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比池欲要先到家,而且十分不巧,池欲敏感期,刚进家门就要去隔离室。
到家的时候郁瑟正坐在郁明的对面,坐姿很规矩,听到池欲叫她她才抬头。
郁明也才刚说几句话,事实上他本来也没什么要说的,郁明知道郁瑟说这件事不对,但那毕竟是郁瑟亲爷爷,他能讲什么
郁明照本宣科地说了两句,干巴巴的讲了几句要理解你池阿姨之类的话就没话可说了。
幸而池欲刚靠近他就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于是赶紧止住话题转而关心池欲,让宋清和他去楼上:“这不用你操心。”
池欲说:“没事,”他盯着郁瑟问她:“知道错了吗?”
池欲的态度可不比郁明这么轻飘飘,他沉着脸,语气冷硬,见郁瑟不说话猛然踢了一下桌子,提高声音:“讲话!骂我的时候挺会说的,现在装什么聋子”
整石桌面硬生生挪动了大半距离,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郁明一跳,他赶紧站起来冲宋清使了一个颜色。
宋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郁明便老实地没有讲话,朝旁边挪了几步。
他虽然是alpha ,但确实是害怕池欲这个omega继子,因此不愿意这个关头顶着压力替郁瑟说话,反正本来也不怎么关心。
郁瑟打定主意要沉默,对池欲的提问一言不发,茶色的眼睛倒是一直看着池欲。
池欲烦躁地伸手扯散领带,松散的领带挂在脖颈处,他犹不解气,一把扯下领带拎在手上。
黑色的领带绕在手上,拎在池欲的手上像一截锋利的皮鞭,他见郁瑟不说话,愈发动怒:“行,还装聋作哑你长本事了,滚过来把声明签了。郁林风不为私你她妈的直接说我诬陷他不更省事是,都他妈的是我活该,你少在这给我添麻烦,不想待在家里就滚!”
宋清把起草好的声明摆到郁瑟面前,声明是池欲亲自写的,措辞谨慎,既表明了和郁林风的距离也不失爷孙情分,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一份完美的公关声明。
池欲气得头疼,腺体也疼,尽管有宋清的安抚但他的身体仍然很差,并发症还在,心悸失眠这些更是平常。
宋清见他手在轻颤,上前一步提醒道:“你先去休息,这边我来。”
池欲再说下去恐怕还没把郁瑟教会,自己就先被她气出病了。
池欲把领带“啪”的一声摔在郁瑟面前的桌面上,抽空声如裂帛,声音怒意十足:“等着我出来收拾你。”
往常池欲易感期宋清会在隔离室给他释放大量的信息素,但这次池欲拦住他,他指了指郁瑟,不解气地讲:“先把她教会,让她把声明签了。 ”
宋清停住,回头看了一眼郁瑟,说了句好。
郁瑟当天实在是走背运,池欲上去后不久池雅就到家了。
也许当时就有暗示了,宋清的直觉比理智更快的判断出如果池欲现在这在郁瑟的处境要好不少。
很奇怪,一般大家选择发泄的对象都会选择人群中那个最柔弱最好欺负的羔羊,但郁瑟不一样,她选择了池欲——一个最不好欺负,充满了野心的捕食者。
咋一看会觉得郁瑟简直是不自量力,池欲想收拾郁瑟还不是轻而易举,他只需要表明这个意向手底下就有大把人替他做。
可池欲没有,郁瑟敏锐的察觉到人群中最宽容她的人是站在中央的池欲,她对池欲说过的每一句贬低的话都带着发泄的意味,她只敢对着池欲这么说话,因此理所当然,她朝着池欲靠近。
没有了池欲在场郁瑟应付不了池雅。
池雅比起池欲的怒气冲冲则更加从容,她先是从科拓米的受害者说起,讲述他们的痛苦,然后再说郁林风在内阁当任时做了哪些违规的事情。
篡改科拓米的实验报告,笼络人心,结党营私,禁止罢工,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他不为私欲为的是什么,为官论迹不论心。
“你这样讲把我们,把你父亲置于何地,他不孝不关心你爷爷,家里就能一个孝顺的我和宋清面对记者要怎么回答,说你年纪小你也不小了,十八九岁池欲在苏城也办成事了。还是说你不懂事脑袋犯蠢你要我们这样说吗?”
