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马车已在府外候着,夭枝跟着他上了马车。
一路安静,宋听檐看了她一眼,“夭姑娘今日怎如此话少?”
夭枝矜矜持持,眼风都不往他那处扫,唯恐叫他误会,“掌门教导过女儿家不能冒犯人。”其实是不能冒犯花,娇花自然也算其中一种。
“哦?”宋听檐轻轻一声,似乎非常意外,原来无相门还有这样的交代?
他饶有兴致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开口问,因为他不太信。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在一处热闹前停下。
他们下了马车,沿街缓步而去。
这里地处繁华,长街自是热闹无比,搭台唱戏的杂耍的自也不少,两处酒楼食馆来往皆是客人,琵琶声缓缓而出,如听玉珠落玉盘,动听悦耳至极。
这处长街而去,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湖,湖上风光无限,远处岸边停着数座画舫,一弯石桥长长而去,连接湖岸,画舫之中有唱曲儿声而出,婉转绕梁如山间流水缓缓绕着山石顺延而下,拂面而来的春风颇有几分凉爽之意。
湖中心荷叶而立,极远处层叠高山如水墨几笔淡雅,数叶扁舟,零零散散,如同仰卧天地间,上头皆是游玩赏景之人。
夭枝跟着宋听檐走到岸边,已经有人候在这处,此处一叶轻舟,精致古朴,舟上矮几摆着吃食和茶盏,一旁备着茶具,温着炉子,应有尽有,准备周到。
“此处行舟而游才有畅然天地之感,姑娘先请。”宋听檐伸手而去,让她先上。
夭枝正要上去,身后的常坻当即一脸担忧。
此舟容三人便可,需有一人摇着,然常坻并不会划舟,他自然是跟不了。
他一时颇为忧心忡忡,当即开口,“殿下,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和她呆一块儿。”
夭枝上了轻舟,闻言当即别了他一眼。
说什么呢?把她当什么人了?
她是这样不正经的人吗?
凡人都是这样当面蛐蛐人吗,她人还站在面前,就讲这话,半点不矜持。
“无妨。”宋听檐并未在意,开口回道。
夭枝分外满意,这才对嘛,怎能防她跟防贼一般?
她想着施法催动听心镯,准备一会儿听其心。
下一刻,便听到他的心声慢悠悠传来,‘光天化日之下,倒不至于动手动脚。’
夭枝:“- -”
合着一叶扁舟是为了防她呗?
宋听檐步上行舟而来,见她不坐,看来,温和开口,“夭姑娘小心坐好。”
夭枝幽幽怨怨在位子上坐下。
船夫见他们二人坐好,微微晃动,船很快便从湖旁慢悠悠摇出。
轻舟推动湖面清波缕缕,迎面杨柳清风,倒有几分浮生尽好的意味。
此处湖中荷叶连天,既可赏花,又可听曲儿,闲来一卧便可观天地,确实是个好去处。
宋听檐抬手替她斟了茶,将茶盏放在她面前,“此茶清甜,女儿家最是喜欢。”
夭枝如今对于喝茶树的头发已经很是习惯,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果然入口温润,回味甘甜。
她看了眼对面的宋听檐,清隽出尘,观之比这处景色还要舒心。
她见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常坻盯她如盯贼一般,终是开口,“殿下,我当真没有偷看你洗澡,亦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话一落,一旁的船夫摇桨的手滑了一下,似乎险些没站住。
夭枝看了船尾那处一眼,船夫连忙端正身子,似没听见任何话。
她收回视线,看向宋听檐,他依旧平静温和如往常,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浅品。
她便看着宋听檐,等着他回答。
宋听檐也不负她期望,品过茶之后,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浅道了二字,“当真?”
“自然是真的!”夭枝连忙点头,迫不及待摆脱好色此等名声。
“那你如何知晓我是午间沐浴?”
“旁人说的,我碰巧听见。”夭枝一口笃定。
“不是问的吗?”宋听檐慢条斯理反问,“我听管事说,你特地向他问了我每日什么时辰沐浴,不知为何只问我沐浴的时间?”
夭枝:“……”
“唔……”夭枝支支吾吾,恍恍惚惚,凄凄惨惨。
她真是清白反被清白误,她实在是不想撞上他沐浴的时候才多问了一嘴,却不想管事转头就告诉了他……
她现下感觉便是这一池湖水,都洗不净她那名声了。
宋听檐慢慢垂下眼睫,浅声叹息道,“不许再偷看了。”
夭枝一时生急,苦于有嘴无用。
宋听檐指腹抚过茶盏杯面青花纹路,慢慢抬眼看来,声音微浅,颇有几分可怜,“这般弄得我在夭姑娘面前,即便穿着衣衫都感觉形同赤裸,衣衫都忍不住多穿了几件。”
夭枝:“?”
夭枝:“…………- -”
大可不必冷嘲热讽于她!
