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又顺口问她道:“岁欢呢?”
给霍则衍下药这事到底太过涉险,岁欢毕竟年纪还小,她也不想万一到时有个什么吓着岁欢,便让珠儿先带着她避了开。
不过这话自不能对霍则衍说。
衔霜想了想,对他道:【今日是陛下的生辰,我想单独陪着陛下,就让珠儿带着岁欢在宫里头逛了逛。】
霍则衍听了她的前半句,哪里还听得进去后面。
她这样明晃晃的示好话语,让他心中欢欣不已,声音也难掩欣喜:“衔霜,只要你愿意,朕今后,日日都可以这样陪着你。”
衔霜勉强笑了笑,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不自然,委婉地同他道:【陛下,快趁热尝尝吧,这寿面若是放得久了,怕是味道就不好吃了。】
他点着头,温声应了一声“好”,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玉箸。
将那面放进口中时,霍则衍的面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看着衔霜,不动声色地将那面咽了下去。
见他已经吃了一口面,衔霜的心安了些,为了让自己看显得更自然些,便又笑着问他:【陛下,这面的味道如何?】
霍则衍拿着玉箸的手顿了顿,轻声问她:“你在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衔霜心下登时一紧,却仍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问他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只不过问你都放了些什么佐料。”他轻笑了一声,看着她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见霍则衍好似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衔霜的心略微放松了些,尽量自然地比划着问他:【也就是葱、姜这些寻常佐料,可是有陛下的忌口吗?】
“没有。”他摇摇头,又低头吃了一口面,同她道,“味道很好,朕很喜欢。”
第36章
他所言非虚。
这碗寿面的味道确实很好,香气四溢,温和细腻又鲜美可口。
一如当年在雀岭山下的医馆里,她端给自己的那碗素面――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将那碗素面的味道给忘得差不多了,可不过尝了一口这寿面,便又立刻想了起来。
【陛下喜欢就好。】看着霍则衍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寿面,衔霜紧张的心也一点一点安了下来,【若是不够的话,奴婢再去为陛下下一碗。】
她一面比划着,一面悄悄留意着霍则衍的反应,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等待着蒙汗药药效的发作。
同衔霜心中所预料的那般,约莫过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药效似乎就已经发作了。
她试探性地碰了碰伏在桌案上的霍则衍,确认他的确没有什么反应,已经沉睡了过去后,才彻底地放下了心,开始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起了令牌。
不慎将他腰间系着的同心锁碰到桌角时,发出了一声清响,她心惊了一瞬,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前厅和紧闭的正门,定了定神。
找到令牌的过程,总的来说还算得上顺利。
衔霜看着那块雕刻着祥云瑞兽的小巧令牌,小心翼翼地将其揣进了怀里。
前厅的正门前必然守着宫人,为了延缓些被人发觉的时间,她便打开了前厅极少用过的后门,越过静谧无人的小径,将霍则衍扶到了偏殿的床榻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在屏风后快速地换上了早已备好的宫女着装,去自己的寝房找岁欢和珠儿会和。
珠儿早已带着岁欢在寝房等着她了,见她走了进来,将先前就已经收拾妥当的行囊交给了她。
衔霜接过行囊,对等着自己的两人比划道:【都好了,我们快些走吧。】
珠儿牵着岁欢的小手走到她跟前,面色却有些犹豫,少顷后方开口道:“姑娘带着公主走吧,奴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宫里。”
【为什么?】见她临时变了主意,衔霜急了起来,【先前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走的吗?】
岁欢也着急道:“是啊,珠儿姐姐,你就跟我和娘亲一起走吧。”
“姑娘并非独身一人,带着公主已是不易,若是再添上奴婢,被宫中找到的风险就又更多了一层。”珠儿眸中含泪,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奴婢不能拖累姑娘和公主。”
【要走就一起走。】衔霜对她道,【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眼睁睁看着你在宫中死无葬身之地。】
“姑娘,事已至此,便没有回头路了。不论姑娘到头来走不走,陛下醒来后,都一定会追究此事。”珠儿叹道,“既然如今令牌已经到手,姑娘就快些带着公主出宫吧,走得远远的。”
衔霜被她说得有些松动,但思虑及珠儿事发后在宫中的处境,还想比划着说些什么来劝她。
寝房的门正是在此时,被人倏地推开。
衔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了来人。
看清走进来那人的面容时,她身子一僵,抱着行囊的双臂也一下子失了力道。
行囊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本该沉睡在偏殿榻上的那人,现下却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冷冷地扫过她身上的宫女装扮,她身后站着的人,与掉落在地上的行囊,勾着唇问她道:“要去哪里?”
