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槐玉既然是宋听檐的朱砂痣,那面皮必然也是得宋听檐喜欢的,想来这姻缘劫是不需要她担心的,一定能顺顺利利进行下去。
夭枝看着他们二人在同一个画面里,只觉分外欣慰,这多日来的劳累,总算是消磨了些。
她揉了揉手腕,才抹了药膏,腕上的清凉才消了些许酸疼。
夭枝看着宋听檐忍不住摇头,这厮好在是有副好模样,否则这奢侈难养程度,姻缘岂不浅薄?
常坻在远处观察着,见夭枝盯着他们家殿下看,一会儿满意笑之,一会儿恨恨摇头,一时间遍体生寒。
他当即上前,俯身禀告宋听檐,“殿下,夭先生她这些日子一直盯着你看,恨不得将你吞了似的,着实……”着实是有些慎得慌。
宋听檐闻言抬头看向那处花丛中,白家的院子久没有打理,那野草花长得极高,春日里各种颜色的花交织缠绕而上,竟有分外凌乱之美。
夭枝隐在花丛中,裙摆身影皆被花遮挡,若不细看,觉察不出。
宋听檐收回视线,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语调平和,“不必担心,她说过不会再做出格的事。”
常坻闻言只觉崩溃之,他家殿下着实太过良善,这惯犯说的话,他竟也信了,“殿下,你如何能相信夭先生的话,连你病中她都没放过……”常坻欲言又止,“保不齐哪一日,属下没拦住……”
黎槐玉只依稀听到几个夭字,不由开口,“你们在说何人,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常坻一脸不敢言,毕竟他家殿下还是要脸的。
“无事。”宋听檐手中的笔未放,抬眼看去,“黎姑娘不必这般辛苦下厨房做这些答谢于我,我当时也不过是凑巧路过,换作旁人我也一样会救,姑娘无需记挂心上。”
黎槐玉闻言难得面露羞涩,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她自来也是直来直往,如今面对宋听檐竟难掩娇羞,“殿下客气了,这救命之恩我是万万不能忘的,我也不会做旁的东西,听夭枝姑娘说你喜欢吃些乡间小食。
我思来想去也只会做这酥饼,便想着做了送与殿下,略表谢意。”她说着,便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桃酥饼。
宋听檐闻言看了眼远处的草丛间,一抹淡色裙摆还在。
他面色和煦,看向酥饼,垂眼继续书写,“夭先生说的?”
黎槐玉早已知晓夭枝是教导皇子的先生,如今听他这般叫夭枝也不奇怪,她点头,“是,夭枝姑娘说的,她说殿下在吃食上颇为作……”
宋听檐手中微顿,笔下一偏,划出一道长长墨痕。
第37章 在先生心中,我总归不是男人。
黎槐玉说到这处才意识到险些将夭枝原封不动的话说出来,硬生生止住,面皮子又羞又红,“……颇为讲究,若我有拿手小食,可以一试。”
宋听檐看着划出的墨痕,放下了手中笔,含笑看向黎槐玉,温和开口,“多谢黎姑娘,我过一会儿便尝。”
常坻当即上前接过。
黎槐玉见他依旧优雅温润,只觉夭姑娘可能对殿下有些误会,这样光风霁月的贵家公子吃食上自然不可能寻常。
她见宋听檐有事在身,便也知情识趣不再久留,“那殿下请忙,我便先去练剑了。”
宋听檐微微颔首,目送黎槐玉离去,颇为有礼有节。
只是这一幕在夭枝看来,却没有一点眉目传情的意思。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抬眼便看见宋听檐看过来,微微抬手招呼她过去。
原是看见她了,夭枝倒不意外,绕过花丛径直过去,到了宋听檐面前,有些警惕,“又有何事?”
她如今着实是对宋听檐有些防备,此人简直是丧心病狂,硬挨着高烧不退,也要让她扇一宿的风,让她到如今看到折扇、扇子类的玩意儿,都恨不得撕碎咬烂。
宋听檐抬眼看来,“黎姑娘做的桃花酥,先生尝尝。”
“那是人家姑娘给你做的,我如何能吃?”
宋听檐缓缓开口,“为何不能?”
“这……,那……。”夭枝这那半天说不出来,她怕说了,惹了这厮逆反心理,作起来能把自己姻缘都给生生作没。
夭枝双手相握于身前,看向别处嘀咕道,“不知道,与你这爱夜里折腾人的说不清楚。”
常坻习武之人听力自然极好,听得一清二楚,瞬间瞪大眼睛。
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先生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不爱吃甜的罢了。”夭枝摇摇头,指了他桌上的玉碗,“殿下快喝药罢,这药都凉了,没得又发起热来。”
“不是有先生在?”宋听檐轻飘回道,颇为意有所指。
夭枝双目发直,她树生摆烂从不许愿,如今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全凡间再找不出一把扇子。
宋听檐看着她双眼发直,不由笑着端起玉碗喝药,很是和善无害模样。
夭枝见他喝了药,便连忙上前端起来桃花酥递过去,“殿下,这药太苦,配上黎姑娘特地为你做的桃花酥,可解苦意。”
宋听檐缓缓开口,眼皮都未抬,“不必了,我喜欢吃苦。”
夭枝:“……”
这厮也不知为何张口就来,夭枝被噎了一下,微微咬牙切齿,“这是人特地为你做的,姑娘心意岂能浪费?”
