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也就有话直说：“学院的意思是，招生视频的拍摄内容和网络当下流行的传播内容是有关联的，大家都在这么拍，也只有这样拍才有更好的流量，视频内容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叫你不要多想，以后也不要再发类似信件了。”
“不是匿名吗？”姜酝放在膝前的手微微缩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匿名有假，毕竟从前十二中就喜欢搞这一套。
明明说是匿名评价老师的教学质量，最后差评的同学总能被找到。
而姜酝发送这封信件的起因，是班级群里分享了A大公众号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A大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招生视频拍摄准备，希望同学们踊跃报名，如果有相关建议可以直接将其发送到学校官网的邮箱。
姜酝抱着好奇的态度去围观了A大官网的视频号。
置顶是再正常不过的官方宣传，可姜酝发现，账号里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视频。
比如……只有女同学跳舞的视频，文案内容却写着——“欢迎报考A大，学姐在这里等你哦”。
又或者是……只有女同学鼓励高考加油的视频，文案内容是“A大某学院校花送来祝福”。
她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为什么全都是女同学？为什么要她们跳舞？为什么要让她们穿着短裙子，说“学姐等你”这样的话？
为什么男同学不穿着短裤衩来跳扭腰舞呢？
为什么男同学不光着膀子说“学哥等你”呢？
于是她抱着赌的念头在一个月前写了封匿名信件，提出了这个问题，建议停止拍摄此类视频，或者转换视频拍摄理念，寻找新的拍摄方向。
果然这次，也如同曾经提出某位老师的教学方法有问题那般，她被找到了。
姜酝轻轻叹了口气。
辅导员看着她摇摇头，“以后记得，不要填了，这些账号都是大四传媒专业的学生在管理，他们只注重流量，只要内容不违规他们就不会停的。”
“王老师，如果学校依旧坚持拍类似招生视频，那我就不去了，麻烦您和学院说一下，再另外推荐其他同学吧。”姜酝揪紧了毛衣袖子。
辅导员没立即回答她，姜酝稍稍抬眸，却见她无奈地看着自己。
“官方的主视频也不去吗？可以加分，对绩点有帮助，那些杂七杂八的视频，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了。”辅导员劝姜酝，“其他都是小事，如果想保研……”
“我会在其他地方多多努力的。”姜酝说。
谈话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分钟，姜酝瞥了一眼办公桌上已经黑屏的平板，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但还是谢谢您。”她还是朝辅导员笑了笑。
她还是再一次打了场无人在意的、灰溜溜的败仗。
……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空调突然停止运行，内里陷入一阵沉寂。
平板屏幕骤然亮起，辅导员瞥了一眼屏幕，偏头咳了几声。
她身后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一位矮小的中年妇女，只见她笑着伸手拍了拍前面人的肩。
“院长，您看见了吧。”辅导员转过头去，“这小姑娘性格就这样，劝不动的。”
“我倒觉得挺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自己的思想。”院长笑眯眯的，走到桌前，把平板拿起来。
那封信件出现在亮起的屏幕里——
“拒绝女性被评价和被凝视。”
“姜酝……”院长看着信件里的内容，兀自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今年就推荐个男孩子去吧。”
——
姜酝一言不发地上完了中药学基础，下课后和室友们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播音室。
今天中午是她和方时值班，她提前十分钟出发，结果还是方时早到一步。
她沉默地走进去，方时正在窗边拆咖啡包装，听到脚步声，他唇角微微扬起。
“你来了。”他回头，瞧见姜酝耷拉着脑袋，不禁愣住了。
“姜酝？”方时歪头看她，她的睫毛颤得厉害，他心猛地一缩，轻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几个小时前还和他聊得很开心，这是怎么了？
姜酝没接话，她摇了摇头，走到窗台拿了杯美式就往嘴里灌。
“你，不是说今天喝拿铁？”
方时的目光停在她捏着杯子的手上，见她又仰头猛喝了一口。
“命苦。”姜酝丢下两个字，走向设备台。
中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一次次叠在地面上，播音室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驱散了午间的疲惫和困意。
姜酝托着下巴，扭头去看方时。
注意到她的目光，方时也朝她看过来。
“姜酝？”
听见他喊她，姜酝两眼微微热起来，她敛了敛眸，掩去了眼中的湿润。
“今天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她开口。
也许他……
“我愿意听听。”
如果需要安慰或者拥抱，也都可以，都为她准备。
方时把座下的椅子往姜酝那边挪了一些，坐得离她更近，二人呼吸有一瞬重合。
他认真地看着她。
他背光而坐，阳光在他身后铺展开一片金黄色，光线此刻仿佛化作柔软的笔触，将他的身形轮廓深深浅浅地勾勒出来。
姜酝最怕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无尽的温柔又要将她再溺死一遍。
她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会下意识将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没有问题。”
姜酝以这句作为结尾。
“当然没有。”她听见方时这样回答她。
“那你呢？有没有被叫去拍视频？”
他的成绩也是专业第一吧？
方时摇摇头：“找了其他人，女生。”
“姜酝。你是对的。”他随后又说，“任何开放自由都应该建立在平等和尊重的基础上，我支持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写一封信件提交上去。”
