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丹青手【完结】
时间:2024-11-28 14:47:21

  夭枝微微颔首,起身随他出去。
  等随着太监步上台阶,到大殿门口,太监站定在门口,“夭大人请。”
  夭枝迈进门,便是药味扑面而来,她走进充满药味的殿里,皇帝靠在龙榻上休息,只是形如枯槁,没有太多精气神。
  夭枝心下微沉,只觉时间不多了。
  皇帝喝完手中的药递给一旁太监,看向夭枝,“你私自将人送走,是打量朕不会杀你吗?”
  夭枝当即在殿中跪下,俯身并未抬起头,“微臣不敢,实在是如今太子已立,废太子若还在宫中,恐会惹出许多争端……”
  皇帝有气无力,方才一方话已经用尽了他的力。
  皇帝听夭枝说完,靠在卧榻上病容不减,虽然说话颇有些力虚,却依旧威严不减,“你觉得朕命不久矣,怕朕死了之后,新帝会对废太子不利,你不信朕选的人,对罢?”
  夭枝闻言当即开口,“微臣不敢!”
  皇帝面色阴沉看了她许久,似乎也难得疑惑,“夭爱卿,你当真让朕看不明白,你往日那般不顾性命救簿辞,如今却又护着这个被废的太子至此,究竟所求为何?
  旁人都是趋炎附势,你偏生反着来。”
  夭枝慢慢抬起头看向皇帝,极为坦诚,“这不便是陛下知微臣送走大殿下,却没有责怪微臣的原因吗?”
  皇帝淡哼一声,显然说中了心思。
  他到底也是对一手带大的儿子心有不忍,自然也知道夭枝有这个能力护住前太子,并且绝对不会偏颇任何一个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她有这个胆量,也确实有这个能力护住人。
  皇帝说到这处似乎已经累极,便重新靠下闭目养神,“酆爱卿方才与我说了,他已然找到写策论的人。”他挥手让太监下去,几声低咳之后,开口问,“当真是你写的?”
  夭枝跪在殿中,闻言默然片刻,也只能承认,“是微臣往日所写,其间言辞并不成熟,还望陛下莫要责怪。”
  皇帝笑起来,久病的身子似乎精神了些,“何来责怪一说,你的策论可谓是极好,朕往日找了你许久,不曾想到人竟就站在朕面前,不过……也确实是你的风格。”他看了一眼她,微微招手,“你过来,朕有话与你说。”皇帝开口,已然气虚。
  夭枝当即上前,半跪在床榻前,“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慢慢支起身子,视线看着她,苍白开裂的嘴唇微启,他虽虚弱,却依旧目光如炬,深邃威严,“夭先生,你应当并非世俗中人,对罢?”
  皇帝虽是问,却非常笃定。
  夭枝心中一惊,只觉皇帝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什么,她一时不敢言语。
  皇帝见她这般,心中自然分明,“往日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神人绝不可能猜到八成,而你能猜到十成,又岂会是凡俗中的人……”
  夭枝安静跪着,没有点头应是,也没有否认。
  她知道,以皇帝这样的人既然已能想到这一层,那么她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以他的多心多疑,也不可能会信她的敷衍之词。
  皇帝说到处便开口交代,“朕近来身子越感不适,如今太子监国,政务上或有诸多为难,你多看顾。
  朝堂中只有渚御史什么都敢说,朕也最信任他,如今他辞官回乡,向朕举荐的第一人就是你,朕觉得他不会看走眼。
  朕想新立一职,封你为女相师,与宰相同级,你又是帝师,皇子们都唤你一声老师,往后太子你多照看些。
  再者,后位悬而未决于宫中也有诸多不利,朕要纳洛家嫡女洛疏姣为后,洛家百年大族,若有事不决也可寻族中老者商量。”
  这是托孤?
  可也不像,皇帝怎会允许有人牵制皇权?
  若是宋衷君,皇帝绝对不会连下两道压制,如今这般,分明是压着宋听檐。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有前太子的事在,皇帝不可能不防备,皇权面前哪有亲父子,他们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皇帝这个位子太难坐,连自己的儿子都要防备,这就是为君者的悲哀,在这个位置上,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但所有人都不会是他的后盾,甚至转眼之间他的儿子也会变成他的敌人。
  天子家中无奇事,来往皆为利而已。
  皇帝说了这番话,着人去唤宋听檐进来。
  不消多时,他便越过屏风从外面走来,他近到跟前,夭枝余光瞥见他的衣袍一角,下意识移开视线,心中复杂。
  他走近,眼中关切低声道,“父皇,儿臣在。”
  皇帝也累了,他眼睛似闭未闭,开口吩咐,“后宫主位空悬,终究不是事,朕已有一个皇后人选,就选洛家嫡长女进宫,此事交由你去办。”
  夭枝没想到皇帝会这般直接,洛疏姣是宋听檐命簿中的意中人,他只怕不会心甘情愿同意。
  势必是会想办法周旋一二,命簿中洛疏姣进宫这处也是周旋了许久,宋听檐为了不让洛疏姣进宫为后诸多阻止,生出不少是非。
  夭枝正想着,宋听檐却已然开了口,“儿臣知晓,这便传中书拟旨。”他答得痛快,反倒叫殿中安静了几许。
  夭枝愣住,两道旨意拟好,皇帝也倦了,抬手让他们退下。
  夭枝闻言未起身,自然是打算让他先走,这般情况还与他一道走,着实是做不到。
  宋听檐见她不起,竟神色平静走近来,温和开口,“大人不起吗?”
