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官员纷纷想要上来护驾,却碍于夭枝威胁纷纷止步,一时皆怒斥,“你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快放开太子殿下!”
“大胆罪臣,你一个女子为官已是蒙了圣恩,如今竟敢对太子殿下动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夭枝充耳不闻这些训斥,只看向宋衷君,“殿下,我如今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与你做皇权争斗,我不管你是不是太子,太子之位又坐得稳或不稳,我如今说的是人命关天!
这治水不及,后祸而起,浮尸数万这责任你担得起吗,禹州地大何其重要,此处若是大乱,必然牵动其他几州,届时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内祸战乱而起,你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钦天监只能说出大致的时辰,虚无缥缈的位置,而我身出无相门,卜卦算命观天象乃是看家本领,区区落雨之时,落雨之地,皆能准确而言,你有何缘由不听!
这场大雨会致西岸决口,西岸城中地形如碗,雨下到天明,河水漫城,若是此时不把百姓撤离,便是神仙都救不了!
我若不是真知晓,怎敢这般斩钉截铁,倘若你疑心有人利用我害你,这么多人证面前,你也能脱了干系!再不济,你当真以为这天下有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胆子敢用满州百姓的性命来扳倒你一个小小的凡间太子?
你知不知道这一朝若是做错了,不止你的太子之位保不住,整个天下都要动荡!”
宋衷君被她这一连串的厉问,都忘了她如今拽着自己的衣领。
他自幼便被立为太子,从来擅长隐藏本心,几乎不曾被人看出心中想法,如今却被一个女子将心中所想,看得明明白白,一时紧绷着身子审视于她。
她这般斩钉截铁,言之有物,当真不像假话。
再者,她若不是如此确定,何必这般气急?
可这天下哪有人能预料灾祸发生,这天灾时辰地点又如何能提前推算到?
这根本不可能!
他看着夭枝,神色凝重,似还不信,“……你究竟是何人?”
夭枝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我是何人,太子不应当最是知晓吗,太子若是信我这一言,必不会叫你失望。可若是因你一人之见,惹了这无数百姓成了冤魂,你害死的可不只是自己!”
还有她!
她可不想她这第一桩差事,成了她此生最后一桩!
夭枝颇有些咬牙切齿,不想这样一份差事竟会危险到她的命,这简直等同于上一位司命被诛杀的罪过。
一样是要造成黄泉路堵,若是再把黄泉路压塌了,阎王只怕打滚着上九重天告状。
而他们司命殿所有的命簿全部要推翻重新演练,这工作量,她会成为千古罪仙的!
太子见她面色越来越白,似乎越想越后怕,当真不像说假话。
他低头看向地图上夭枝说的西岸,拧眉不语,似有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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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堤坝上人来人往,宋听檐在这处算是清闲,只需安置别处过来的百姓便好。
常坻背着包袱,风尘仆仆,虽然是千里迢迢赶回来。
他下马到了宋听檐身旁,低声说道,“殿下,属下幸不辱命,已按殿下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嫪贳那厮虽脾气不好,但也一五一十照做着。”
这显然在宋听檐意料之中,他平静开口,“他自然不敢不配合。”
前面人来人往,修建堤坝的人匆忙而过。
常坻看了眼左右,“殿下,属下来时听闻太子那处闹出了事,说是夭姑娘与太子起了争执。”
这倒是宋听檐没想到的,毕竟夭枝这些时日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嗑瓜子,从不管事,他看向常坻,“何事争执?”
常坻将打听来的一一说出,“太子想要将南岸的百姓撤到西岸,可夭姑娘执意要将西岸的百姓迁到南岸,她说西岸寅时必定要下暴雨,河口必然决堤。”
宋听檐闻言微微敛眉,他长身玉立于岸边,抬头看向天际,此处离西岸虽远,可遥远天际,一眼便能望到头,天边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乌云,根本不像要落雨。
这雨会不会下,又会不会下暴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她为何说必定会下暴雨?
第32章 天下竟有这奇事!
宋听檐看着天色未言。
常坻显然不觉得这事是真的,“这晴空万里的,显然不可能下雨,夭枝姑娘太是胆大,还对太子动手,恐怕是难救其性命……”
他话还未完,却听宋听檐开口吩咐道,“让所有人去西岸遣散百姓。”
常坻满面惊愕,若是殿下派人去,这人命关天的事倘若出了差错,担责的可是他们殿下。
如今这般处境其实对他们殿下是最好的,虽然无法有功,但也不用担责,无功亦无过。
若是太子决策失误,造成百姓死伤,反而更有利于殿下。
但殿下若是违反太子的意思行事,那出了事太子必然会将所有罪责推向殿下,置殿下于死地。
如此情形他都知晓,殿下不可能不知。
常坻有些意外,“殿下,夭姑娘此言未必属实啊,倘若她说错了呢,这般对您来说太不利了。”
宋听檐长睫微垂,依旧平静,开口却是坚决,“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通知西岸的官员疏散人群。”
常坻闻言自然不敢再逗留,当即转身调动在场所有人去西岸遣散百姓。
等他们匆忙赶到西岸城中,衙役已经在疏散百姓,只是极为混乱。
有人与官兵推搡,不肯离去,“下雨怎么了,我们禹州靠水为生,还怕这区区雨水,你们朝廷当真是没事找事,我们这几日光景不做生计罢了,全由你们来回折腾饿死不成?”
