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倾身凑到崔循面前,放软了声音:“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少卿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吧。”
崔循眼瞳微缩,错开视线。
萧窈无奈地磨了磨牙,只得将话题绕回最初,掐着指节算道:“我难得再去阳羡一趟,又与姑母许久未见,总没有只住几日的道理……最迟霜降前后,总会回来的。”
她自问态度极好,已然让步,哪知崔循依旧无动于衷。
萧窈瞪圆了眼,“你想要我如何”这样的质问已然到嘴边,却只听他淡淡道:“公主信用堪忧。”
令人不禁怀疑这是在暗示风荷宴那夜的“允诺”。
萧窈实在是怕他再一本正经地提什么亲事,咬了咬唇,鬼使神差的,倒是有了安抚他的主意。
两人之间的亲热或是因心绪起伏一时意气用事,又或是催、情药醉酒使然,不清不楚的,与虚无缥缈的春梦没有什么区别。
上回在玄同堂,萧窈虽清醒,却始终被崔循遮着眼,云里雾里。而今无比清醒地看着崔循,主动贴近,就全然是另一种感觉了。
肌肤相贴之际,她还是下意识闭上眼,亲了下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崔循抬手扣了后颈。
带着薄茧的手指揉捏着后颈细嫩的肌肤。他有意控制手上的力气,并不重,却也令她无法离开。
与上回相比,此次亲得并不凶狠,没有那种几乎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萧窈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衣上浅淡的檀香,又仿佛随着两人的亲近,逐渐将她整
个人都包裹起来。
萧窈喘了口气,只觉身体发软。连带着想起前回的疑惑,有气无力瞪了崔循一眼:“你对这等事,为何如此熟稔?”
崔循问:“你不清楚?”
萧窈下意识道:“我为何会知道?”
“风荷宴那夜,你缠了我许久……”
崔循修长有力的手拢在萧窈腰间,不容她躲避,目光从她嫣红的唇滑落,看过白如凝脂的脖颈、因呼吸急促而起伏的胸口,最后落在如花瓣铺散开来的衣裙上。
虽只是一句带过,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那夜的记忆太过深刻,他至今仍记得,触碰何处时萧窈的反应会更为强烈些,也记得被取悦时,她那些破碎的喘息。
这话题有些危险,萧窈下意识想要岔开,干巴巴道:“我前几日想寻前朝卫大家的山海经注,学宫藏书楼未见。师父说他曾有一册手抄本,只可惜未曾带来建邺,又说原书应当藏于你家……”
崔循稍一思忖,颔首道:“明日令人送予你。”
萧窈点点头,正犹豫着该再问些什么,却只听他忽而问道:“你时常去藏书楼?”
萧窈满是疑惑地看向他。
崔循也知道自己问得太过突兀,低声解释:“近日来学宫,听闻你对管越溪照拂颇多。”
萧窈:“……”
她翻了个白眼:“分明是谢晖那些个士族子弟看不惯管越溪,总是变着花样地折腾、为难他,我看不过眼,便找了个由头叫他帮我抄书。如此一来,他有名正言顺的差使,也能静下心好好钻研求学,不必在那些琐事上浪费心力。”
萧窈自问行事坦荡,而今说起此事也理直气壮,只是因带着些对谢晖等人的厌恶,便显得有些不耐烦。
崔循抽出她发上摇摇欲坠的玉簪,看着青丝如流水般倾泄而下,语气微妙道:“你可怜他。”
萧窈猝不及防,看着铺散半身的头发,没好气道:“那也是因为他确实不易。”
崔循缄默不语。
“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萧窈反手攥着他的手腕,却没能夺回玉簪,无奈地叹了口气,“难不成从今往后,我不同任何男子多说一句话,才能如你的意?”
