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殷徊将人抱起来,看了眼云琇带着酒意的绯红脸颊,然后一把将自己的帏帽扣了上去。
遮的严严实实,殷徊方才满意踱步出门。
谁也不许看琇琇。
云琇:“......”
——
殷徊抱着云琇一路回了卧房,殷遥已经乖乖睡在床上,白净的小脸像云琇,更像殷徊。
将云琇小心地放到床上,殷徊望着床榻上的母子,开始出神。
眼前一切美好的像是虚妄。
少时苦难,三十年无望等待,竟然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有了妻子,孩子。
殷徊时常疑心,这一切是否都仅是一场梦?
……
云琇迷迷糊糊睁眼,见床边立着个人影,她面含春露,怀里搂着殷遥,往床里挪了挪,醉意盎然的嗓音微哑:
“上来,一起睡会儿。”
殷徊牵住她递过来的手。
心底兽鸣消歇,片刻后勾起依眷的笑。
不是梦,云琇在他身边。
殷徊默默片刻,道了一句:“好。”
……
夜长有尽,枕边人的叮咛牵挂却永远无涯。
——
该用什么记载这一路呢。
琇琇常说,这几十年的每一步皆是苦涩难挨。
可我知道,这每一步,都是更靠近她的证明。
她是我贫瘠生活的柳暗花明,此后人生每一场滂沱大雨,我亦有她。
琇琇怜我,我便知足。
第50章 齐清宴(1)(待修,不联系订)
“娘娘, 陛下方才让人传了话,说今日要与大学士们商议锦城罢考之事,晚上便不得空回关雎殿了。”
女侍禀过御意, 静静立在一旁,等上首之人示下。
美人榻上, 一名着绢纱金丝宫装的年轻女子半阖着目, 如云发髻梳的一丝不苟,上裳绣着的金鸾璀璨夺目,随她摇扇的动作, 活灵活现,欲展翅般摇曳。
当今陛下清简,天家富贵都搁在了她的身上。一应黄白砸下去, 雕出个美艳瑰丽的皇后娘娘。
霓云薇闻言淡淡颔首, 漂亮的凤眸抬都没抬, 不怎么在意道:“知道了。”
她望着指尖上新染的豆蔻, 懒懒散散地摇着扇子, 殿中八宝香炉里袅袅飘起甘华的香气,是广陵新供, 味道幽清细腻,霓云薇昏昏欲睡。
女侍对她丝毫不在意陛下的样子见怪不怪,见霓云薇显露困乏,便又贴心道:“娘娘近日苦夏,食欲不振, 不如今夜去明月楼歇歇?”
明月楼建于宫内西北角, 是宫城内最高的建筑, 白日暑热散尽,夜里凉风吹拂, 又有明月高悬,很是舒惬。
先帝殡天后,明月楼荒置许久,当今陛下登基不过三月,通宵达旦处理朝政的空隙还不忘让人整修明月楼......
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霓云薇性子舒闲,惯爱躲懒,闻言自不会拒绝,只是到底怕失分寸:“我们几个过去便罢了,不用多的人伺候。”
齐清宴登基不过三月,处处勤俭,若她这个皇后过于享乐,臣民不知又如何参奏。
若霓云薇问心无愧便也罢了,但偏偏,她的后位能拿出来诟病的地方太多。
于是从小张扬的姑娘,也不得不在这深宫之中收敛了性子。
……
——
勤政殿内,两侧描金烛架上各摆着二十四支红烛,将御座之人圈在一方龙首金案之后。
齐清宴面容静穆,灯花跳闪,在他冷雪般的眉眼上投下温色,只是凤眸中的疲惫如海中微澜,竭力难压。
“什么时辰了?”