他分明是笑着的,只是这笑意,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全身发冷。
见她似是木住了一般,霍则衍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衔霜,你带着朕的女儿,这是要去哪里?”
衔霜望着他,眸中仍满是惊骇,【陛下,你不是……】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药对朕毫无作用。”他死死盯着她,利刃般的目光似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朕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了离开朕,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他竟还以为,她这几日的那些变化,是因为想通了,是因为愿意好好留在他身边了。
他竟还以为,她邀自己共进晚膳,为自己亲手下那碗寿面,朝自己笑,是在同自己示好,是愿意和自己重修旧好。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原来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后,再给自己当头一棒。
就连那碗说是贺他生辰的寿面里,也掺了蒙汗药。
若非他少时曾服用过与蒙汗药相制的药物,使此次蒙汗药的药效并未在他体内发作,否则,这次或许还真的就这么遂了她的愿。
其实初尝那寿面时,他便敏锐地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之处。
探她口风时,她不自觉间流露出的本能反应,更是坐实了他的这个猜想。
但许是无法相信,亦或是无法接受,她真的会给自己下药,又许是实在太过想念记忆中的那碗素面,他还是将那面一口口吃了下去。
顺着她做的局,假装昏迷时,他心中还抱有着一丝希望。
他想要知道,她给自己下药,是究竟想做些什么。
感受到她从自己身上拿走那块令牌时,他便也大致明了了。
可他仍旧是不死心,在她走后,悄悄地从榻上起身跟了过来,看到的,却是眼前的这样一幅情景。
她换上了宫女的着装,拿着早就收拾好了的行囊,要带着他们的女儿离开。
他也听见了她们的密谈。
原来在她们的眼中,自己就宛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
霍则衍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现下到底是何感受,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衔霜,他慢慢地挤出了几个字:“衔霜,朕从前,还当真是小瞧了你。”
他的语气听起来无甚波澜,衔霜却觉得,这样看似平静的他,却比起歇斯底里,更加要让她*惧怕。
“陛下!”
一旁的珠儿忽然跪了下来,同霍则衍磕头请罪道:“是奴婢!药是奴婢偷偷从宫外运进来的,也是奴婢给姑娘出了这个胆大包天的主意,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认罪受罚,只求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姑娘和公主……”
【不!不是这样的……】见珠儿要替自己顶罪,衔霜慌忙挡在了她的身前,【是我逼迫珠儿的,是我逼迫她帮我出宫的,不关珠儿的事情!】
霍则衍静静地看着她们二人在自己面前,互相努力地为彼此开脱,眸中郁气却愈发沉重。
恰在此时,憋了好久眼泪的岁欢,忽地放声大哭了出来,边哭边抽抽噎噎地对衔霜道:“娘亲,我,我好想回家……”
霍则衍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怒火,似是终于被岁欢的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一般。
“家?回哪个家?你还以为,江南当真是你的家么?”他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小小的女儿,声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愠意,“朕是你的父亲,这里,就是你的家!”
岁欢愣愣地仰头望着他,被吓得一时间忘记了哭。
衔霜担心霍则衍在盛怒之下,将火气一股脑全撒在了岁欢身上,连忙将她护到了身后。
即便心中惧怕不已,却也仍是硬着头皮迎上了他的目光。
霍则衍亦凝眸看了她良久,朝她伸出了手,对她道:“将令牌交出来。”
想起那块自己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手的出宫令牌,衔霜自是不甘心就这样交还给他。
要知道,她若是失去了这一次机会,估计也就什么都没了。
有了这一回未能成功的出逃,霍则衍今后只会对她防得更紧,不再给她任何机会。
而这块令牌,今后也只会更难拿到手。
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衔霜,霍则衍的眼神冷了几分,“朕不想搜身令你难堪,衔霜,你不要逼朕。”
见她仍是没有什么动作,他攥紧了拳,又慢慢地松开,再度开口道:“把令牌还给朕,朕便考虑饶了这个教唆你出宫的宫女一命。”
“衔霜,你自己选。”他顿了一下,寒声道。
珠儿看着衔霜从怀里拿出了那块令牌,微微张了张唇:“姑娘……”
衔霜置若未闻,心中虽是一万个不情愿,但顾及到珠儿,还是将那令牌放到了霍则衍手上,同他比划道:【陛下说到做到,今后不会再为难珠儿。】
霍则衍紧紧捏着那块令牌,力度大得似是要将其捏成碎片。
她可真会偷换概念,他是答应了她放过那个宫女一命,但可没说不再追究那宫女在此事上的责任。
他扫了低着头的珠儿一眼,冷笑道:“既是如此,还不快退下!”