崔循喉结微动,只觉萧窈所说的假设颇具吸引力,最好不单单是男子,如阳羡长公主这样被她爱重的女郎也不要有。
可事实并非如此。
在萧窈心中,有太多人、太多事比他更为重要,总是令他难以心安。
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吓到萧窈。
他以指为梳,将她散开的长发拢起,用那根白玉簪重新绾起,缓缓道:“萧窈,早去早回。”
第057章
崔循离开行宫时, 已是日暮西垂,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晚了不少。
他还有尚未处理的事务。原想着见萧窈一面,便该回城料理, 只是与她在一处时, 总是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过了许久。
尤其是在知晓她即将去往阳羡后, 自制力荡然无存。
最后索性放任自流,放着正事不管, 与她一起消磨时间。
马车途径闹市, 长街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
崔循挑开竹帘看了眼, 因隐约泛起的尘土气皱了皱眉, 目光不自觉落在路旁摆摊的商贩身上。
那是一对年纪轻轻的夫妻。
男子正忙着收拾摊子, 妇人怀中抱着襁褓, 逗弄着牙牙学语的婴儿, 也会时不时看自家夫君两眼,含笑说着什么。
夕阳晚霞的映衬下, 其乐融融。
崔循以前从不会在意这些,视线掠过,不会为此多停留半刻。而今却莫名被这满是凡尘烟火气的场景吸引了目光。
这对夫妻兴许在算白日赚了多少几钱,又兴许在商议晡食应当吃些什么?
这念头浮现在心头时,崔循微怔。
他捻了捻指尖, 犹能清楚地回忆起散开的长发落入掌中的触感,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想念萧窈了。
这种情绪兴许会一直持续, 直至何时两人成亲, 日日相见,才能有所缓解。
他白日为各种庶务忙碌, 待到日暮,归家就能见到她,同用晡食。晚间或是教她琴,又或是闲谈对弈,无论做什么都好……
崔循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自己应当更有耐心些。可心中的设想实在太过美好,令他有些迫不及待。
想要快些将萧窈娶回家中。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回到崔宅后,崔循先去了母亲陆氏居住的院落。
陆氏在院中花架下乘凉,听婢女说着些趣事。见着崔循后,又看了眼已然昏暗的天色,微讶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崔循先问候了母亲的身体,这才道:“书房中应有卫斯年所书山海经注,我想借去。”
陆氏愈发惊讶。
书房中那些金石拓片、书画等物,皆是崔循父亲昔年四处搜罗来的,后来他削了头发,两袖空空离去,什么都没带走。
陆氏那时伤心不已,便令人锁了书房。
还是后来渐渐缓过来,才吩咐仆役每旬洒扫,免得坏了那些珍贵藏品。
崔循却是从来都当自己这位父亲已经死了,再没踏入过书房半步,就连少时曾经随他学的字迹,后来也有意无意渐渐改了。
陆氏看在眼中,虽未多问过什么,但也知道崔循心中存有芥蒂。而今听他来“借书”,自是惊诧不已。
她定定神,先吩咐了婢女去寻书,又疑惑道:“怎么想起来要这册经注?”
崔循平静而坦然道:“公主在为尧祭酒整理书稿,有困惑处,欲借此书。”
他立于花架旁,身形俊挺如翠竹,高悬的宫灯映出深邃的面容,在夜风之中,竟依稀透着几分温柔的意味。
陆氏不由得一愣。
她这些年看着崔循长大,眼见他如崔翁所期待的那般,面上越来越沉稳,心中越来越冷硬,从未想过他还会有这样的神态。
纵然并不看好他与萧窈的亲事,一时间,却还是百感交集。
陆氏缓缓摇着团扇,打量着他今日的装扮,了然道:“你自学宫回来,是去见公主了。”
萧窈并不是个细致入微的人,见着崔循,只觉他容色动人,会下意识多看两眼。但陆氏为人母,又是世家养大的标准闺秀,自然能看出来那些微末处的心思。
她顿了顿,失笑道:“你啊……”
陆氏一直知道,崔循的亲事最后必定是由崔翁拍板定下的,自己的话并没多少分量。因此哪怕对萧窈心存好感,知晓崔翁不喜,也劝过崔循不要再招惹公主。
那时想的是,这对他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哪知过了这么久,反倒越陷越深。故而笑完,又忍不住叹气。
“母亲不必忧心,”崔循看出她的心思,低声道,“我自会将亲事安排妥当。”
他从来都是个极令人省心的孩子。
陆氏这些年就没为他费心劳神过,母子之间自然并非生疏,但细论起来,兴许也算不得十分亲近。
崔循从不麻烦她,也并不依靠她。
陆氏隐隐意识到这点,正犹豫着是否该说些什么,婢女已经捧着那册山海经注回来。
崔循恭谨道:“母亲服了药,夜间起了风,还是早些回房歇息为好。”
陆氏只得点了点头。
崔循亲自接过书,转身离去。
凉风灌入宽大的衣袖,衣袂飘飘,挺拔的身形逐渐隐没于夜色之中。
分明有仆役挑灯引路,算是同行,可远远看去,却还是叫人觉着他形单影只的。
陆氏沉默良久,直到一旁侍立的婢女小心翼翼提醒,这才回过神,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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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虽也是当晚回宫,但揽镜自照,看了看自己的形容,到底还是没敢去见重光帝。
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没名没分,还要搅和在一起,这种事情对他老人家而言,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
直到第二日,往阳羡的车马行李都准备妥当,萧窈才去了祈年殿。
她原以为重光帝也会如
崔循那般,说些“万事小心”、“早去早回”这样的叮嘱,但并没有。
重光帝只是又钦点了一队卫兵随行,护送她去长公主处。
“阳羡有好山好水,风景绝佳,尽可以慢慢赏玩,不必急着回京都……”重光帝手边还放着刚熬好的药,热汽携着苦意弥漫,他早已对这种气味习以为常,并无任何不适。
萧窈揉了揉鼻尖,促狭道:“我若是许久不归,阿父不会想念我吗?”