夭枝端起茶盏猛地干了一口,气得两眼冒光,脑壳生疼。
见他看着自己笑,一时生恼,“赏荷赏荷,嘴里没一句我爱听的!”
宋听檐轻笑出声,从善如流看向远处荷叶。
远处一声幽笛传来,伴着轻快的琵琶声,平添几许清愁。
荷叶随风而动,夭枝便瞧见里头一朵荷花早开,未到暑夏便冒了头。
“这荷花开得真美。”她忍不住感慨。
宋听檐看着湖中荷花片刻,“是美,只是到了寒冬便枯谢而去,只留残荷,终其一生都不过为人所用。”
他的心声慢慢传来,只留几许凉意,‘如人终其一生困于此地,至死方休。’
夭枝一脸茫然。
怎么了这是?
荷花活着惹到他了?
就这般叫他心中不悦吗?
夭枝看了一眼远处荷花,一脸坦然,“扯来不就完了。”她站起身,二话不说便跳进了湖中。
宋听檐不防她突然一跳,伸出手竟来不及拉住,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裙,一时惊起,“夭姑娘!”
夭枝没入水中,眨眼之间便不见踪影。
他当即站起身,眉间一敛,“去!”
一旁船夫当即应声,“是,殿下!”
侍卫水性自然极佳,当即一跃入水,四处捞寻。
宋听檐看着湖面慢慢归于平缓,却没有半点动静,他一时神情凝重,他并不会水,竟难得无法。
他慢慢坐下,看着湖面心下渐沉。
下一刻,舟旁湖面突然有了动静,一人一探而出,温玉小手扒着舟边。
宋听檐当即看去。
夭枝从水面中钻出来,眉眼沾染水意,叫她有些睁不开眼,乌发被水浸湿越显唇红齿白,眉眼灵气。
她将手中摘来的荷花给他看,声音都是沾染了水意,格外清灵悦耳,“你看!”
宋听檐一怔,竟是没反应过来,看着她递到眼前的荷花,“这是何意?”
夭枝满脸天真,“你既怕花亡,就早早弄死,长痛不如短痛,这般以后都不用愁烦啦。”
宋听檐:“……”
是他含糊了,原道阎王就在身旁搁着。
夭枝将手中折来的荷花放在他身旁,忍不住学起方才听到的怜惜之词,“这般好看的脸怎能愁眉不展,你想要什么和我说便是,美人多笑笑才好,我喜欢看你笑。”
宋听檐:“……”
宋听檐见她无事松了一口气,看着她递来的花,说的话,又是一阵无言。
怎觉这话方才路过画舫时听过,那是男子调戏妓子的话。
宋听檐看着在他这处认真摆弄荷花的夭枝,淡哼一声,学得倒快。
常坻在岸上瞧着,忍不住捂住脸,只觉这姑娘来了以后,他们家殿下情绪都生动了许多。
往日这般大惊之色,可从没在殿下面上见过的。
第23章 你本就不行,着凉了会更不行的。
夭枝将荷花摆好,绕舟半圈,却发现不知该怎么上去。
水中皆是下去容易,上来难,且她如今并不敢多用仙术,唯恐天界察觉。
夭枝只能用自己爬,那水的重量拖着她的衣裳,叫她根本使不上劲。
夭枝手抓着舟旁,颇费了力气往上,她自来犟,自是不信她爬不上去。
她正暗自用劲,眼前却一道阴影笼罩下,宋听檐俯身而来,伸手到她胳肢窝下,似抱小孩一般,“抬脚。”
他半截衣袖浸入水中,靠得特别近。
夭枝见他骤然这么近,轻易便闻到了他身上的檀木清香,一时间有些恍惚,听着他的话,半个身子都倚在他手上,用力抬起自己的脚,勾上舟檐。
宋听檐用力将她往上抱起,夭枝下一刻便被他抱到了舟上。
水里上来自是难为,宋听檐抱着她需得缓缓。
夭枝脱力靠着他,感觉到他的气息,一时松了劲,还真有些累,她应当将衣裳脱光再下去游,这般上下也都轻松。
夭枝衣裳尽湿,连带他身上的衣衫也染湿,越显身姿修长,她看向宋听檐,“殿下,你力气倒是不小,瞧着不像不行的人。”
宋听檐闻言看来,见她这般靠着,白色衣裳浸了水颇有些薄,春衫颇薄将身姿勾勒几分平日隐于衣下的弧度。
他不着痕迹移开视线,缓声淡而开口,“起来。”
夭枝慢悠悠起来,不知他怎又不悦了,花不都给他摘了?