“就是,凭何听你们的,这样走了鸡还喂不喂,鸭还养不养,你们只知道赶人,这晴空万里的怎么有雨,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有人根本不信,直接推开官兵,硬气倒地,“下雨就下雨罢,死了我们也认,何须你们官府来多管?!”
有人虽同意离开,却连锅碗瓢盆一应家当,一五一十都要带上,磨磨蹭蹭大半日都不曾离开,叫人着急不已。
一时间争吵不休,乱成一团,这还只是一处情况,更别提别处,这处地大,东西南北全都是人,这般情况根本迁不走人。
禹州下方的小官员会干实事,但如今这般情况也是焦头烂额,见宋听檐过来当即上前,一脸顾虑,“殿下,真的会下暴雨吗?这般大动作,若是弄错了,我们这些小官吏可就……”
“不必担心,是我让你们遣退百姓,若有罪责我一律承担。”宋听檐开口安抚,眼前显然这般混乱并没有干扰到他,“如今遣退了多少人?”
季尧安想起方才报来的人数,满面焦急,“此地富庶,百姓太多,堪堪不过劝散了十分之一,这一家一户劝只怕来不及,更有甚者根本不听安排!”
这速度确实不可能,即便是极为配合,时间也只是堪堪够用,更何况很多百姓不配合。
这么多百姓,必然会有固执不离开的,有收拾家当一丝一毫不舍放下的,便是有同意离开,也是慢慢吞吞不着急,有些人不信,索性闭门不出。
宋听檐看着眼前混乱,开口问道,“此地最大的家族在何处,百口上下大户人家又有多少?”
季尧安明显不同此地其他官员,是个办实事的,这些记得清清楚楚,开口便答,“大家族是白氏,在城东路街口,上百口的大户人家有整整一百一十户。”
宋听檐闻言很快开口,“散户从众,你先派人去这一百一十户人家中,命他们尽数遣散,告诉他们此地最大的家族已然迁离,同意的正大光明走,不同意的便以妨碍朝廷官员公务直接绑了走。你着人统一说辞,告知所有百姓,朝廷安排酉时开闸泄洪,如若不走,滞留此地人尽数活淹;再派数人沿最热闹的街口散布几大家族已然逃命离开的消息,人皆从众,走的人多了,就没人敢留。
过后必要派衙役组织多条路线,标明位置疏散,万不可拥挤过甚造成踩踏,期间必然有不舍家当,收拾耽误时辰的,告知财物牛羊损失官府会贴补,还有不听劝告之人,便强硬押走,万不可因心软耽误了其他人离开的时辰。”他交代清楚,看向季尧安,“可记下了,时间越紧,越不能乱。”
季尧安听到他短短时间便这般棘手的事情安排清晰明了,该注意的不该注意的,甚至未发生的结果,都给了预防之法,一时间茅塞顿开,方才还万般头绪理不清,转眼之间便分外清晰于眼前。
他愣神片刻,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下官立刻就去办。”季尧安说着想到一事,着实又急又气,“只是……只是那白氏一族是打定主意不走,那大族家长往年极受尊崇,跟随他的人极多,可却极为顽固不化,脾气又臭又硬,跟石头似的,非要守着族中祠堂生死不离,年近八十,扬言要和历代祖先同生死,倘若不是他这般固执,也不至于如此多的人不配合!”
他想着急得跳脚,又满脸思虑开口,“殿下,这白氏一族在这处颇为受人尊敬,若是不走,其他大户人家必然也不肯走。”
宋听檐不急不躁,自是八风不动,闻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和煦开口,“不必担心,白氏族长引我亲自言说。”
季尧安闻言如释重负,当即按照他的吩咐去各处安排人员,又唤另一位大人带宋听檐到城东白家处。
可到了这处,白家大门紧闭,门口连站着的下人都没有,显然是不肯理会。
带路的大人见状双手一拍大腿,大为恼火,“殿下您看,这顽固不化的老古板,竟是半点不听,还大门紧闭躲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这躲着不见的人不可能找到。
即便有法子强行进去了,这富硕之地的大家族,府中极大,一间间找人,也要找上两三日,更何况诚心想要避而不见,根本不可能找到。
时间有限,容不得白家如此。
宋听檐看着大门紧闭,开口问道,“白家祠堂在何处?”