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嘶沉的。
“回陛下,已近子时了,陛下龙体为重,还是歇歇吧。”
窗格开着,细微的夜风吹抚而入,却不得凉爽,只烛台摇曳,投了一地暗影。
齐清宴长指揉按眉心,等那一阵涩疼过去。
先帝为当今陛下嫡长兄,性子好大喜功,半年前亲征突厥,欲扬国威于边塞,未成想身中敌计,又逢军中将领倒戈,以至齐军大败。
皇帝被俘,齐国重创,瑜王齐清宴暂代监国,可未曾想到,三月前边塞传来消息,先帝耻于愧对宗祠,不堪折磨,刎颈而亡。
消息传回,举国大震,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齐清宴被推至帝位到如今,朝内大大小小一应事务皆是亲历亲为,原本对他颇有成见的大臣们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一样——
齐清宴做了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先帝御驾亲征前,圣旨已下,立霓氏女为中宫皇后,自此京中沸然,霓家门槛几乎被拜访之人踏破,虽未举行立后大典,但霓氏与先帝自幼青梅竹马,任谁看了都是一段命定姻缘。
可一朝事变,霓家瞬间门可罗雀。
不知有多少人正等着看这高楼起又塌的笑话,然而齐清宴登基第一月,便以皇后之礼迎霓云薇入宫。
不到半年,前后两道立后旨意送入霓府,天下哗然,一时间流言纷纷,前朝更有御史碰柱厉谏,年轻的帝王却依然一意孤行。
因这一层关系,民间纷传着当今皇后霓云薇在前后两帝中间斡旋钻营的话本,其中不乏祸国妖后这般的评价。
沸议许久,仍未平息。
......
“皇后在做什么。”
齐清宴垂首望向手中书卷,意识飘远。
禄泉闻言恭敬回道:“关雎殿的灯都灭了......皇后娘娘应是歇下了。”
身着黑金龙纹华袍的男人捏紧手中御笔,半晌后搁下:“知道了。”
其实霓云薇从未刻意等过他,如这按时熄灭的烛火一样,干脆冷情。
即便齐清宴再忙,只要得空,必定会去关雎殿留宿,大多时候那女人都是懒懒散散地福了安,便不再搭理他。
若他回的晚了,正逢霓云薇已歇下,最好的,也不过是睁开困倦的双眸扫他一眼,而后略微蹙眉地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同床异梦也不为过。
今日傍晚,齐清宴让禄泉传话时,有那么一丝零星的期待,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能回个只言片语。
只不过是又一次的冷漠而对。
再进了第三盏浓茶后,齐清宴的脸色已经苍白,禄泉又劝道:“陛下!恕奴才多言,您快歇下吧,您的龙体哪经得起这般磋磨——”
齐清宴扫了他一眼,禄泉忙噤声。
……
今岁是个旱年,过了小满,田里竟未下一滴雨,又批了道下月出宫前往祭坛求雨的折子,齐清宴终于搁下笔。
禄泉差点喜极而泣:“陛下,今夜要歇在哪儿?”
这话若是换了别的皇帝,那便是要问今夜临幸哪位妃嫔,但齐清宴如今后宫之中只有霓云薇一人,是以这问题便是问他,是否要去关雎殿。
想到她可能已经安睡,齐清宴起身走出御案:“不必。”
禄泉一愣:“那——”
“你先退下。”
“......是。”
——
明月楼内,霓云薇沐浴过后,便摒退了旁人,独自躺在榻上安眠。
这里地势高,似乎连吹进的风都清爽了些,寝殿中搁着冰盆,她睡的香甜,直到外面传来轻响,齐清宴进来时,才略微清醒。
“陛下。”
卸了钗环妆粉的女子肌肤清透,好梦叫醒,眉心轻蹙着,望向他时掩口打了个哈欠,眼里登时染上水意:“陛下怎来了此处?”
