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顺愣在了原地，似想到了什么，但双目中犹带着不可置信。
这时下人小声地道：“旺顺管事，不能再唤姜姨娘了，二爷已经除了姜姨娘的名，她不再是裴府中人了。”
“你说什么？！”旺顺瞪大了眼。
下人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旺顺屏气凝神地听着，待听完下人说出的所有话，他方才理清楚所有头绪。
二爷放走了姜姑娘。
旺顺惊讶之余，望向二爷的目光愈发同情起来。
姜宁晚的离开让本就空旷的四方大的院子显得愈发寂寥落寞。
终于，在正月过后，这座院子落了锁，彻底成了荒芜的无人之境。
裴铎不再踏足此处，也甚少归至裴府，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皇宫中教养裴祈。
每日晨曦初露，裴铎便携裴祈至偏殿，逐字逐句为其讲解四书五经要义、圣人之言。待阳光渐盛，裴铎亲授裴祈六艺中的射艺。午后，裴铎又督促裴祈于几案前临摹书法。
除却教养裴祈，其他大部分时间，裴铎都投身于处理公务中，待至一年中的盛夏，天干物燥，各地水患、旱灾的奏报纷至沓来。裴铎夙兴夜寐，筹谋赈灾良策，调配钱粮物资。
他常常忙到直至东方既白，曙光初现，亦不得闲暇休憩。
在接连半年的高强度忙碌之下，裴铎终于感受到了几分力不从心。
这场病来的迅猛，满朝文武惊闻裴大人卧病在床，纷纷上门表示挂念。
“是心病。”
太医支支吾吾地对旺顺道。
旺顺强忍着怒，尽量放低声道：“有何药可解？”
太医神色莫测，让旺顺看得愈发火大。
“心病当需心药医。”
旺顺直接让人把太医轰了出去。
裴铎的这场病一直持续到裴祈大办生辰礼这日。
裴祈七岁了。已经甚少撒娇，愈发沉稳的他在七岁生辰这日，趴在裴铎榻前，抽噎起来，他小手紧攥着裴铎的大掌，眼泪啪嗒啪嗒往裴铎掌心里落。
裴铎是被他哭醒的。等他醒过来，看见裴祈哭得难以自已的模样时，他恍惚了下，在某个瞬间，他以为她回来了。
“爹爹……”裴祈仰起头。
裴铎大手轻抚了抚他的眉眼。
好半晌，裴铎才起来，俯身将裴祈抱了起来，他抱得用力，喃喃道：“不哭，不哭，爹爹在这儿。”
“在这儿……”
裴祈哭得愈发大声了，他连连道：“爹爹要长命百岁，一直陪着祈儿。”
“爹爹要快点好起来，带着祈儿去找娘亲和朝意。”
裴铎拍着他的手微顿了顿。
先前为了哄裴祈，他跟裴祈说他娘亲是出去养病了，养好了身子便会再回来。
裴铎低下头，摸了摸裴祈的小脑袋：“今儿是你的生辰，男子汉大丈夫，不准再哭了。”
裴祈吸了吸鼻子：“爹爹陪我一起。”
“好。”
第79章 正文完
“今儿是你的生辰, 朝意，你想买些什么？”
姜宁晚俯身，勾了勾小朝意鼻尖。
“朝意说她想吃闻安哥哥做的糖葫芦。”
高大的男人行至姜宁晚身畔, 弯下腰抱起裴朝意，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是不是啊？小朝意。”
小朝意点点小脑袋：“沈叔叔, 闻安哥哥答应了吗？”
男人颌首。
“行了，别抱着了, 都过来给我搭把手。”
姜宁晚说着，便准备去和面粉。
沈煜放下小朝意, 几步上前, 自后搂住了姜宁晚, 他嗓音低哑：“你去歇着, 这种活儿, 我来干就行了。”
说着, 他低头, 亲了亲姜宁晚面颊, 引得姜宁晚偏过头来，沈煜正好亲在了她唇上, 他搂住她的手愈发用力，吻愈发深, 带着刻骨的思念。
沈煜恢复记忆后, 虽然看上去同以往一样温柔，但他说话间、动作间都开始无形地带了几分强势。
姜宁晚明白他的强势从何而来。沈煜害怕他们还会分离。
空隙间，姜宁晚伸手抵住他唇，目光直直望向他：“以后不准再不打一声招呼便默不作声地离开, 不准再随意揣测我的想法，不准怀疑我, 不准不相信我。”
沈煜吻上她指尖，目光紧紧落在她消瘦了许多的面颊上。
她滑胎那日，陈期劈晕他去寻医师，在那一天，他记起了过往所有。几年前的除夕夜，他带着被人遗弃的男童，来到京城，他本意是想看看她过的到底如何，那个男人是否心口如一地对她好。他一直默默地守在裴府附近，每一日他都能听见里面的下人们道万分羡慕姜姨娘，从那些人口中，他知道了裴铎万分疼爱她，她所吃，所用，所穿无一样不精细。后来没过多久，他便又从那群人口中得知她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沈煜站在原地，眺望了裴府许久。
许久后，他方才抱起小闻安，默默地走开。
