此刻天色已尽黑，但精灵之森中，树种特殊。
状态各异的紫绿色宽叶叶脉上会附着星星点点的荧光，使得林内依旧保持了相当的亮度。
并且，虽说在会场中心热烈燃烧的篝火，由于米歇尔的出现，从黄红色转为了紫黑色。因底下木材支得大和高，散发出的光热还是很可观。
就是焰火的光色，为其照到的所有人和物，都镀上了一层紫黑色的边。
公羊昭也不例外。
这层紫黑色，与紫眸魔王一同在艾特的注视中隐隐绰绰，看得蜜棕色皮肤的青年，笑意消失在他深色的唇边。
“ ......”
我打不过。
他在心底判断。
魅魔这个种族，对强者的自有一套评判标准，自身打不打得在他们的评分表里，所占的比重约等于百分之一。
魅魔是地狱里，最弱小的魔族。本能促使着他们去估量，去衡量，所有能与“强”沾上边的，天生就站在在他们的天秤上。
天秤两端，系着圆圆的铜托盘。
托盘瓦光锃亮。
不够强者，没有被追求的价值。
然而对比，却也是要有凭据的。
天上悬日与地上萤虫......差距如此明显，又有谁会去比较呢？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比较呢？
他的天秤啊......
已然被公羊昭，全然地，踩在了脚下。
细线衔着托盘。
月轮当空，星砂微末。
明月......昭昭啊。
蜜棕色皮肤的青年消失的笑意又重新浮现，他深色的唇轻启，食指缓缓从耳后流连到自己唇下的小痣，又落在自己的喉结上。
“......”他朝紫眸魔王嘲讽地无声微笑。
“她喜欢，我这样的。”
艾特的多情眼，在血统觉醒后更加含情脉脉，但他却没用来与公羊昭眉目传情——
他的手指点在自己身上的哪一处，他的目光即落在米歇尔身上的哪一处，公羊昭被紫黑色线条绘出的外轮廓恰好挡住紫眸魔王的半身，露出了恶魔的肩膀和头。
艾特在挑衅着米歇尔。
他打不过又如何呢？
紫眸魔王的竖瞳收缩，细细地瞪视着端坐在席间的魅魔。
心大的精灵们充当了好戏开场前的幕布，端着制作好的佳肴四处穿梭，哇哇叫的矮人们被他们顺手用两盘烤猪堵住了嘴巴。
“呜呜呜呜！”莱克斯和尼克斯奋力嚼着嘴里的脆皮猪肉。
“哗啦哗啦！”这是系统在公羊昭脑海里模拟流口水的声音。
.....
气氛好像有点诡异？
公羊昭似有所感，想要扭头看看艾特在干嘛，却被紫眸魔王冷不丁伸出的手挡住了。
她歪头，说，“有事说事，你没事我找你有事。”
眼巴巴望着烤猪的系统大吃一惊，“不是吧宿主，直接说啊？你不委婉一点吗？”
“为什么要委婉？”公羊昭说。
系统正想往数据库里翻回答，就见到了，紫眸魔王挡住自家宿主向艾特看去的手，轻轻地落在了黑发少女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公羊昭皱了皱眉。
她极平静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做。”
“ ......”米歇尔不发一言地看着她，恶魔的指头一根根搭在少女的脸颊上，紫眸魔王与她的距离也越贴越近。
到最后，米歇尔成功地将自己的鼻息喷在了，自己抚在公羊昭白面上的手背。
系统胆战心惊地劝道：“宿主......宿主......手下留人，啊不，恶魔......”