  夭枝下意识身子微僵,看着他在眼前的衣袍都怔住了,皇帝连同拟旨的官员都在,他竟敢这般靠近。
  夭枝心口慌跳,生怕他做出什么来,当即开口,“臣该等殿下先行。”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宋听檐闻言俯身而来,伸手将她扶起,依旧温煦平和,“我们一道出去便是,免得扰了父皇休息。”
  皇帝闻言看了过来,又慢慢阖上眼,自是累极。
  夭枝连忙站起身,没对上他的视线,还未回话,宋听檐已然伸手过来,拉过她的手。
  她一惊,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置信看向他。
  宋听檐却并无反应,拉着她将她往里头带去,他手中还握着佛珠,那佛珠冰冷的凉意触到她的手腕,流苏落下,随着行走之间轻轻触碰她的手背,微微发痒。
  夭枝强压着自己混乱的情绪,随着他一道往里走去。
  出来以后,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好在没叫人看见。
  她一时如做贼般心虚,可罪魁祸首却半点不在意。
  她视线撇过他唇上已淡去的伤,当即冷然开口呵斥,“我不知你往日亲过多少人,只往日不能再对我这样无礼,听明白了吗?”
  宋听檐闻言眉尾微挑,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她面上,眼中意味未明,他俯身看来,轻描淡写,“听不懂。”
  夭枝被他轻飘飘三个字砸得眼睛微睁,有几许茫然,等反应过来,气得脑壳生疼。
  她如此一本正经的严肃,他却说听不懂。
  他会有听不懂的时候?
  分明就是故意!
  她胸口起伏几番,说不出话来。
  宋听檐视线扫过她的胸口,视线慢慢上移,落在她面上,“先生,你对我这般好,我算是你的入室弟子吗?”
  夭枝被问得愣了神,一时顿住,不知都已经这般对立,他为何忽然说这般煽情的话来。
  她轻轻眨眼,难掩复杂,看着他只觉难办,也实在不明白,她避开此话,“你为何同意疏姣进宫?”
  他并非在被动的位置上,入宫中当皇后的不一定非要洛疏姣,只要是洛家的女儿都可以,他若是不愿,自然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让皇帝改变主意。
  可他竟然连犹豫都不曾就同意了。
  “父皇病了,想要宫中添桩喜事,我作为太子,怎能不愿?”他说着,又慢慢看向她,“至于尊先生为相师,我自然愿意……”他停顿片刻,视线落在她面上,“我自来尊师重教,礼数绝不会少。”
  他平静的声音重音却落在尊师重教之上,总让她莫名不安。
  夭枝却无暇顾及此,“洛疏姣就等同于洛家势力,你不会不知道。”
  “那又如何,难道在先生眼中,我是需要娶妻才能坐稳位子的人?”宋听檐平静反问,根本没将这放在心上。
  以他的能力,也确实不需要。
  他只身一人,没有母族,没有皇帝的偏爱,甚至是什么都没有,凭一己之力坐上了太子之位。
  放眼满朝,便是往日朝代,都难寻这般人物。
  夭枝心中不解,洛疏姣是他情劫所在,他命中劫数遭亲近之人背弃,这亲近之人就是洛疏姣。
  这照理说她就是他心心念念、全心护着的人,他却可以送入宫中且没有一丝犹豫,这究竟是为何?
  难道他的意中人已经不是洛疏姣?
  可也不对,他的情劫必然是有所牵制,有所对立的,他这样的人无心情事,命簿里也就只有两个女子可做情劫对象。
  难道宋听檐是特意如此表现,好让她知道洛疏姣不是他的软肋?
  夭枝心中凝重,她只觉万念俱灰。
  她下意识抬起手摸着手腕上的听心镯,她已经不止一次觉得这镯子失灵,毕竟她根本就没有听到过宋听檐在心里布了这么大的局……
  宋听檐见她如此动作,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镯,又抬眼落在她面上,依旧平静未言。
  夭枝思来想去越发为难,情劫若已然影响不到他,那他便永远不会有软肋,这如何对付?
