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眸,盯着皮鞋上的蝴蝶结,好久之后才开口问:“为什么?”
不是说计划国庆出去旅游吗?
那件事,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酝酝。”姜兰那头叹了口气,“原因的话,你确定要现在听吗?”
姜酝“嗯”一声,下意识咬住唇。
“他和那个女人没断,她可能怀孕了。”
姜酝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酝酝,妈妈很抱歉,这件事本来应该早一点和你说的,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出差回家发现一地凌乱的衣服和垃圾桶里被使用过的避孕套。
姜兰也许会为了姜酝再忍一忍。
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姜兰没法讲给姜酝听,她心中愧疚也只能反反复复说抱歉,直到姜酝出声打断她。
“妈妈。”沉默了许久,姜酝的声音有点哑,她听着身后舞台传来的燥烈音乐,抬手揉了揉眼睛,“不要道歉,你的事情只由你做主,不要担心我。”
她的话停了停,随后又说:“无论如何,我会支持你。”
“那么如果外婆这两天给你打电话问你这件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吗?我会处理。”
“好。”
挂掉电话的时候,舞台那边恰好换了歌手,音乐风格一改之前的摇滚,变成了细腻悠扬的情歌。
姜酝站在原地没动,耳边忙音几声,再没有其他。
这样的变故并没有使她晕头转向不能思考,但心头似乎被一块巨石压住,她的情绪潮起潮落得太厉害了,姜酝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微信弹窗弹出通知,陈樾给她发了条消息。
“酝,晚上我和袁思源单独走!到时候你们先回去吧,记得给我留门!”
姜酝吸了吸鼻子,回她说“好”。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姜酝没回头也猜到是谁,她还是站着,也不说话。
方时是跟着姜酝一起出来的,他一直站在远处没有靠近,不知道姜酝接了电话后听到了什么,方时注意到她原本松弛的背突然变得僵直。
她在树下半晌没动静,挂掉电话后又垂着脑袋发了好久的呆,夜色悄然将她包裹,方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姜酝?”
姜酝转头时目光有些怔愣,措不及防和方时对视,她的思路中断,大脑一片空白。
树间的观景灯光深深浅浅落下来,在她身上染出一轮轮模糊的光晕,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方时终于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她泛红的眼角。
她大概忍得很辛苦,又低了头去,方时将要抬起的手又垂下,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
想抱抱她,但没有理由,又不知以什么名义。
远处的人群倏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有人喊着安可安可,才停歇的音乐又再次响起。
方时微微俯身看向姜酝,开口时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温柔:“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姜酝缓缓抬眼看向他。
……
茶亭夜市是杭城区最有名的一条美食街,因为今天举办音乐节,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方时沉默着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桌对面的姜酝。
“……真的要喝吗?”他问。
姜酝从烧烤盘里抽了串菠萝牛肉,接过啤酒瓶把面前的杯子倒满了。
“喝,我请客。怎么你连啤酒都喝不了吗?”姜酝第一口咬到菠萝,被酸得皱起脸。
她说这话时有些挑衅的意思,方时见她端起杯子就灌了一杯啤酒下肚,他没来得及阻止。
原本提出来吃饭的建议,是方时想转移姜酝的注意力,没想到姜酝直接导航到了夜市,一屁股坐在露天烧烤摊前要了一大盘烤串和两瓶啤酒。
她的情绪看起来波动很大,方时蹙眉看着她又往杯子里倒酒。
“还是喝点饮料吧。”
姜酝抓着酒瓶,闻言挑了挑眉。
“饮料,不喝。”她说。
姜酝的心里憋着气,冰冷的啤酒下肚好歹能稍微缓解,况且几瓶啤酒不会醉,刚刚不是他说要陪她出来吃饭吗?
“情绪上头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喝酒。”方时还是想劝劝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姜酝抓着烤串,嘴角抽了抽。
“你刚才讲话特别像我高中班主任,好古板啊。”姜酝没忍住笑了,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她丢了菠萝牛肉的竹签,干净的右手托着腮,嘴里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如果许炳在应该会陪我喝几瓶。”
方时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握成了拳。
她的意思是,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许炳,他不会扫她的兴。
不远处的冷饮摊有人打碎了酒瓶,男男女女的笑声随之传来,风吹起头顶一片风车转动,店门外的铃铛叮当作响。
方时握拳的手忽而松开了。
他拿起酒瓶时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淡黄色的酒水落进杯中,边缘的泡沫溢出,滴在他的手背上。
举起的酒杯和姜瑜碰撞,入口的酒味苦涩,方时仰脖喝尽了。
姜酝愣愣地看着他。
好家伙,不喝还好,一喝就干掉一杯……
她有点看不懂方时了,姜酝想,她的确要推翻之前对方时的刻板印象,他喝酒的动作里带着一股狠劲,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
可他又好会脸红耳赤,轻轻戳一下就能红温。
姜酝用竹签戳着盘子里的玉米粒玩,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就是想喝点酒,醺一醺她落寞的情绪。
她想不明白,她记忆里那样好的爸爸,怎么就会出轨别的女人,背叛她和妈妈呢?