池雅纵横官场,在上下议会练就的口才足够教育郁瑟,她说的话不一定真,但必定会让郁瑟愧疚,无言以对。
郁林风是不是为私这并不重要,池雅也犯不着和郁瑟讨论这些,她只需要郁瑟认错,保证下不为例。
池雅拿起桌上的声明,宋清讲道:“这是池欲写的,他让把这份声明发出去,别的不要回应了。”
池雅点点头,说道:“他倒是好心的。
她把声明推回郁瑟面前,敲了敲纸面:“别辜负池欲的一番好意。为不为私不是你我说的算,是形势和法律说的算,我知道你对你爷爷感情深,但现在你什么身份自己也清楚,别把别人拖下水,等你长大了,有能力独立说话了再来讨论郁林风的问题,我打开大门欢迎。而且,池欲现在这个情况你爷爷要负一大半责任,于情于理我饶不了他。
“把声明签了,没人想出去说你是脑子犯蠢。”
池雅话里夹枪带棒,郁瑟脸色苍白,她低着头接不上一句话,拿过笔在声明上签字。
很多时候宋清都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攥着签字笔,骨节泛白,脸很小,眼睛很圆润。
他在一瞬间觉得郁瑟很可怜。
宋清快速地收拾声明,联系媒体,做完这些之后他想起郁瑟临走前湿润的眼睛,于是想上楼安慰她一两句。
但之前的印象让郁瑟误会了他的行为,她急忙往前走想远离宋清,直到走廊的尽头,她慌张地扭动门把手想开门。
那是池欲所在的隔离室,门锁“咔”的一声从里打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过郁瑟:“不是不来吗,怎么过来了”
或许到此一切就已经明了,在宋清看不见的角落他们早已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郁瑟搬出家,从此消失,然后是她接手新型药物研究……
燥热的夏夜微弱的“很可怜”的念头和那句“她很适合戴粉钻”从此成了宋清无法逃离的漩涡。
一念心动,长风吹彻寺门。
第114章
宋清讲了一会就停住, 说她做过那些事,他话说得很含糊,郁瑟以为真是他的亲戚, 也没有追问。
车开到后半程郁瑟困得不行,但也不太敢睡,怕宋清一个人开车无聊。
郁瑟不擅长找话题,和池欲在一起时大多数时候都是池欲引导她讲话,宋清似乎看出来郁瑟的想法了,他微微偏头,又温声问道:“还没问你,怎么想起去学竞赛”
郁瑟思考了一会,回答道:“老师让我去学学看,我也挺感兴趣的,就接着往下学了。”
“没想以后做研究这次竞赛不同以往,得到研究院那边的奖项将来可以特招进入联邦大学。不过做研究很辛苦,早出晚归,受得了这个苦吗?”
“我没想这么远,就是感兴趣,将来也不一定去做研究,而且大学我还没想好哪个适合。”
“不做研究好,太苦了,”宋清又问道:“想读什么专业”
“历史或者生化相关的专业。”
宋清笑笑:“兴趣很广泛。怎么对历史有兴趣”
郁瑟说:“上学的时候历史最好,就有兴趣了。”
宋清点点头,似乎看出来她的困意了, 偏过头让她休息。
“睡一会吧, 再有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郁瑟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宋清在打电话, 不知道在跟谁讲话,语气很恭顺,说道:“我马上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宋清应了一声好,然后说道:“他的意见最重要,当然……好。”
通话时间很短,宋清很快挂了电话。
前方过了隧道,灯光辉亮,宋清偏过头去看郁瑟。
她正睡着,脸朝一边,很不安稳的感觉,不像是在睡觉,只让人觉得她是在发呆。
宋清鲜少有这样仔细观察郁瑟的机会,他有时候渴望有这么一个机会,有时候又觉得终究得不到东西不如一早就不要。
郁瑟不属于他,一开始是池欲的,后来是她自己的。
没人能从池欲的手里抢东西,这是世界的运行定则,宋清跟着池欲这么多年,比其他人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池欲说要办的事情,即使旁人听起来再不可思议他都有办法。
在最初接手公司的那几年,池欲叫全集团的人都大开眼界,他锐劲十足,从不说废话,精简整合部门,裁撤项目,几个倚功自重的长辈都被他架空,池欲就一句话,你有功我养着你,好好颐养天年,公司的事不麻烦你了。
这样做无疑是大胆的,宋清也明里暗里的劝过动作一次性不要迈太大,池欲没听,他让宋清别担心,原话是:“我只要站在这,就没人能越过我做事。”
话很狂妄,但非常符合池欲,让人听后没有半分觉得他在大放厥词的感觉,反而会让人觉得“哦,他就是该这样做,理所应当。”
确实,到末了也没见谁对池欲有什么坏脸色,见到他反而都乐呵呵地叫一句池总。
跟在池欲身后久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会极度以一个人为中心,就像买彩票一样,池欲随手写下的数字次次都能中奖,因此赌徒总是狂热地跟随他下注,有他在就不会输。
池欲的轻浮肆意构筑了一种魔力,他站在世界的中心,俯瞰众生,漫不经心,取得他人的爱如同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宋清见到过很多这样的人,包括他自己。
他无疑是爱池欲的,爱他的张狂的个性,爱他的容貌,爱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语调和轻而易举调动人心跳的能力。
很难说清楚这种爱究竟是什么,是一种朝圣者的虔诚还是爱慕者的迷恋,直至今日宋清也没分清。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当宋清看向郁瑟时,就像现在,他的目光轻易地,像一只思归已久的信天翁候鸟那样,振动它轻盈洁白的翅膀,轻而易举地就越过了全部的迟疑和恍惚,径直地滑翔到郁瑟的脸上。
宋清看了一会,直到郁瑟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她,懵懵懂懂将要睁开眼朝这边看时宋清才如无其事地收回眼。
凌晨车才到地方,宋清早就订好了酒店。
镇上不大,酒店前台这几天应该接待了许多前来培训的学生,轻车熟路和宋清讲:“先生您放心,我们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学生,我们老板早就吩咐好了,饮食起居我们这里都有质量要求,力保学生的安全。”
宋清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
前台把房卡拿给郁瑟。
就一张卡,郁瑟一愣,问宋清:“小叔你不住这里吗?”