直到听不见裴府下人们的声音时，他才顿住脚步，背靠着冷硬的墙壁，他视线下移，落在小闻安的脸上。
如果她当时生下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应该就跟闻安差不多大。
得知她怀孕后，沈煜许久未再去裴府附近。
直到她产子，产子那日，沈煜抱着怀里的闻安，一直站在墙角下，他看见裴铎急匆匆地下了马车，脚下生风，脸上尽是焦急，看见那个男人表情的那一瞬，沈煜明白了，这个男人一定会尽全力爱护姜宁晚。
沈煜放下心来。
她有了丈夫，有了乖巧可爱的一对儿女，有了世上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美满家庭。
他不能破坏她的生活。除夕夜里的那次再遇，确实是个意外，他意外地再见到了她。
“以后，我们之间不准再生出误会。”姜宁晚搂紧沈煜。
沈煜收拢双臂，不住地点头。
“沈叔叔，娘亲，你们一人一个。”小朝意抬起小脸，递过两个糖葫芦。
“那你自己的呢？”沈煜笑着问。
裴朝意小手一指：“闻安哥哥还没做完。”
裴朝意眨巴着眼睛，等着闻安哥哥过来投喂她糖葫芦，她撑着小脸，一双圆润的眼睛黑溜溜的。
看着闻安哥哥，裴朝意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另一个哥哥。
虽然他凶巴巴的，但是会哄她，抱她。人还是挺好的。
裴朝意有点想他了，她还很想爹爹。她扭过头，想开口问娘亲何时能再回去，却见娘亲正笑着跟沈叔叔说话，她一下子焉了下来。
娘亲现在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裴朝意的直觉告诉她，现在不能提起爹爹二字。
裴朝意沮丧地垂下小脑袋。
裴朝意盼来盼去，终于盼到了过大年的日子。
新春佳节到了，娘亲总该带她回去看一眼了吧。
腊月一过，裴朝意便成日在娘亲面前晃来晃去，一见娘亲抬起头，她便委屈巴巴地凑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次数多了，姜宁晚也看出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了。
沈煜自然也看出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想法。
他不想让姜宁晚为难。
“你回去一趟吧。”沈煜开了口。
姜宁晚神色微僵，沈煜伸手抱住她，亲了亲她额头：“我不会计较。”
“朝意想念爹爹、哥哥。你该带她回去看一眼。”
好半晌，姜宁晚才闷着声：“让朝意回去小住一段时日就行了。”
沈煜捧起她脸：“你一点都不想裴祈吗？”
沈煜轻拍了拍姜宁晚，姜宁晚沉默下来。
裴府，
裴朝意一进府，没过多久，便见到了爹爹，她兴奋地直奔进爹爹怀里，裴铎高高地抱起她，面上笑意浓浓。
“爹爹！”裴朝意的嗓音清脆嘹亮。
裴铎紧搂着她，忙扭过头吩咐下人将早先为小姐备下的礼物呈上来。
裴朝意开心地亲了口爹爹，裴铎抱着她，乐呵呵地笑。
父女其乐融融后，裴铎低下头，忐忑地问：“你娘亲呢？”
裴朝意舔了口糖葫芦，抬起头：“娘亲没来。”
裴铎面上表情瞬间凝固，肉眼可见的失落。
“院子里头落锁了，娘亲进不去，又不想去正堂，”裴朝意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娘亲还坐在马车上。爹爹，你快些过去。”
裴朝意出言催促裴铎。
裴铎大掌揉了揉女儿脑袋，随即放下裴朝意，起身朝着门外走。
走到大门口，裴铎望着门口停留的马车，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犹豫地扭过头，问旺顺：“爷今日瞧上去可还精神？”
旺顺自是一通夸赞，说着说着，甚至恨不得直接上手推二爷上马车。
裴铎平复着呼吸、胸腔中翻腾的种种情绪。他已经半年多未曾见她了。
“宁晚……”
裴铎骤然放轻了呼吸，大掌轻轻掀开轿帘。
姜宁晚闻声抬头。一张芙蓉面赫然出现在裴铎面前。
裴铎呼吸发紧，掌心无意识地攥紧。
数年前，祖母告知他要为一孤女寻亲，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她捧着制好的衣裳，行至他身前，缓缓抬头看他。
只一眼，他便记住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