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霜同他说着,一想到为了这么件小事,竟引发出了这样的误会,还让这人在脑子里上演了一出大戏,心中便不免觉得有些许好笑。
但她看着身前拥了自己许久,也不曾松手的那个人,心中却又莫名生出了几分酸涩。
是啊,有着那些算不上愉快的旧事在前,这个人又怎么可能,能够做到不往那一处去想。
“霍则衍。”她看着看着,忽而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既答应了与你重新开始,那便意味着,从前的那些事情,已经彻底翻篇了。”她对他道,“我说出的话,从来不会再轻易反悔。”
“只要你今后不负我,我就不会走,也不会……”
她说着停了下来,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为情,将声音放得很轻,才再度开口道:“也不会不要你的。”
听着她的这番话语,霍则衍本就算不上平静的心,再度掀起了阵阵波澜。
他的衔霜,怎么这样好?
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还能既往不咎地原谅他,接纳他,爱着他。
还能愿意给他机会,和他重新开始,让他再次拥有她。
而他也真的,再一次拥有她了。
她愿意去爱他,也愿意陪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没有强迫,没有威胁,只是她心甘情愿。
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拥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在她耳边轻声道:
“衔霜,你既这样说……那我今后,真的不会再放手了。”
“傻子。”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谁要你放手了?”
屋内并未点灯,只余那盏被搁放在案上的琉璃花灯,在这昏暗的室内,闪烁着点点光芒。
一片昏暗中,衔霜感觉到他的手抚上了自己发上的那根玉簪,又轻轻抚过了她的发丝,而后顺着发丝慢慢往下,小心翼翼地抚向了她的面庞。
见霍则衍微微俯下了身子,她很快便猜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些什么,面颊也登时变得有些发烫起来。
看着他慢慢靠近的唇,她红着脸,轻轻地阖上了眼,等待着即将贴覆上来的温热柔软。
只是闭着眼眸等了少时,却并未等到自己预想之中的那个吻,衔霜忍不住睁开了眼,很是不解地看向了自己眼前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亦看着她。
室内太过昏暗,霍则衍看不清她面上早已泛起的绯红,可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时,身子还是愈发炙’热了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头的这份燥热,只是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以么?”
衔霜怔了怔,不过须臾便明白了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
她心中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踮起了脚尖,攥着他的衣襟,直接吻了上去。
似是不曾想到她忽如其来的这个举动,更不曾想到她竟会主动来吻自己,感觉到贴附在唇上的那片温软时,霍则衍的身子猛然一震,大脑也立时一片空白。
木然不过一瞬,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反客为主地紧扣着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依间,他的呼吸愈发沉重了起来,扣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往里一寸寸探去。
感受到霍则衍手中的探求意味,衔霜的身子颤了一下,也意识到了他接下来的意图,脸庞烫得厉害,口中却一点一点地回应着他。
正被他轻轻推着往榻边走时,寝房的门却忽而吱啦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她心下一惊,也立时就推开了自己身前的那个人。
而那人亦下意识地褪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飞快地披在了她的身上,遮挡住了她适才被拨乱的衣物。
看清门前站着的那个小小身影时,衔霜不由得又是一惊,讶然道:“岁欢?你怎么还没睡?”
“娘亲,你怎么也还没睡呀。”岁欢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把寝房的门“啪”的一声关了上,朝着衔霜走了过来。
看着走近自己的小小女儿,衔霜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先前走进来时,自己没来得及给这间屋子里点上烛灯。
房内的光线这样暗淡,岁欢应当,也发现不了自己此刻的衣衫不整。
不过即便岁欢看不清她潮红的面色,也看不清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却不至于连寝房里多出来了一个人都发现不了。
“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很快,岁欢便指着那个多出来的人,惊叫了起来,“都这么晚了,你还在我娘亲房间里做什么?”
不等那人说话,衔霜便赶忙轻咳了一声,先一步岔开了话题,将问题抛回给了岁欢,问她道:“岁欢,那你这么晚来找娘亲,是有什么事情吗?”
谁知岁欢却是“嗯”了一声,也点了点头,声音软软道:“娘亲,我做噩梦了,不敢一个人睡,所以才来找娘亲,想要和娘亲一起睡。”
“……一起睡?”
