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枝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话间是告知,而非商量,“跟我去个地方,证明你说的不是假话。”
嫪贳怒起几招过去,却都被她逗猫似的轻巧接去,怎么也挣脱不了,一时怒极,威胁叫骂而去。
安静的小巷只余他们渐行渐远,叫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在小巷末尾。
巷口突然出现了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人疑惑至极,“夭先生怎么会和嫪贳碰上?”他看向前面的人,“常哥,这可如何是好,殿下吩咐嫪贳做的事还未去做,夭先生这是要带嫪贳去哪?”
“这是要离开京都?”常坻看着他们前往城门的方向若有所思。
可夭先生离开京都能去哪里?
她和嫪贳这刺头唯一的交集就是乌古族……
她要证明嫪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怕得去乌古族,若是真去那就说明她已疑心殿下……
“不好!”常坻想到这骤然一惊,他一把抓住身旁的人,“快,回去告知殿下,夭先生已起疑心,抓了嫪贳去乌古族探看宝藏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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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不过转眼之间天便全亮了,偶尔湖上清风徐徐拂来,初春将至。
屋中朝湖的门一扇扇皆开着,宋听檐站在屋前,看着屋外湖面,清风拂过他的衣摆,却是入骨寒意。
身后侍从半跪着继续道,“常坻如今已经追去,却不敢跟得太近,恐被夭先生发现。”
侍从说到这处,却见殿下未言半字,一时不敢再开口。
宋听檐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前面波澜不断的湖面,手中的佛珠依旧拿在手上,佛珠底下的红线流苏被风吹着轻轻摇晃。
他看了半晌收回视线,面容平静走到桌案前坐下,“确定离开京都了?”
侍从连忙应是,“属下不敢胡言,夭先生确实连夜出了城。”
宋听檐视线落在桌前,也不知是看桌上翻开的书,还是在勉力平稳心绪。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手中的佛珠,细微的玉珠碰撞声响让屋中的气氛越来越静谧。
侍从下意识低下头,呼吸压低。
忽然,好好串着佛珠的线崩然断开,佛珠从指间错落而下,掉落衣上,从衣摆滑落坠地,些许直接砸落在地,玉石坠落清脆悦耳,七零八落。
宋听檐手间微顿,眉间微不可见一敛,他慢慢闭上眼睛,似因为怒极,气息都有些不稳。
他不过是轻轻抛了个钩子,她便真的去了,如此急不可耐!
屋中静得只余玉珠滚动的细微声响。
侍从胸口如压重石不敢呼吸,见自家殿下久久未语,只能颤着声音轻声问,“殿下,夭先生去了乌古族且真知道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屋外忽然有一老者掷地有声道,“殿下如今最该做的就是杀了此子!”
第57章 也罢……(中秋快乐,加更二合一)
宋听檐闻声看去,却没有表态。
侍从转头看去,便见老者踏进屋里,眉间深皱,“殿下也应当已知道她献上去的分布图是确有其事,又已告捷几战?
夭大人确实是个有用处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这样的人若是只关在牢中,倒叫人安心些。
那分布图里粮草兵马分布皆有标记,如亲眼所见。这样的人放出去,难保她不会去帮别人……
“殿下,如今局势已然是十拿九稳,不会再有任何变数。唯一的变数便是此人!”他说着,越发掷地有声,步步紧逼,“此子能掐会算,上知天象,下通地理,能料算千里之外的事,这样的人便再是再有用,也难保不会是一把双刃剑,若是留着她,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正是好时候,还请殿下早做定夺。”
宋听檐未言,似渐显心烦意乱,他开口却依旧平稳,“入乌古族的路凶险异常,她未必能安然无恙回来。”
老者浮沉官场数十载,又岂是这般好糊弄,“殿下,当初您出乌古族,此人也在内,她既能安然无恙出来一次,又怎么可能没有第二次?”
宋听檐闻言未语,自然也是默认此种结果。
老者见他不说话,重重呼出一口气,肃着脸开口,“我知此人雪日求百家救过殿下。殿下为难,此事便交给老朽来办,我已派人前去,务必将此人诛杀于外族,好让殿下不必再为此为难。”
此话一出,屋中安静几许,连外头风拂湖面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侍从听到这话微微低下头,呼吸都压轻许多。
宋听檐看向老者,似才听清他说的话,片刻,他脸色一变,当即起身往外走去。
老者却快一步挡在门口,生生堵住了他的去路,“殿下,您万不可在这时候糊涂啊!”
宋听檐心下生急,伸手开路,老者却死命拦着门不放,大有从他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
宋听檐一时控制不住生怒,“不杀她,我也一样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殿下,陛下是信您,还是信她?!”
宋听檐一顿。
老者继续道,“陛下自然不会信你……
前太子犯了此等大错,他却还能活命,这是陛下爱子不舍,可陛下爱你吗?