它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了大致的想法，所以，公羊昭出手时小白球及时面壁，争取不让血腥暴力的画面被记录在它的数据库里。
但画面其实并不是很血腥。
系统低估了紫眸魔王身躯的强韧程度。
公羊昭的出拳迅猛而力大，自下而上扎进米歇尔的肋下，硬生生冲断了魔王的三、四根肋骨，碎骨联同她的拳头一同陷在了恶魔的腹部。
“呃！”
米歇尔自齿间溢出一声痛呼。
即便身受重伤，紫眸恶魔却依旧不愿撤下其摸在公羊昭脸上的手，反而企图更进一步地使力。
公羊昭攥住了这家伙的手腕。
“咔吧。”
熟悉的过程，她淡淡地眨抬眸，又说了一遍，“我不喜欢这样。”
“......”米歇尔笑了。
此世界的最强者，膝盖一弯，果断地跪下，然手臂还直直地伸着，尽力保持触摸着公羊昭的脸。
“你不喜欢仰视的感觉，对吗？”米歇尔雌雄未辨的柔美脸蛋上，笑容灿烂。
“嗯，”公羊昭说，“还有。”
她垂眸，短而浓密的睫毛扇动。
“哦......”米歇尔故作不解道，“是什么呢？是我的动作不标准吗？跪得不够低吗？”
“不要明知故问。”公羊昭说。
“什么明知故问，”紫眸魔王咯咯笑起来，被公羊昭揍得凹陷的胸膛修复得很快，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惨状了。
“......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公羊昭沉默。
凭心而论，米歇尔长得不丑，雌雄未辨的脸柔媚可人，她从不说谎，要她点头同意“米歇尔丑陋”不行——
但别忘了，紫眸魔王说的是，“长得不够好看”啊。
艾特目前仍是她心中的“最完美”的标准，虽说新长出来那两颗小痣有点碍眼，但这不影响艾特的脸依旧是照着她的审美长的。
所以她点头了。
“我有事要你去办，不太好把你打得太惨.......所以你能不能自己把手从我脸上拿开？”公羊昭说，“你这样，很不礼貌。”
双股战战苟在纯白空间内的系统，见“精灵篝火晚会恶魔死亡惨案”一时半会发生不了了，又开始了它的老本行——
“破防了！”深海珍珠“嗷”一声，“米歇尔破防了，宿主！”
“哦。”公羊昭说。
魔王的破防，不是大吵大闹。
米歇尔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随后扯住公羊昭的衣领。
恶魔好像很压抑地低下了头。
“哭了？”系统催促道，“看看嘛，宿主，看看又不会发生什么，看看——本系统要看米歇尔的笑话嘎嘎嘎嘎嘎！”
公羊昭于是弯下腰，
“你哭了吗？”她询问道。
“ ......”
没有。
非但没有哭，看起来，米歇尔也不打算饶了她可怜的衣领子。
突然的拉扯，若是常人，此时就该猝不及防地向紫眸魔王倒过去了。
然而米歇尔扯的是公羊昭。
公羊昭一动不动，她的衣领不堪重负，“吱——”地被撕了开。
“要我，去为你做什么事呢？小、点、心？”
紫眸恶魔在后面的称呼上，加重了读音。
“我要你帮我找两块石头，一块大概在皇帝的宝库，另一块可能在地狱。”公羊昭诚实道。
“真不客气啊。”米歇尔叹道，短短几个词在其嘴中千转百回，“做交易，是要有报酬的......你要给我什么报酬呢？ ”
“没有报酬。”公羊昭说。
“ ......”
“我恨你。”
仰起面，魔王柔美的脸上绽放出热烈的笑容。
“我恨你。”
米歇尔这么说。
第72章
公羊昭点头, “好。”
“ ......”恶魔似乎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反应，愣了愣，一张雌雄未辨的俏丽脸蛋上, 笑容僵硬。
“......”紫眸的魔王咬牙道, “我说, 我恨你, 你听清了吗？”
“哦。”公羊昭点头，她弯着腰,搀着米歇尔一边小臂,免得再撕下去衣服彻底不保。
“你恨我，”黑发少女说，“我听清了。”
她如此平静。
少女黑色的头发丝丝缕缕地垂下，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际摆动。
米歇尔彻底呆住了。
她们对视，少女的黑眸里沉沉地映着一个影子，模糊不清。
但......是他米歇尔的影子。
紫眸恶魔大笑起来, 上气不接下气，与受其诅咒的“向日葵”们笑得相似。
拉扯。
米歇尔最后拉了一把黑发少女破碎的衣领,挺腰将未涂上油亮脂膏的唇凑到公羊昭耳边。
魔王的, 紫中泛黑的发, 借此与她交缠在了一起。
“我恨你。”
米歇尔从公羊昭肩颈的空隙, 与她背后的艾特对视, 恶魔针芒一般的瞳孔细得几不可见。
“我恨你。”
这么说着,紫眸恶魔主动躲开蜜棕色皮肤青年的视线,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她们的发顺畅地分开,魔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石。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了。”米歇尔颓然地将碎石递到公羊昭面前，石头在紫黑色焰光照下,散发出来的光晕并不显著。
“这是我从地狱里带出来的。”
它寸寸裂开的银包边，昭示着，它本是被紫眸恶魔镶在某物上的东西。
系统说中了，赫拉石，还真就被米歇尔给带在身上了。
“ ......”