酒瓶很快见了底,姜酝每给自己倒一杯,方时那边也会同她一起满上。
方时起身去结账,姜酝搁了杯子,打了个酒嗝,她抽湿巾去擦胳膊上的油。
她没喝醉,但脑袋有点晕,思绪也乱乱的,连不成一条清晰的线。
姜酝捏着手里的湿巾,望着方时的背影。
陈樾今晚一定很高兴,她和袁思源还在音乐节现场看演出,那里很热闹,她应该会很晚回寝室。
国庆假期,费洛安和章怡冉都回家了,如果今天不是方时陪她,她就得一个人慢慢消化这些负面情绪。
她什么都没有和方时说,但这样的陪伴对她来说似乎是最有效的安慰方式。
淡淡的酒味夹杂着清新的雪松香钻入鼻腔,方时蹲下来,和姜酝平视。
结账时考虑了无数次,他终于还是开口——
“难受吗?我背你?”
方时喝了酒,鼻尖都被酒气染红了,然而他的双眸却格外亮,头顶闪烁的灯光落入他深不见底的瞳,姜酝觉得自己也被这双眼迷住了。
鬼使神差般,她朝他伸出手。
指腹轻轻落在他的眉心,顺着向下,姜酝摸了摸他眼角的痣。
第11章 Day11 /
“前方到站,淮州南站。”
……
姜酝已经抓着手里的钥匙在家门口安静地站了半个小时。
门外的鞋柜里,爸爸的所有鞋子都已经消失不见。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冲击太过强烈,再加上昨晚酒精的影响还未消退,姜酝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陪伴了她整整十九年的“好”父亲,居然是以这样绝情的方式一声不吭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门内传来猫爪挠墙的轻响,这个声音姜酝再熟悉不过,她回神,钥匙从手里掉落。
俯身弯腰,片刻后她打开了家门。
一道黑影猛地朝她飞过来,姜酝伸长了手臂去接,温热撞入怀中,小猫味扑面而来。
“发糕!”
“喵!”
一个多月没见,发糕太想念主人了,它用脑袋疯狂拱着姜酝的手,试图把身上的味道都带给姜酝。
姜酝抱着发糕边走边rua,环顾四周,姜兰依旧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各种家具装饰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客厅里少了张婚纱照。
姜兰房间的门关着,时间还早,她大概是没起床,姜酝放轻脚步,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
厨房门紧闭,姜酝走进去时鞋底踩出了细碎的咯吱声,她脚步一顿,低头去看。
厨房的地上有不少玻璃碎渣,姜酝赶忙把刚跳到橱柜上的发糕抱起来,以免它落地不小心伤了爪子。
扫干净地又换了拖鞋,水杯被隔在茶几上,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搂着发糕,大脑开始逐渐放空。
家里很安静,墙上的时钟显示时间才过八点,姜酝是昨晚买了今天最早的一班高铁票回来的,她想陪妈妈过完国庆假期。
她以为家里会很乱,其实没有,爸爸也走了,没有给她留下什么。
姜酝盯着天花板,蓦地想到了方时。
昨晚方时陪她回寝室的时候,问她需不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姜酝含糊拒绝了,她想,她和方时应该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但她失魂落魄地借着酒意摸了他的眼睛,她当时想要一个拥抱,然而又忍住了。
那是姜酝混乱思绪里唯一的清明,尽管酒后接触治愈的依恋感直线上升,但比起方时,也许拥抱街头的玩偶青蛙更加合适。
他能陪她一起吃顿饭,她就很感谢。
后来陈樾回来得晚,她已经睡下了,白天又早起赶高铁,姜酝出门时只来得及留了张纸条。
也不知道陈樾和袁思源的进展如何了……
昨夜到现在只在买票时看过手机几眼,姜酝正想着清一下囤积的消息,姜兰的房间门突然开了。
姜酝下意识抬头去看,和门口睡眼惺忪的姜兰四目相对。
“酝酝?”