重光帝微怔,随后笑道:“若当真乐不思蜀,足见你在阳羡玩得高兴,阿父又有什么可担忧的?有长公主在,想必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比建邺自在。”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萧窈才会起过去阳羡投奔长公主的心思。
而今却摇了摇头:“我住上一段时日,就会回来,阿父须得好好养病,不能再为那些庶务太过操劳了。”
这样的话不知叮嘱了多少遍,重光帝总说“不妨事”,萧窈起初信了,渐渐地却总是难以安心。这回去阳羡,也想问长公主借屈黎一用。
她托腮看着,待重光帝用过药,这才离开。
阳羡与武陵相隔千里之遥,往来不易,这些年萧窈虽时常惦记着,但除却书信往来,再没去过阳羡。
而今自建邺出发,两地相距二三百里,方便许多。
马车才离宫,萧窈已经同翠微、青禾她们回忆昔年在阳羡养病时的旧事。
“姑母别院那处温泉很好,山景极佳。”
“还有那个厨子,做的点心也好,甜而不腻,酥脆可口。”
“……”
青禾连连点头附和。
萧窈倚着迎枕,挨个数了一遍,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及长公主后院那些个乐师,笑道:“他们很会夸人。”
因长公主喜欢她,所以总有人见风使舵,见着她时少不了溢美之词,几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萧窈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了讨长公主欢心。
但并不妨碍她听得高兴。
青禾噗得笑出声,倒也想起一桩旧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却停了下来。
萧窈估摸着时辰,了然道:“是要过城门了。”
话音刚落,只听车外传来六安刻意压低的声音:“公主,长公子身边的仆役求见。”
萧窈怔了下,挑开窗帘,认出等候在路旁的人正是常伺候在崔循身侧的松风。
他呈上黑漆描金的木匣,恭敬道:“长公子吩咐小人在此等候,将此物交给公主,另祝公主一路平安顺遂。”
萧窈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提过想要卫氏经注。
但她那时全然是局促之下没话找话,说完也就忘了,自己都没想起来要再向崔循讨要此物。却不想他竟真记着,专程令人送来。
“这样……”她亲手接过木匣,偏了偏头,“代我谢过你家长公子。”
松风恭敬应下。
说话间,侍从已经向城门处的守军出示过令牌。萧窈放下竹帘,示意前行。
原本叽叽喳喳不停的车厢中倒是安静下来。
翠微无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看向萧窈的目光既无奈、又纵容。青禾却是满眼好奇,看着她膝上这精致非常的木匣,就差催她快些打开了。
萧窈无奈瞥了她一眼:“只是一册书罢了。”
说着随手打开,随即愣住。
藏蓝的书册上,躺着一枝桂花,淡黄色的细小花瓣开得正好。随着木匣打开,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溢出,逐渐在车厢中蔓延开来。
青禾“咦”了声,看一眼桂花,再看一眼萧窈。
萧窈也难掩惊讶。
她这些年其实陆续收过不少人送的花,一只手数不过来那种,却唯独没有想过,崔循竟也会折了花枝送她。
……有种铁树开花的微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