您并不是陛下所喜爱的孩子啊,您能仰仗谁人护你?
此人若是知道了蛛丝马迹,难保不会泄露,若是再告知陛下,那您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老者猛然跪到在地,死死抱着他的腿,掷地有声道,“殿下,老朽知晓您从来心中有主意,自来不敢干涉一二,可如今这般情形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犯糊涂,你韬光养晦等了这么久,怎能功亏一篑?
殿下今日便是杀了老朽,老朽也要拦着你,我岂能看着你与江山失之交臂,追悔莫及!”
宋听檐呼吸微窒,显然两难解。
老者苦口婆心,“殿下您应该很清楚此人绝非常人,朝堂之上只分她愿意和不愿意管的事,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
她愿意管的就没有管不了;她不愿意管的便屡献毒策推拒,谁也奈何不了她,便是陛下也拿捏不了她一丝一毫,这样的人岂能久留啊!
她如今对您起了疑心,去了乌古族,早晚会猜到真相,她是太子的老师,她教导的是太子!她可没有教过你啊!
她若是想要帮太子!殿下,陛下只会信她,根本不会信你!
您就听老朽一句,如今这般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错一步,便是步步错,便是步步受阻!”
宋听檐看着依旧平静,可话间还是已失理智,“太子又如何,他早晚会死,我不会让他活到……!”
他话还未说完,老者便扬声打断,他一语中的,“殿下,此人若真是亲近于你,看重于你,为何还执意去乌古族?
她不是为了前太子,是为了什么?
倘若她真的亲近于你,如此危及你性命的事便该装聋作哑,佯装不知,何需要这般亲自去探查,不是为了前太子,又是为了什么?”
老者字字句句,叫人无一处可反驳。
宋听檐就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才会如此生气。
她这般,他如何还不知道她看重宋衷君远胜过他?
他礼佛诵经,自问性静心冷,行事滴水不漏,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般局面该做何抉择,他其实早该杀了夭枝,她就是个变数。
万物万人皆能料算,唯有她是变数,杀了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可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老者大急,疾声道,“殿下,你大业将成岂能因为区区一人毁了这十几年的谋划!
难道你还没有尝够生死拿捏在旁人手里的滋味吗?你难道还想当年雪日,四处跪求无门再显眼前吗?
你自幼而来,步步为营,怎甘心屈居人下,如今退一步可便是死路啊!
她是救过你,可如今她要救的是太子!你今日放过她,他日后悔的必定也是你!”
宋听檐手慢慢握紧,猛地闭上眼。
“殿下,让她去罢,你要坐的位置就注定留不住任何人……”
屋外的清晨极静,远处有鸟直越上空而起,鸟啼划破天际。
宋听檐沉默许久,慢慢闭开眼,终是还是没有全失了理智。
大业在即,岂能因为一个人而乱了谋划,此事决不容许任何人毁之。
他薄唇微启,吐了极淡的字眼,心狠至极,“……也罢。”
…
夜间官道上两匹马飞驰而过,一路跑着马渐渐慢下来。
马背上的嫪贳跑也跑不脱她,骂也骂不死她,一时忿然作色,“狗东西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去乌古族一趟。”夭枝一边辨认方向,一边平静回答,她看了眼身后的路,对他的叫骂充耳不闻。
她献上分布图,边关屡次告捷,皇帝怎可能不防备她,出牢狱之后便一直有人跟着她,盯着她。
她早也习惯了,毕竟初来京都就一直有人跟着,时时监视,倒也不妨碍她。
至多就是麻烦些。
她看向嫪贳,颇为善解人意开口,“乌古族是你的故乡,自然也得带你一道去看看。”
嫪贳闻言脸色一僵,看了她一眼,瞬间缄口不言,像哑了似的,与方才的叫骂相比显得格外安静。
夭枝见状看向他,嫪贳似有些心虚,没有对上她的视线,而是看向两匹马,“马不行了,走不了多远。”
夭枝看了眼前头的驿站,“你去换两匹马来。”
“你倒是会使唤人!”嫪贳阴郁开口,吐出四个字,“银子拿来。”
夭枝看向他,满脸无辜,“我没有,你拿点。”
“什么?”嫪贳满眼不相信,“你一定在说笑罢?”
夭枝一脸认真笑了笑,“你看我像是爱说笑的样子吗?”
嫪贳瞬间怒上心头,“你没银子!没银子去这么远的地方干嘛!准备饿死在半路吗!”
夭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身苗疆人打扮,衣领衣袖皆绣着银饰,发编几股缀着繁复雕纹的银饰,看起来颇为实用,“不是有你吗,你身上这些不就是行走的钱袋?”