姜兰昨晚绝对去喝酒了,她的眼睛很肿,脸上还泛着酒后余红,怀里的发糕喵呜一声,蹦到姜兰脚边转了两圈,用脑袋蹭了蹭她睡裙下裸露的小腿。
“回家怎么不先说一声,你染头发了?”姜兰揉着腰坐到沙发上,她看了一眼姜酝,笑道,“这个发色挺适合你的,真漂亮。”
姜酝把茶几上的杯子推给姜兰,她试图扯开嘴角笑一笑,但可惜没能做到。
“不用担心我。”姜兰当然明白姜酝回来是因为昨天的电话,家里的变化她也一定发现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僵了片刻,姜酝不说话。
姜兰开口时语气还是轻柔温和:“你问吧。”
心结总要打开的。
姜酝家住的楼层高,位置又好,阳台朝南没有一点遮挡,此时朝阳升至高空,曦光透过落地窗肆意投入客厅,姜酝半个身体陷在阴影里,她动了动,被光线闪了一下眼睛。
“有没有给我留什么东西?”她说话时尾音有些颤抖,看向姜兰的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悲伤。
阳光缓慢攀爬上她的脚踝,姜酝安静等待着回答。
“酝酝。”
这两个字里似乎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叹息,姜酝已然得到了答案。
她垂下眸,眼前逐渐模糊了。
答案,她要的答案。
身旁的沙发悄然塌陷下去一块,姜酝被姜兰搂住,她咬紧着唇,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妈妈对不起你。”姜兰像小时候哄姜酝睡觉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妈妈在这里。”
姜酝把头埋进姜兰的怀里,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爆发,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泪水在瞬间决堤。
“妈妈……”
余沛,姜酝的父亲,是姜家入赘的女婿,用淮州话讲,就是倒插门。
余沛是个外地户籍的穷学生,尽管年轻时考进了国内顶尖院校,一毕业又入了编制,但姜兰家里就是看不起他。
为了和他结婚,姜兰和家里闹了整整两年。
姜酝的外婆最不喜欢余沛,只要见面就会明里暗里地用刻薄话打击他。
后来姜酝出生,老人爱屋及乌,情况才有所好转。
余沛出轨,是发生在姜酝升入高三那年。
姜兰白天忙着工作,下了班又要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去校外照顾姜酝,余沛衬衫上的口红印甚至是姜酝意外发现的,那是一道很淡很浅的橘红色。
然后余沛的身上开始出现刻意遮掩却没能遮掉的陌生女香、偶尔缠在他衣服纽扣上的细软头发,还有手机屏幕亮起时他心虚的表情……
姜酝知道姜兰和余沛吵过一架,二模完那天她回家早,在家门外听了半晌,后来是还许炳把她拉进了自己家,让她晚点再回去。
后来这件事,姜酝以为结束了,因为余沛再也没和姜兰红过脸,身上的香水味道也消失了,他换了个手机,隔两天下班就会带一束鲜花回家。
姜酝被A大录取的那天,他们一家三口正在敦煌的沙漠里看月牙泉夜景,余沛感慨西北的风景真好,以后还要带妻女再来。
当时,都约定好了的。
可是爸爸啊,说好的一直陪伴,怎么不要她了呢?
……
淮州降温比杭城更快,虽然才十月出头,风吹在身上明显就冷。
姜酝哭累就睡着了,窝在沙发上躺过了午饭点,姜兰给她留了点蛋炒饭,说是要出门办事。
她哑着声音说好,把头埋进毛毯里又闭上眼睛。
发糕蜷在她脚边,毛茸茸的耳朵时不时抖动,刮蹭过她的脚心,姜酝没忍住笑了。
上午宣泄了一顿,姜酝心里的压抑消散了大半,既然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她不能让自己陷进去。
她伸长手臂去够茶几上的手机,许炳的电话恰好弹出来,姜酝愣了愣。
“喂,姜酝,你回淮州了?”
姜酝接起电话,“嗯”了一声。
许炳那头沉默片刻,姜酝听见他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
他早就知道了,姜酝想,那天来找她问假期回不回家,看来是姜兰派他来提前打探。
他们很怕她伤心,又想告诉她真相,又想瞒着她。
姜酝抓着毯子翻身,发糕跳到她腿上,她顺着猫尾巴摸,边开口说:“我没事。”
姜酝是不擅长和他人吐露心声的,哪怕是和像许炳这样很好的朋友。
她更习惯于把无法表达的情绪藏起来一个人慢慢消化,等消化完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还有好几天假,那就在家好好休息。”许炳知道姜酝的性格,多说也无益,他想了想,把话题转移出去,“对了,老班昨晚跟我聊天,说你高考前丢的u盘找到了,你记得有时间去拿一趟,十二中就给高三放了三天假,要是这两天想去也能去。”
“找到了?”姜酝原本躺平的身体一下坐起来,这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她塞住的鼻子都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