一旁下去寻找的侍卫见夭枝回来,便也往这处游来。
夭枝自来天生地养,往日盆栽时早已习惯了赤裸立于天地间,自不在意一身湿衣。
宋听檐看了她一眼,还歪歪斜斜倚着,起身解开玉带,脱去外衣。
夭枝看着他这般做派,正不解,眼神却没移开,她只觉他脱衣衫都很是赏心悦目,总觉与旁人不同,那日在屋檐上她就觉着了,才会一直看着。
她好心提醒道,“你也要下去戏水吗?这般水凉会伤身子,你本就不行,着凉了会更不行的。”
宋听檐似懒得理她,抬手扔来衣衫,从头到脚盖住了她,似不想看见她的脸。
夭枝将盖住脸的衣衫揭下,宋听檐已然坐下喝茶,见她看来,慢悠悠开口,“住口。”
夭枝想说的话硬生生拦在嘴里,反正他也知道了轻重,不打算下水了,倒也不会加重病情的。
这般回去自然也是狼狈。
且宋听檐还只着一身白色里衣,连腰带都松去。
众侍卫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看向了常坻。
皆用眼神示意他,怎得这般不小心,叫殿下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夭枝看着他们眼神来去,一时间只觉这误会只怕是更深了……
…
宋听檐的主院很快新立起了院墙,常坻做事倒快,一日里还时常来此看着她,似乎生怕她跑去偷窥他家殿下沐浴。
把她当什么人了?
她好歹也是九重天下来的仙官,自是秉公办事,怎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她叹息着收起桌上记录着宋听檐每日沐浴的时辰点,有些难过。
她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却没用了……
本是想着这被冤了,就不能白白被冤,还不如去看看,却不想防得这般严实。
不过这几日观察下来,夭枝倒是轻松了些,毕竟宋听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深沉复杂。
每日里抚琴品茗、对弈听雨、焚香侯月,皆是修身养性的事,这样的人又能城府深到哪里去?倒不至出什么大岔子。
就是他心中这个淫魔托生的印象,让她如鲠在喉,她实在受不了那些侍卫看见她就一脸惊恐,将衣袍裹了一层又一层。
好似她偷看不了宋听檐沐浴,就要偷看他们沐浴似的,当真是荒谬至极!
沐浴有什么好看的,搞得她没洗过澡一般……
日头正盛,夭枝睁眼便已是午间,她用过饭后,特意出了府。
街上集市人声鼎沸,她早就想出来逛逛,如若不是解除了宋听檐这个危机,她还真没有心思出来。
夭枝一路逛一路买花盆,什么好看的、气派的花盆都买,好在宋听檐于钱财上向来大方,一应花销从不需她担忧,常坻跟着便是个付钱的活儿。
外加……防着她看美男……
常坻在后头跟着颇为谨慎,显然担心她与外人接触过多。
他是当真听宋听檐的话,一路上瞪了不少男子,但凡长得全乎些的,他都要拿剑隔开,看着她一脸防备。
夭枝:“- -”
罢了,她懒得和他计较。
她七弯八拐,最终停在街口的小铺前头。
铺子前头四五个蒸笼冒着热烟,清甜的茶香扑面而来。
全是清茶团子。
她特地一路打听,竟还真让她找着了,京都买这东西的人不多,甚至连知道的都少之又少。世家贵族又都有专门的厨子,做惯了名菜,这等乡间小食即便会做,口味也未必正宗。
夭枝买了两屉,便直接提着回去。
“姑娘若是喜欢吃,让下面人来买便是,不必亲自过来。”常坻看向左右,又拿眼瞪开了一个路过的青年男子。
男子:“?”
夭枝懒得管他,“既是送,当然要亲自买才显得有诚心。”
常坻脚下一顿,有些惊慌,“姑娘一直在府中也没有接触外人,这是要送给谁?”
“等摆上桌,你自然就知晓了。”夭枝提着两屉清茶团,上了马车。
常坻当即冲车夫挥手,返回府里。
夭枝进了府中,常坻才放松下来,但还是和一旁侍女一步不离。
夭枝一路越过回廊,直接往主院走去,她走到一半,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殿下没外出罢?”
“没有。”常坻这才明白过来,“姑娘是要送给殿下?可我们殿下并不会吃这些。”
“那是你不了解你们殿下。”她说着就往书房门口走去。
常坻连忙上前拦,“姑娘留步,我进去通传。”
“不必了,你家殿下这个时辰应当正在品茶,这清茶团正好可以配他的茶,一道尝更显美味。”夭枝直接推开门进去。
常坻顿住了脚,有些意外她竟然记得这般清楚,可见此女子觊觎之心越发深重,他务必得严防死守!
夭枝进去以后,书房里没有人,这处书房极大,两边皆是成排的门,另一侧门通湖。
湖面上的风轻轻拂过,泛起层层涟漪,日光照下,湖水越蓝。
夭枝出来就见宋听檐坐在湖中心的廊下,廊下竹帘高高悬起,阳光通透,入目软榻矮几,一旁高几上摆着玉青色碧瓷,远处长桌摆着一幅字画半干,显然是刚写的。
远处湖对岸花树斜垂水面,偶尔清风拂来,闻之草木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