宋听檐抬眼看来,“姑娘心意确实不能浪费,你既让别人做,便该你吃。”
夭枝放下桃花酥,“我吃什么?我又不是男人!”
“在先生心里,我也不是男人。”
夭枝双眼微睁,心中瞬间惊讶,看向他,长腿窄腰,面容身姿不沾半分女气,清隽君子也,“你怎么不是男人了,你看着就是啊!”
宋听檐看过来,言辞极为温和反问,“不是应该算宫中太监?”
夭枝见他这般坦然,突然心生怜悯,靠近低声道,“我不是有药吗,你这可以治。”
宋听檐轻描淡写,“不治了。”
“………………- -”
夭枝急了,她十分深刻地体会到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受,她看了眼他手腕上的佛珠,这遁入空门的样子,难不成姻缘线真的要作没?
她一时着急,直起身声音都大了些许,“你不治如何娶妻!”
“原是要我娶妻,还是要娶黎姑娘?”宋听檐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地问,“先生算到了我的姻缘吗?”
夭枝瞬间陷入了沉默,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啊……
夭枝一时语塞,她对上宋听檐的视线只觉慌乱,她真是对他放松了警惕,竟三言两语便被套出了话。这一时突然,她也只能苍白应付,“倒也不是,只是觉着你们般配罢了。”
好在宋听檐心中没有别的想法,显然不过随口一问便继续喝药。
夭枝心中慌乱缓解了些,看着他若有所思。
宋听檐事办得太好,宋衷君对他有了几分忌惮,但他落水之后,一直养病,没再接手任何事,倒也让宋衷君安心了些许,也会出于表面上的关怀,着人来看看他。
至于夭枝,他自然也有了改观,虽然本人没有来询问过她事宜,但下面的官员每每做事总会来问一句,后头天象如何如何,可否如此行之类的?
这些官员不可能无视太子,若没有太子的授意,他们也不敢。
夭枝也就一一说了,反正后头亦没有极端天象。
按照命簿里所写,太子在禹州必须要立功,那老者不出现也没有办法,如今只要不改变事态发展,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而她现下紧要的事务就是看着宋听檐,因为他很快就要面临万般难局……
夭枝看着喝药的宋听檐颇为忧心,皇权之下,她要保住他的性命,不知得花多少精力,着实是累人的差事。
宋听檐见她盯着自己许久,放下手中玉碗,“先生已然盯了我三日,不知为何缘由?”
夭枝随口道,“没什么缘由,就是看看,和赏花没什么区别。”
她说的是实话,这般盯着看,在他们观赏类精怪中再寻常不过,他们这些花花草草,时常被凡人欣赏,偶尔还会有人作诗几首赞赏它们的美貌。
夭枝时常会暗自羡慕,因为很少有人对着盆栽作诗……
宋听檐闻言思绪渐停,显然第一次被人当花赏。
他看向一旁开着娇艳欲滴的花,若有所思。
夭枝却是心中沉重,照时间来说,宫中应当要传来消息了。
“殿下这般悠闲,难道都不担心往后吗?这般情况,水患的功劳可就全都算在太子殿下身上了,陛下未必知道殿下做了什么?”
宋听檐闻言眼睫慢慢垂下,看不清眼里神情,却极为温和纯良,“我自幼时便被抱到皇祖母那处,养到如今已是不易,与父皇并不亲厚,我自然也盼父皇记得我,哪怕记得我一两分的好,我亦欢喜,但这般生疏情形,父皇知道与不知道,此间事宜也都是一样的。”
夭枝疑惑开口,“既如此,殿下为何不与太后保持些许距离,你也可以学太子左右权衡?”
宋听檐抬眼看来,话间认真,“皇兄身份何其贵重,皇后娘娘与父皇乃是青梅竹马,鹣鲽情深,皇兄自幼便是父皇亲自教导,我如何能比之。
再者,若是因为如此保持距离,岂不叫祖母心寒,往日种种皆记于我心,我只盼着她老人家长命长寿,颐养天年。”
夭枝想到乌古族的宝藏,又想到接下来的困局,“殿下心思良善,只是若有人辜负了殿下心意,以其关切之心设局又该如何?”