公羊昭伸手去够。
“ ......”米歇尔在她的指尖触及碎石时，猛地化掌为拳，将黑发少女的手指连同碎石一同包在掌心。
“恶魔.......不做无利的生意。”紫眸魔王道。
“我要，报酬。”
公羊昭看见其扬起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是将要维持不住自己灿烂的笑容。
“喔，”她歪头，“你想要什么？”
到手的东西，指望她放弃？根本不可能。
别看现在是恶魔对她提条件，主动权其实还是掌握在她手里的。
条件严苛她上手抢，条件不严苛......她还是可以上手抢。
米歇尔久久不语。
“ ......”
恶魔深紫色的瞳眸里满是哀求。
“能不能.......别走？”
“太久了，太久了........”恶魔道，“神啊——我没有下一个万年了。”
“你抛下我走了......地狱里真的好寂寞，你知道吗？”米歇尔字字泣血地控诉，“你说，我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的时候，你就会回来的......我在地狱里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我知道，我知道——”
米歇尔说：“你现在喜欢那只魅魔对吧？没关系的，我可以加入你们，他会的伎俩我都可以学.......我不要别的什么！只要您不走，好么？”
“呃？”系统疑惑挠头，“啥意思啊？神？什么神神鬼鬼？这什么话......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宿主，米歇尔不能够又是你的情债吧？”
“不可能啊，”公羊昭说，““神”是什么？而且我不好米歇尔这样的，这家伙长得挺好的，如果我招惹过这种类型的，我不能够忘记吧？”
系统思考道：“也是啊，毕竟女装癖也不是什么大众的癖好......”
黑发少女点点头。
以为她同意了自己的想法的米歇尔，大喜过望，“不走吗？真的不走？”
公羊昭默默地把碎石从紫眸恶魔的手心里拔出，“呃，”她道，“我和你......之前有什么交集吗？”
此言一出，简直是兜头兜脑地给激动的魔王浇了一头冷水。
米歇尔失态地尖叫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谁啊？”公羊昭也站得笔挺，她在系统和米歇尔一矽基生物一魔族的质问下，保持住了体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米歇尔笑得像哭。
“你根本不记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根本不记得了！”
黑发少女摸了摸手中的石头，忍住了想要说出“我不记得什么？为什么我要知道你是谁？”的冲动。
无情二连问太无情，就算是她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万一米歇尔跑了不帮她去拿，那大概率在国王的宝库里的最后一块石头怎么办？
虽然有时候沉默也能看出问题，但总没无情两连问那么绝情。
系统在她的脑海里呱呱乱叫，“还不是情债不是情债！你看吧宿主，就是你的情债！这下好了，头顶上一条大家伙，面前一只恶魔，宿主你——作恶多端！作恶多端知不知道！”
“不知道。”公羊昭面无表情，“闭嘴。”
“好咧。”系统特识相。
这边系统还了公羊昭一个脑内清静，那边米歇尔已经气疯，两扇大翅膀一拍，留下一句“我恨你”就飞走了。
“别只说“我恨你”啊，”公羊昭无奈地看着紫眸恶魔远去，“说清楚一点.......而且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吃完饭之后再走？精灵的饭挺好吃的……”
没有恶魔回答她。
闭嘴的系统成功获得了发言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