嫪贳脑中“嗡”地一声,火冲脑门,“你是人吗?你绑着我出来,还要从我身上薅银子?”
夭枝叹了口气,“出来匆忙怎会记得,看见了你这个故人便一时兴起想去乌古族转转,不换马也可以,我们步行而去,一路不吃不喝,我倒是死不了,你的话,应该比较难。”
嫪贳胸口起伏,气得面色发紫,只觉荒谬至极。
他虽说在外漂泊惯了,但这么远的路,更何况还不吃不喝,大半日他就能死在路上。
他虽说也算是丧尽天良的那种人,但和这人比起来显然还不够格!
他只能满眼阴狠骑马往前去,越想越气又转头看来,很认真地问,“你五行是不是缺德?”
夭枝看他这么认真,一时非常难过,“你何故这般问?
我做过什么让你觉得我有道德的事吗?”
嫪贳:“…………”
畜牲啊!
简直禽兽不如!
嫪贳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他发誓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入江湖以来,从来都是旁人骂他禽兽不如,如今倒遇到了让他忍不住骂的,这感受简直是难以言喻。
嫪贳不情不愿去换了两匹马来,阴恻恻开口,“你最好不要有落难的时候。”
夭枝看着他这种情况下还要威胁,果然是阴郁到底,她就喜欢这种人,记吃不记打……
她正琢磨着怎么打叫他长记性,身后突然传来凛冽风劲,她余光瞥见刀光,当即俯身往前避开刀,却不想树上一黑衣人飞跃而下,执刀竖刺而来。
夭枝当即一个侧身从马上翻身而下,避开两面夹击,却不想下了马,一群黑衣人无声无息围了上来。
嫪贳见状面上闪过一丝阴冷笑意,正要上马逃跑,围上来的黑衣人也没有放过他。
他险些被一刀毙命,连忙往后一退,伸手祭出匕首挡回了刀,怒极,“你们要杀的是此人,我与她并无交情,何故连我也杀?”
黑衣人闻言相视一眼,其中一人果断开口,“都杀了。”
夭枝微微侧耳,怎么只觉场面颇为熟悉,她记得第一次见宋听檐的时候,所遇到的黑衣人也是这般做派,一时在躲避中越发仔细观察。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显然是能力颇强的杀手。
嫪贳见他们这般直取性命,也只能被动加入混战之中,他双手持着双把匕首,在人群中舞得飞起,眨眼间便倒下了好几个,更何况他还有蛊毒加持,下手阴狠毒辣,自然是个趁手的工具。
夭枝轻巧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刀,状似无意般在嫪贳身旁游走。
几个来回下来,嫪贳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他发现夭枝一直在拿他当挡箭牌!
他瞬间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你动手杀人啊,怎总把我人引到我这来!”
夭枝一脸认真,似乎极为忧心,“我不能杀人,违反我的职业道德。”
嫪贳气疯了,越砍越凶,“说的狗屁!”
“你特么有道德吗就道德!”
“你的道德是装饰物啊,一会儿拿起,一会儿放下的,这么随便!”
就她这轻易躲过黑衣人的攻击的身形,快到如过家家一般,一步杀十人都轻而易举,何需他在此处这般拼命!
嫪贳一边怒骂,一边怒火攻心,他只觉自己要生生被这狗一样的混账活活气死。
夭枝一脸无辜躲着,一边状似认真解释,“你不懂我,你死了就死了,我不一样的,我死又死不了的。”
他娘的!怎会有这般混账啊!!!
还死又死不了~
真是气煞人!!!
嫪贳几近抓狂,一匕首捅穿夭枝引过来的黑衣人,恨得牙都咬碎了。
真真是天杀的,他是造了什么孽,遇到这么个混账东西!倒不如现在就一刀把他捅死,也免得受这禽兽不如的玩意儿折磨!
他目眦欲裂,悲愤至极,一时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下手越发疯狂,费了九牛二虎之劲终于将这群黑衣人尽数打退。
这群杀手也非常有职业操守,打死也不逃,硬是死磕到底,最后全死了……
夭枝才看到还有一个活口,便见嫪贳要伸手置于死地,她抬手一刀轻巧挑开嫪贳手中刺向黑衣人喉咙的匕首。
嫪贳被她一剑挑去竟震麻了手,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匕首,“你做什么!”
夭枝无暇回答,俯身上前正要问,却见黑衣人已经咬下口中毒药,自尽身亡。
夭枝黛眉微蹙,竟然还是死士,培养这些人少说也得花上十几年,谁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杀她一个闲散人?
夭枝越发疑惑,下一刻,便感觉身后阴气阵阵,她头都未回,将手中的刀撑向地,“你不必做无谓挣扎,需知在我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便是死了,我也能闯下阴曹地府抓回来。”她转头看向他,慢悠悠笑道,“我不想放你走,你就逃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