珠儿看着衔霜,迟疑着却是没有退出去。
瞧着陛下眼下这般震怒的样子,想来是不会轻易放过姑娘,她若是就这么出去了,留着姑娘一人在里头面对,恐怕……
她放心不下。
衔霜自是也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朝她摇了摇头,比划道:【珠儿,不用担心我,你就先带着岁欢出去吧。】
“不!我才不出去!”岁欢这时又哭闹了起来,“娘亲,我们走了,这坏人指不定怎么欺负你……唔!”
珠儿生怕岁欢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更加激怒了本就气极的霍则衍,赶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向两人行了一礼后,抱起她匆匆退了下去。
霍则衍看着被掩上的门,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衔霜身上,“那宫女的账,朕明日再同她算,现下先来算算朕与你的。”
眼看着他步步朝着自己逼近,衔霜遽然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横在了自己颈前。
第37章
看着她横在脖颈间的那把匕首,霍则衍的面色陡然一变,原本夹杂着愠怒的阴冷神情,也很快被紧张与慌乱取而代之。
他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和她“算账”,也顾不得再为她给自己下药、计划逃离出宫而愤怒恼火。
他的大脑空了一瞬,急声朝她喊道:“你要做什么?还不快把匕首放下!”
见霍则衍还要抬步走向自己,衔霜将那匕首拿着往里更近了几寸。
锋利的匕首贴靠在颈间,触感一片冰凉,让细腻的肌肤起了层层颤栗。
这原本是她提前备好,用于在出宫后防身的匕首,不曾想,眼下竟还派上了这个意想不到的用场。
衔霜手中握着匕首,无法再比划些什么,但霍则衍看着她的神色,大致也能猜出她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立刻停住了步子,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然有些发颤:“好,好……朕不过来就是了,你千万别冲动,先把匕首放下。”
似是为了让她放心一般,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后退了好几步。
见衔霜仍是拿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还有不断往颈间逼近的趋势,霍则衍只觉得提心在口。
就算是从前霍家出事,他身处诏狱的那段难熬的日子,他也从未像现下这般悬心吊胆过。
他紧张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脾气,安抚她道:“衔霜,听话,你先把匕首放下,我们再好好说话,好不好?”
他说着,想起了什么,又赶忙同她道:“你想想岁欢,想想我们的女儿,她还那么小,你若因一时冲动出了事,她怎么办?”
听霍则衍提起岁欢,衔霜的神色略微有了些许松动,握着匕首的手也抖了抖。
趁着她怔神的这一小会儿功夫,他如箭离弦般上前,迅疾地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把匕首。
看着手中唯一剩下能与霍则衍抗衡的利刃,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夺走,衔霜的身子晃了晃,像是一触即溃一般。
她摇着头,泛着朦胧水光的眼眸,也似是即将要滴下泪来。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比划着问霍则衍:【为什么?你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对你来说,明明只是一个累赘!】
看着衔霜比划出“累赘”这个字眼时,霍则衍心中泛起了一阵阵钝痛。
他动了动唇,刚想要说些什么,又看见她问自己道:【你一定要把我留在这里,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对你好。”他看着她,轻声道。
对她好?
打乱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平静下来的安稳生活,逼迫她去做一些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对她好吗?
听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衔霜笑得有些凄凉,【陛下若是当真想要对我好,就不该强行让我和岁欢留在这个地方。】
霍则衍却是摇了摇头:“衔霜,朕旁的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能。”
他望着她,又放柔了声音,似是在哄她一般,“只要你肯留下来,只要你好好的,朕可以立你为皇后,今后不论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皇后?
她将才应当没有听错吧?霍则衍竟说要立她为皇后。
衔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同他道:【陛下说笑了,我不过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哑奴,连妃位都堪不上,如今又如何当得起皇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