说完便觉得失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来,齐清宴自然更能来。
眉目清隽的男人沉默望向霓云薇,身上祥云龙袍给他披上一身得冷肃,衣冠楚楚,冷硬的站在那,纱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在二人间勾勒出半道鸿沟。
青梅竹马的,不止霓云薇和先帝齐清州。
还有他。
……
皇帝陛下驾临,霓云薇便没有贪睡的道理,对方去隔间被伺候着沐浴,霓云薇起身喊人多抱了床被子过来,等齐清宴回来时,正好见她指挥着宫人忙碌。
明月楼因他的到来灯火通明,霓云薇倦乏的很:“御驾下次过来前,还望先告知臣妾,也省得您过来时苦等。”
这话三分不满,剩下的都是埋怨。
一旁忙碌的宫人们大气不敢出,手上动作更轻,心里暗道,先帝并未废后,即便当时并未举办封后大典,可霓云薇仍然是齐清宴名义上的皇嫂。
如今他二立霓云薇,简直是惊世骇俗,本以为陛下是中意霓氏女姿容,并不多些真心实意……
可眼前女子说不上恭敬的话语却并未惹怒帝王,后者反而略微颔首应下。
……
宫人们鱼贯而出,室内烛火只留了一盏,霓云薇率先走向床榻:“歇了吧。”
等到两人都躺在床上时,霓云薇反而又有些睡不着了。
同床共枕许多日,齐清宴的气息并不陌生,冷香质如帛玉,同少年时一般无二变化。
可心境终究不一样了。
锦被摩挲,他暗哑的声音传来:
“明早不必起身伺候,你睡你的。”
皇帝留宿,次日一早侍寝妃按规矩应该起身侍奉,哪怕霓云薇是皇后也不例外,然而听此言,她背对着齐清宴睁开眼,应声道:“知道了。”
“今夏干旱少雨,过两日我需出宫前往祭坛。”
疲惫如浪潮席卷全身,齐清宴抬起手臂揉按眉心,霓云薇抱着被子,静静听他的话。
他不自称‘朕’,齐清宴在她面前,倒是很少以皇帝自居。
霓云薇转身平躺,察觉到身旁之人因她的动作呼吸一滞。
盯着深夜中微晃的纱帐,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潺潺如水,有着刻意的生疏:“臣妾定会打点好宫中事物,陛下放心便是。”
齐清宴抿唇不语。
其实,他们也曾有过言笑晏晏的回忆。
少年时,霓云薇作为太后兄长家中唯一的女儿,深宫禁苑于她而言便是自家一样出入自由。
那时的齐清宴与先帝齐清州对她都很好,但齐清州尚武,霓氏又是武将起家,霓云薇对他,便比一向沉默寡言的齐清宴更热络些。
她活泼跳跃,与齐清宴的性子也是天差地别。
不曾被权柄倾轧的少年岁月,他也曾想袒露一颗赤子心肠。
太后为避免母家日盛惹来闲话,也半真半假地说要将霓云薇许给齐清宴做王妃。
那日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带了调侃,只有他一人屏息,满含期待。
着宫装的少女皱眉,像是有些惊讶,脆声说:“可我喜欢太子殿下啊。”
策马奔腾,潇潇洒洒的齐清州,要比自小体弱的药罐子齐清宴有趣的多。
于是少年慕艾就此掩埋,齐清宴沉默良久。
彼时的太子殿下齐清州也喜欢霓云薇。
可尊贵的太子殿下,未来帝国的主人,不会只有她。
所以后来齐清州登基,霓云薇接到立后旨意那一日,想到未来和宫内的莺莺燕燕一起,却没来由的厌倦。
太后过世后,霓氏衰微,齐清州战前被俘,霓家更是雨中浮萍,摇摇欲坠。
直到齐清宴挽大厦之将倾……
身侧之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霓云薇偏首,借着一盏未熄的烛火,可以窥得他眼下倦怠的青黑。
她望着他出神,连对方睁开眼睛都没察觉到。
“在看什么。”
齐清宴望向霓云薇略微出神的容颜,平缓道。
第51章 齐清宴(2)
那双凤眸望向她时, 目光平缓如深海,霓云薇垂下眼,错开他的视线, 不经思考的开口:“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对方因她的称呼一愣,眼底缓缓染上暖色。
霓云薇不称他为陛下, 两人之间便无形间少了隔阂。
夏日的锦被单薄, 两人之间的距离格外的近,齐清宴问她:“怎么不睡,有事?”
他太了解霓云薇, 了解到仅凭对方轻眨的长睫,便猜到她又踌躇想要开口的话。
片刻后,霓云薇道:
“还有三日……是清州的百日祭。”
原是为此。
霓云薇说完, 窥见对方幽深的目光, 齐清宴声音低磁, 嗯了一声, 话语不辩喜怒:“宫中自会为皇兄设祭堂超度诵经。”
秀丽柔软的长发随她低头的动作垂下, 发丝落在齐清宴垂在身侧的手中,他无意识地攥住, 轻轻摩挲,霓云薇未曾察觉。
“我想在祭堂闭门诵经半个月,为他尽一份心。”
此话一出,如一记利刃在他心里落落剜开一道血口,齐清宴再开口时, 话里微冷:“皇兄乃朕至亲兄长, 祭奠一事, 朕自当为他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