听着这话,衔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那个人,而他此刻的面色看起来也并不大好。
她抿了抿唇,对于岁欢提出的这个要求颇为为难,却又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只是犹豫着张口道:“岁欢,你听娘亲同你说,今晚恐怕不……”
她说着,看到已然脱了鞋袜上了榻的岁欢时,又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岁欢一边往自己身上盖着被絮,一边看着还站在房中的霍则衍,噘嘴道:“喂,我和娘亲都要睡觉啦,你怎么还不走?”
衔霜也侧头看向了他,对上那人滚烫的目光时,又错开了视线,有些心虚地小声道:“要不,你今晚,去偏殿?”
霍则衍紧紧攥着手,生生忍住了把那个小丫头从衔霜榻上拽下来的冲动。
他现下被勾出了一身的燥热,却不得已中止下来,可看着自己和衔霜的女儿,偏偏还就有气没处撒。
即便他真的很怀疑这个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却也根本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他看了一眼睡在榻上,挑衅一般向自己抬了抬下巴的小祖宗,又看向了面前的衔霜,心中的那股躁动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好”。
见终于把那个黏着自己娘亲的“讨厌鬼”给撵了出去,岁欢高兴了起来,开开心心地挥着手,邀请娘亲快过来一起睡下。
衔霜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坐在了榻旁,岁欢却忽而指了指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有些惊异地问她:“娘亲,你怎么披着那个人的衣服?”
“娘亲,你是不是冷呀?”岁欢想了想,又很是真诚地发问道。
不等衔霜应答,她便借着琉璃花灯的光,认真端视了一会儿衔霜,似乎是实在有些想不通,忍不住再度出声问道:
“可是娘亲如果觉得冷的话,为什么脸还这么红呢?”
虽说知道岁欢是在关心自己,但听着她这接二连三的发问,衔霜本就很是勉强的笑容,到底还是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岁欢的小手,尽量还算温柔地开口道:“好了,娘亲陪着你呢,快些睡吧。”
好不容易再次哄睡了岁欢,衔霜背着身子,慢慢整理好了里头的衣物,才褪去了那人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将其挂在了榻旁的木架上,合衣上了榻。
但她闭着眼,躺在榻上时,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自己先前与那个人在房内做的事情,一下子又面红耳赤得有些睡不着了。
她并不知道,此刻睡在偏殿里的那个人,亦是彻夜难眠。
她更不曾想到的是,今晚同霍则衍闹出的那场误会,因着搜城时不算小的阵仗,一夜之间,竟就这么被人传了出去,也传进了方太傅的耳里。
第85章
翌日上午,衔霜极为罕见地,起得竟比往日最为贪睡的岁欢还要晚。
许是昨日夜里睡得太晚的缘故,从榻上坐起身时,她仍觉得头脑有些发胀昏沉。
但视线扫到榻旁木架上挂着的那件玄色外袍时,她很快便想起了这件衣袍的主人,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昨夜与那个人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想着想着,面色就红了起来,也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早膳过后,衔霜估摸着,霍则衍这个时候,应当也已经下了早朝,便带着那件玄色外袍去了明和殿,打算把这衣裳还给他。
走进明和殿时,看着坐在案台前的那个人,看着他眼底显而易见的乌青,她下意识地问他道:“你昨夜没睡好?”
那人虽并未应答,但她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觉得他似是在反问自己“你说呢”。
回想起昨日夜里戛然而止的事情,衔霜自是也不难猜到,这个人没能睡好的缘由。
对上他那对狭长幽深的眼眸时,她颇有几分心虚地垂下了眼帘,少顷后,却又忍不住抬目再次看向了他,出声问道:
“霍则衍,你现下心里……是不是在怪我?”