那大人当即伸手指向另一边,“白家祠堂极大,就在这处后方,片刻功夫便能到。”
宋听檐闻言看向他,平和笑而开口,“劳烦大人与我做一出戏。”
…
日头极盛,万里无云,阳光直射而下,照出地面都有几分干枯之像。
大白日里,祠堂也是烛火通明,极为安静庄重。
老远就听见喧闹声由远及近,一群人往这边赶来。
长衫老者拄着拐杖,由身边的人扶着,急匆匆往这边走,声如洪钟怒而大骂,“何人胆敢烧我白家祠堂,如此蛮横无理之举,就不怕遭累世报应吗!”
宋听檐负手站在祠堂的牌位前,显然将上头都白家祖宗一一都看了遍,听闻声响,转身看去。
老者拄着拐杖,几步上了台阶,食指杵着他叫骂,所有人气势汹汹,余下家丁皆是手拿棍棒。
宋听檐八风不动,上前作礼,“白老太爷安好。”
白老太爷走进堂中,见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安好无恙,如何不知道这是一出戏,当即用力一拄拐杖,怒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戏弄我这半截身子入了棺材的人!”
季尧安那处安排好事宜匆匆赶来,听到这声当即疾步上了台阶,生怕老太爷怠慢殿下,正面色焦急开口向老太爷介绍,却被宋听檐伸手阻止。
宋听檐冲着老太爷伸手作揖,“老先生有礼,我乃宋家子弟,排行第二,字簿辞。”
这江山姓宋,如此说来,谁还不知晓,更何况是富庶之地的名门望族。
白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拄着拐杖,显然是谁的话他都不会听,风骨依旧,“二殿下来此,我等有失远迎,只是若劝说我等抛下列祖列宗,离开此地逃命是万万不可能的。”
扶着老太爷的中年男子显然便是其长子,“皇权再高,也不能叫我们抛弃了自己的祖宗离开,更何况这晴空万里,日头正好,怎么可能会有暴雨?”
身后人纷纷附和,“就是这个理,这不是平白折腾我们吗,不过一句话,便叫我们举族来回迁移,这是什么道理?”
老太爷拄着拐杖闭目老神在在,由着后面的人说完才睁开眼,“二殿下也看见了,我们是不会离开的,烦请您和季大人不必再劝,我们已经做了决定,是生是死,都不需要朝廷操心。”
季尧安听到这话,急得怒声大骂,“你这顽固不化的老头,殿下亲自来劝你们,怎还不识好歹,难道非要等到死字临头不成?”
这一番话说来,两者便就要对吵起来。
宋听檐看向白老太爷,“老先生想留在此处守着列祖列宗,是为大孝,其下子孙皆不留私心,亦是孝义当头,我朝推行百善孝为先,白老太爷家风极正,便是皇祖母见了也会赞赏有加。”
这一番话说的白家人安静下来,颇为受用,面上也有了些许和气。
“只是……”宋听檐说到此处,却又转了话风,“老先生不走,白家上下整个家族也不会走,与白家交好,乃至于以白家为先的几大家族都不会走。此地大家族不走,那么百姓自然也不会走,届时大雨倾盆,岸口决堤,死伤又该算在谁头上?
洪水之后,浮尸百万,瘟疫横行,祸乱四起,盗贼成群,山匪占山为王,百姓民不聊生,又该算在谁头上?
老先生家中先辈早年跟着我曾祖父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年老时回归故里,颐养天年,是在马背上挣出了无数百姓的命,如今却要视百姓安危不顾吗?”
白老太爷一听这声,气极,“你……!”
宋听檐并未理睬,继续言明,“族中子孙敬先生为天,家中奴仆听先生吩咐,老先生却只守自己百年,不顾子孙后辈的性命,死守愚孝,视为不仁。
漠视朝廷官员安排,不尊不信闭门不见,视为不忠。
如今老先生还要将这么多百姓乃至子孙后代的性命抛之脑后,断了根本,岂不是将往日长者拿命挣下的恩债变成仇债。此举又如何不视为不忠不孝不义?
失忠失孝,失仁失义,老先生伏筑于此,岂非辜负了往日先辈造福故里的决心?”
老太爷被这一番说辞,气得发上指冠,“你……你竟然这般……!”他一时间找不出错处反驳,也不敢对天家子弟如何,他用力一拄手中的拐杖,指向祠堂外头的日头,怒斥之,“你看看这日头当空,是怎生看出了要下暴雨,你们朝廷拿权欺人,无端端折腾我们这些老人家做甚!
你一句要下雨,便让我们弃了所有举族搬迁,若是没有下雨呢,这责任何人来当?!”
老太爷终究是见惯了这些场面,气势汹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全是责问,这般情形,与他对立,寻常人早早被他带偏了思路,若是认认真真一番解释反倒成了自己无理取闹。
宋听檐上前一步,声亦音提起,“老先生只道不可能下雨,但若是下了暴雨呢,这么多百姓又有谁去救?!
雨不下来,空走一遭又如何?如今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们也赌不得,此乃人命关天!倘若这暴雨真的夜半下来,决堤之时,那些百姓如何办,老先生一族之长,自有人拼死相救,那些奔走在外的贩夫走卒又有何人来救!那些年老妇孺又有何人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