宋清说道:“我回苏城,那边打电话突然有事,过两天我会过来一趟。。”
“很急吗,现在就要走不休息一会吗?”
宋清露出微笑,回应道:“那边催得急,不好推脱。我已经买了机票,开车到机场就行,至多二十分钟,没事。我送你上去休息。”
郁瑟便不好再说什么,她坚决不要再麻烦宋清,提着行李箱自己上楼,身影在楼梯几个隐约转上二楼。
宋清收回视线,他和前台交代了几句,转身往外走。
开车驶离的瞬间宋清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方的小镇,路灯照出几处明静,或许是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一片犬吠声更显得夜色宁静平和。
在一个平常的夜里,郁瑟无知无觉地踏入了一个循环,她也许并不知道她现在推开的大门意味着什么,从今天开始那将是她这一生最痛苦最伟大的时刻。
一位在本来在联邦历史上,在医药史上留下姓名的人就此切入世界主线,她长久地思考,长久地踱步,在做与不做之间长久地迷茫。
竞赛中途退学参加复试,然后破格进入大学,在之后是危急时刻,被当成替罪羔羊一样推上去接手新型药物的研究员。
反正她是贪官后代,年纪又轻,出不了成果大可以说她这个院士来历不正,再找几个“同伙”一并公布,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
太周全了,因此成功反而成为了一个意外。
郁瑟没有以成功者的身份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自然也没人清楚那封闭的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在封闭期间对外写过几次报告,后来也没有作为资料公之于众,都在池欲手里。
宋清只看过其中一封,短短的一百来字的信中她几次提到了“安眠药”“止痛药”这样的字眼。
直到今日宋清仍然能回想出来那张纸上写的内容,笔画勾势,哪个地方有停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因此从中猜测郁瑟过的是什么生活。
不受重视的年轻院士,被大众认为注定失败的实验,联邦不愿意多为一个面子工程拨款,实际拨款只有公布预算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郁瑟还不知道她迈入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她参加竞赛是出于兴趣,因此兴高采烈,却没想到这个兴趣将来是怎么困住她的。
茂银镇群山群水连绵,山水绕成一个圈,圈住的是郁瑟这个局外人。
宋清在车上点了根烟,他会抽烟,但鲜少抽,抽的烟和池欲是一个牌子的,只是味道淡,抽久了反而尝不出什么烟味。
宋清边开车边想刚才的那通电话。
池雅打电话过来说池欲的状态极差,今晚晚上还进来抢救室,常瑞那边说是心悸,具体是什么情况池雅也不清楚。
“常瑞现在是什么都要听他的,想和我说也不敢说,今天这事要不是我一直陪着池欲压根不会告诉我。你立即回来一趟,不管他同不同意,标记必须做。”
池欲的身体什么情况宋清摸得门清,他在餐厅露出信息素的时候状态就已经不好了。
腺体损伤这件事池欲给人的一直举重若轻,好像这件事没对他造成影响,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身边担心的人倒是不少,颇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池欲在任何人面前从来都不展示他虚弱的一面,因此大部分人其实都猜不准他的具体情况。只能从他的表现来看,这腺体好像没什么要紧的问题。
可事实上池欲的腺体问题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严重。
池欲后来一直通过大量的药物调理后遗症,属于不知道是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活得久还是摘除腺体活得更久,有宋清的信息素好一些,但宋清始终没和他做过标记,因此好也好不到哪去。
池欲不愿意做标记,因此谁也没办法,在他还没能接受宋清的时候就遇见郁瑟了。
这次遇见郁瑟的时间点更早,他自然更加不可能同意做标记。
从餐厅的那一次见面也能看得出来池欲对郁瑟的在意,要他背着郁瑟做标记,显然是痴人说梦。
池雅的意思也简单,她不怕池欲爱郁瑟,就怕他无拘无束,什么都不在乎,有在意的东西就有弱点。
说动池欲难,但说动郁瑟还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