“嗯？”姜酝和他对视，有些不解。
电脑响起提示音，该切换下一个频道了，姜酝去找鼠标，注意力微微转移。
“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我陪你。”
姜酝咬住了唇。
她低落的心情似乎因为这句话好了不少，她偏眸看向方时，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鼠标。
“放心。我一个人也可以。”她扬了扬下巴。
她讲这些其实不是为了寻找陪伴，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价值观，她只是无奈于当前的无能为力。
方时当了她的情绪树洞，她刚想说感谢。
“我陪你一起，只要你愿意的话。”
就好像在说，他永远、永远站在她这边。
姜酝拿起手边的咖啡，快速抿了一口，她想借此掩饰眼中的波动，手却突然被方时按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时把她手里的咖啡夺走了。
“姜酝，你喝错咖啡了。”
“……”
姜酝已经把咖啡咽下去了，她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嗽起来。
第28章 Day28 /
浓郁的奶咖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 温热淌过咽喉流下去，心跳突然加快。
砰砰……砰砰……
姜酝抬眸对上方时的眼神——黏腻的，如同梅雨季节才落下来的雨。
她的耳尖一点点红起来。
方时的目光擦过她微微湿润的唇， 最后移开，她看到他悄然捏紧了拳。
细密的暧昧气息将她彻底包裹。
……
姜酝偏过头， 从梦里醒过来。
怎么又把播音室的那一幕梦了一遍。
指尖带着颤抖，她的手贴在心口的位置上， 感受到加速的心跳在手心不停跃动。
中午果然不该喝咖啡的，她明明咖啡因不耐受。
困意还未完全消散，姜酝两手抓住枕头边， 盯着床顶的印花图案发呆。
为什么现在脸红耳热的人变成她自己了？
如今夜晚的温度降得低，寝室里早就开了空调， 姜酝热得掀开被子，听见室友们在床下轻声聊天， 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不是酝酝？她才是最合适的啊。”
“是啊， 酝酝期中考试也是第一的。”
“小声点，小声点， 谁知道老师怎么想的， 而且酝酝上镜肯定好看，居然不让我们姜酝去。”
“我去问问班长……”
姜酝偷偷掀开帘子，低头往下望去。
“什么不是我？”她打了个哈欠。
三颗脑袋同时抬起来， 姜酝看到她们脸上一模一样的吃惊神情，没忍住笑了。
“从实招来， 要去问班长关于我的什么问题！”她用手指了指三个人。
坐在中间的费洛安把手机屏幕按灭，打了个哈哈。
“其实也没什么， 我们就是……”
“官网的宣传视频？”姜酝问。
寝室里安静了一瞬，姜酝的胸膛贴在床栏上，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们觉得你更合适。”陈樾点头，“但是学院推荐了另外的同学。”
她把手机举起来，给姜酝看学院公众号上的文章。
姜酝被眼前的白光晃了一下眼，她略微愣神，随后看到了屏幕里的男同学。
她的心跳猛地停了一下。
“学院找了隔壁班的专业第二，就是上次专门来班里跟你说期末一定会让你丢掉专业第一的羊头男。”
姜酝抬手捂住眼睛，笑起来。
“这是什么外号啊。”
“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像一头羊吗！”
陈樾把手机收回去，摇了摇头：“还是你合适。”
姜酝的脸压在手背上，她歪头看着对面费洛安书桌上的风暴瓶，没有接话。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她和辅导员说的那些话或者那封信件影响了学院的选择，但姜酝不得不承认，当看到推荐的同学是男生时，她还是很高兴。
也许，也许会有一点点，是因为她吗？
姜酝没说话，室友们也不在意，反倒话题一转，主角换了人。
“哎怡冉，你们学院怎么不是方时？”
姜酝眉心一动，紧接着身体后仰，躺了回去。
“我也奇怪呢，按照惯例确实应该是方时。”
“咳。”
费洛安在旁边故意咳嗽了一声，随后姜酝听到她用充满遗憾的语气说：“真可惜。”
她这句话就是故意说给床上的姜酝听的。
姜酝知道她在“可惜”什么，要是不阻止她，她估计就要说出“差点就能看到某两个人同框”之类的话了。
“哎呀，差点就……”
姜酝在上面重重地翻了个身。
床下还没说完的话骤然顿住，费洛安低声哧哧笑起来，寝室的灯突然灭了，姜酝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十一点了！看直播！”
台灯光轻柔地洒在白色墙面上，姜酝去摸枕头边的手机，消息栏里都是各类推送，她一条条翻着，在最底下看到了方时的微信消息。
“方瑜和我说，你咖啡因不耐受？抱歉，以后给你带奶茶。”
姜酝看着消息挑了挑眉。
这话说的，好像是为了他才喝的咖啡，姜酝想了想，开始敲键盘。
“偶尔也会喝咖啡，没关系。”
方时的消息是晚上八点发来的，姜酝睡到现在才回，她的消息才发过去，那头就立马回复。
“还是注意一点好。”
紧跟着的是发糕的表情包：盯你.jpg。
姜酝用手把屏幕一遮，弯起了眼。
她开始期待下周三了。
……
时间在忙碌之中总是走得飞快，姜酝周末回了趟家，再回学校时已经穿上了羽绒服。
12月份的气温已经降到个位数，西北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大家猜测今年也许会下雪。
周三这天却下了场雨。
姜酝站在舞蹈教室的窗边，一直到上课都没有等到方时来。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让人心情都跟着往下坠了坠。
章怡冉站在她身边，有些不解：“昨天还来上课了呀？今天有事请假了吗？酝酝你和我一起吧。”
沈老师在铃声结束后才踏进教室，她四周环顾，姜酝果然见她朝自己走来。
“姜酝，方时请假了。”她的话顿了顿，又说，“你需要找个新同伴吗？”
新同伴？
姜酝眉头微蹙：“沈老师，什么意思？”
“方时的期末考延到下学期初补考了，或者你也申请补考，如果不想补考我就给你单独考核。
“单独考核是指？”
“我当你的舞伴。”
姜酝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体育老师。
“放心，这只是个选修课考试。”沈玉文朝她笑了笑，“因为情况特殊，我会酌情放宽考核要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