“但是昨日晚上,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她的话还未说完,霍则衍却忽而摇了摇头,出声道:“没有。”
“衔霜,我怎么可能会怪你?”他看着她,轻声道。
这人嘴上虽说着不怪她,但衔霜心里清楚,为着昨晚不得不中止下来的那件事情,他心里只怕是高兴不起来的。
她抱着那件玄色外袍走了过来,将外袍叠好放置在了案上,又轻轻触碰了一下霍则衍的衣袖,同他道:
“好了,别不高兴了,大不了……”
衔霜说着,面庞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绯色,也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大不了,我以后,再补给你就是了……”
她的话将将说完,那个人却忽而一把拉过了她放在他衣袖上的手,将她直直地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被霍则衍揽入了怀里,自是也就这么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感受到身后抵着自己的炙’热时,她的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也烫得厉害。
觉察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滚烫目光,衔霜有些不自然地在他怀中移了移身子,也轻轻地推了推那个人,犹豫着对他道:
“我,我刚刚是在说以后,不是现在……”
就算真的要在现下的话,至少,至少也不能在这个处理政务的正堂……
看着案台上摆放着的那些卷宗奏折,她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自己上一回被他按在这个相同的地方,做的那些事情,耳垂也立时变得滚热了起来。
但看着霍则衍倾俯下的身子,她也没再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眸,等待着那个将要落下的吻。
恰在此时,门外却好巧不巧地响起了叩门声。
听着这忽如其来的清脆叩门声,衔霜惊了一下,仿若从一个朦朦胧胧的梦中忽而惊醒一般,倏然睁开了眼,也赶忙从他怀中站起了身。
她顾不得再去看霍则衍面上的神情,只是飞快地背过了身子,快速地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衣襟和发髻。
与衔霜好不容易的亲近再次被人打断,霍则衍此刻的面色自然算不上有多好。
见她整理好了衣物和鬓发,他才没好气地对外应了声:“进。”
从外头走进来的福顺,自是不难发觉霍则衍此时的心情并不大好,也猜到自己应是进来错了时候。
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才躬着身子开口道:“陛下,方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面见陛下。”
方大人……
如今朝中除了方太傅,又还有哪位方大人?
听着福顺的禀报,衔霜微微愣了一下,侧头望向了霍则衍,见他也看着自己,她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事的,朝中的事情要紧,我去屏风后头回避一下就好。”
霍则衍本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又终究未说出口,只是微微颔首,又对福顺道:“宣。”
不多时,方太傅便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
看着高坐于殿堂之上的年轻帝王,他颤颤巍巍地躬下了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老臣,参见陛下。”
“太傅不必多礼。”霍则衍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座下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即可。
见方太傅礼数周全地谢过了恩,却并未坐下,他也未说些什么,只是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太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太傅拱着手,应道:“回陛下,老臣今日,是为了老臣的长女方楹而来。”
闻言,霍则衍顿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他扫了一眼那处遮挡的屏风,开口问道:“太傅是说,衔霜?”
“正是。”方太傅应道。
听着这话,不止是霍则衍有些许意外,立于屏风后的衔霜亦是身子一震。
方太傅今日,竟是因为她而来?
她下意识地悄悄看向了站在殿下的那个人,看见方太傅斑白的鬓发,和微微躬着的年迈身躯时,却是目光一怔。
原来上回方馥在信中说的那些,竟是真的。
一年还尚且不到的时间里,方太傅竟是已经衰老了这样多。
原本只是看着有些灰白的鬓发,现下已然变得彻底花白,身子更是弯得像直不起来一般。
衔霜记得,自己先前看见方太傅时,瞧着他分明只是约莫半百的年纪,如今再看,竟是已年逾古稀。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也同方馥在先前的信中所说的那般,是因为她的病?
她心绪复杂地想着,却听见方太傅忽而出了声:
“老臣年事已高,亡妻去的又早,膝下单薄,只有两个女儿。”
“阿馥自幼被养在身边,被老臣捧在手心里娇纵着长大,未曾受过一点委屈,而阿楹自小便流落在外,卑躬屈膝,受尽苦楚。”
“这二十多年以来,老臣身为人父,自知亏欠阿楹诸多,不仅未曾尽到一日父亲责任,反倒还听信谗言,竟说她……”
他说着,喉间却仿若忽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再也说不出来些什么。
“太傅。”见方太傅很是艰难地停了下来,霍则衍开口道,“衔霜如今既在宫中,在朕的身侧,朕自会照顾好她,太傅放心便是。”
闻此,方太傅却是摇了摇头,再度出声道:“陛下,其实老臣今日求见,是为了阿楹,有一事冒死求于陛下。”
听着这句颇为熟悉的话语,霍则衍不由得回想起了近一年前,同样也是为了衔霜,方太傅那一次登殿求见的携剑死谏,心中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但昔日的那些流言蜚语,早就已经尽数澄清。
更何况,方太傅到底是衔霜的亲生父亲,如今应当也不会再……
他想着,也略微放下了心,对方太傅道:“太傅但说无妨。”
见方太傅忽*然提着衣摆,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霍则衍忙站起了身子,从殿上走了下来,伸手要搀扶起他。
不曾想,他却是坚持着不肯起身。
“陛下,老臣知道,身为陛下的臣子,有些大不敬的话万不当讲,但身为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哪怕拼着一死,也要斗胆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