“旁人与我无碍,只要不是皇祖母便好。”
可偏偏此人就是他皇祖母啊。
夭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唏嘘。
世事总是如此,所求终究会有出入,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所以不求便不苦,求得多执念便多,执念此物不易多呀。
“殿下!”外头有侍卫匆匆来到垂花门前,气都没喘匀似有要事。
常坻当即过去倾耳听,闻言面色瞬间凝重,疾步回来焦急低声开口,“殿下,宫里传来消息,太后病重,已然卧床不起,您再不回去,恐怕……恐怕是……”难见最后一面。
院中一瞬静谧,宋听檐闻言手中的玉勺掉落碗中。
该来的还是来了。
夭枝都能感觉到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根本来不及想什么。
下一刻,他已然起身往外去,步履匆匆间疾声问,“怎会如此,太医不是说皇祖母身体已然康健吗,究竟是何问题?”
夭枝见他这般着急,只觉分外不妥,现下不是命簿那般,命簿里他本该在京都,太后病倒,他自然第一个知道,倒也还好。可如今他在禹州,骤然听此消息自是更加心急。
她当即上前拉了他一把,提醒道,“殿下,此去可要冷静,莫要失了分寸,那可是宫中。”
宋听檐脚下一顿,看了过来,声音不见温和,只觉清冷,“你知道了什么,还是算到了什么?”
夭枝心中一顿,当即摇头,笑起来,“我岂有如此神通,只是听闻殿下说太后娘娘身体康健,应当不至于突然病重,这宫中危险,步步需得谨慎,我蒙你一句先生,应该提醒一二。”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忽而平静问道,“若是皇兄,先生也会提醒吗?”
夭枝思绪滞住,她回答不出来。
他这一问,便是问她是要做所有皇子的先生,还是偏向于他的先生。
宫中步步危险,也确实要步步谨慎,他如此聪明,又怎么不知要谨慎小心,她如今是以朋友提醒他,还是以皇子们的先生提醒他,这二者区别太大了。
毕竟这几日太子那边问什么,她也是如实相告,太子赈灾的功劳,自然也多蒙她提点,他如何不知晓?
她若一视同仁,他们便注定不能成为朋友,因为太子并不喜他,早晚也会对付他。
夭枝回答不出,因为她不可能入局,也不可能帮宋听檐,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他的人生会如命簿一样所写,如同定下来一般,一笔都不要更改。
如此,她的差事才能办得圆满。
太子、太后乃至皇帝都有司命看管其命格,她自然不可能扰乱其他人的命数,给同僚添麻烦,这是九重天的规矩,谁都不可能偏颇。
夭枝沉默下来,看着他未语。
宋听檐何其聪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微微笑起,开口已是疏离,“多谢先生提醒,只是时间紧急,我已无暇耽误,桌上写的东西还烦请先生替我交给皇兄。”
夭枝看着他匆匆离开,叹了口气,接下来可有一场硬仗要打。宋听檐知晓乌古族宝藏,却只告知太后,皇帝又岂会善罢甘休?
宋听檐直接命人备马而去,走得极为匆忙,连宋衷君都不知晓。
宋衷君既是这处的主事人,自然是不能轻易走的。
夭枝看着厚厚一叠纸,却不想里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灾后事宜。
水漫过后,还有许多事要善后,百姓的安置,吃食,堤坝重建,排水疏通,房屋重建,拨款赈灾,以及被淹的家禽牲畜,若不及时处理,必会惹出瘟疫。
无论从哪一步都考虑地极为周到,此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一点也看不出是个闲散皇子的做派。
她拿着手中一叠纸,想到命簿中的禹州定局。
果然,这命数一事是半点不由人,这功劳怎么样都会落在太子身上。
即便那老者不在也是一样。
夭枝吩咐人将这些给宋衷君送去,又在此处呆了两日观察,这般一来,这处的事就不需要担心了,宋衷君也不是蠢人,这里的事必能处理周到,而她自然也要赶到京都。
宋听檐是凡人,赶路总归不如她快。
她翻几座高山走小路捷径,追上宋听檐绰绰有余,自不必着急。
酆惕远在京都自然早早知道消息,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难事,他传信一封来此。
夭枝打开一看,一张纸条言简意赅,只写着一句话,
‘未寻到老者,盼速归。’
夭枝沉默下来,他们二人两个神仙,竟寻不到一个凡间老头,真是奇哉。
黎槐玉练完剑出来,便见夭枝站在院子中,盯着一张纸条看,她走上前去,“夭枝姑娘,你的脸色如此凝重,可是又有何大事?”
凝重?
夭枝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思考时竟如此凝重,她郑重开口,“我在想方子,有些记不清了。”
“方子?”黎槐玉有些不解,她自对医术一窍不通。
夭枝想着便提笔在石桌的纸张上,写下方才凝神想出来的方子,卷成小条塞进信鸽爪上的木塞里,算是迟来的见面礼。
先前实在太过匆忙,她忘了这出,秉着共事之人相互友爱的原则,自然要急人所急。
他寻老者如此辛苦,必然要多关切一二,断子绝孙一事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