  这样的人确实太适合做皇帝,可却不适合做敌人,她要与他对立,实在难为……
  “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自然不需要。”她茫茫然开口,这一日不喜欢的消息连番而来,已是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心不在焉步下台阶,那殿中浓重药味已离远。
  “夭大人。”
  她正准备离去,宋听檐却忽然叫住了她。
  夭枝转头看去,便见他站在台阶上,却背着阳光,那光线落下,在他身上似镀了一层泛光轮廓,公子如玉温润,连落在他身上的光都显得格外温柔。
  可她却看不见他眼中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踏雪的爬架,我已经扔了。”
  夭枝一默,片刻才道,“也好,它本也丢了,架子留着也无用。”
  宋听檐轻浅一笑似嘲讽,“如此是好。”
  他不再开口,步下台阶越过她往外走去。
  到了宫门口,便见酆惕的马车停在远处等着,显然是在等她。
  宋听檐也看见了酆家的马车,他面色依旧平静,眼中神色却未辨。
  夭枝正好有话要跟酆惕说,她转身看向宋听檐,“殿下留步。”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片刻后才平静开口,“大人慢行。”
  他依旧是有礼且平静,可不知为何,夭枝却感觉听出了一丝不悦。
  她看着他缓步离去,当即转身便往马车那处跑去。
  她快步上了酆惕的马车,不成想酆惕正坐在里头等她。
  她一时气闷,甩手放下了马车帘子,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快要告诉皇帝,我便是写策论之人?”
  酆惕自然也是思索过,“我如今官职只是闲职,左右不了什么,也根本见不到陛下,而你,本就得皇帝信重,如今告诉皇帝是为了让你在他面前谋得更大的信任,否则文武百官能人无数,若是皇帝信重旁人,我们才是真的没有办法做事。
  如今你得了皇帝信重认可,才能说服皇帝废掉殿下,复立前太子。”
  “说的倒是容易。”夭枝往马车壁上一靠,有些置气,“皇帝疑心这般重,现下簿辞的能力又得皇帝的心,我如何说服皇帝废立太子?你未免将我想得太有能耐了些。”
  酆惕听闻此言,便知她不愿面对自己是命簿中老者的事实,“夭枝,这是天意,冥冥之中注定,我知你心中不想,可事情已经偏离轨道太多,已然没有人能再解如今这般局面,你既然就是命簿中这位老者的存在,那便只能是你来做。”
  “你不知他心思有多深,他如今对宋衷君离去都没有举动,你难道不慌?”她说着,颇有几分对天意的怨怼,“我寄希望于老者可以挽救如今的局面,可天意却转头告诉我,我就是这位老者,我该如何办,我怎会这般落入局中,我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盆栽!”
  酆惕听闻此言沉默下来,他确实也没有想到。
  他伸手而去,按住夭枝的手,“夭卿,勉力为之,我知我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只你放心,接下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我去做。”
  他去做又有什么用?
  到头来还不是得她来。
  夭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壁上,无力开口。
  突然,马车外传来温和悦耳的声音,“先生。”
  平地一惊雷。
  夭枝惊了一跳,猛然坐直身,不知他怎么去而复返,她明明看着他走远了!
  酆惕亦是顿住,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生生惊住。
  夭枝反应过来,不知他有没有听见,顿滞非常,“何……何事?”
  宋听檐伸手拉开马车帘子,如玉面容落入眼前,车夫不知被他赶到了何处,外头只余他一人。
  他看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她身上,“先生,我有话与你说。”
  他这般应当是没有听见,否则岂会如此好性。
  他如今要么叫她夭大人,要么叫她先生,这么礼貌客气,仿如往日之事都未做过一般。
  可她却总觉得有几分话外之意,毕竟他唇上的伤还在。
  夭枝被这般一番叫唤,已然是呆若树木,“……什么话?”
  宋听檐微微抬手,温声平静道,“过来。”
  夭枝闻言只得往前靠去,他站在马车外,微微俯身视线正好与她平齐。
  她才靠近而去,只觉他身上淡淡檀木气息而来,他忽然伸手而来,扶上她的脸颊,低头吻上她的脸颊,温热柔软带有湿意。
  她整个人顿在原地,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酆惕。
  他亦是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他离开之后,他的吻靠近唇角,一时唇角面颊上都还残留温热之意,挥之不去。
  宋听檐落下一吻,看着她温和笑言,“先生知道什么是入室弟子吗?”
  这一整日来,夭枝感觉自己脑中被连环撞击一般嗡嗡直响,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只觉现在到处都是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对面的酆惕已然是茫然错愕,他惊惚开口,“什么入室弟子?”
  宋听檐闻言一笑,扶着她的脸颊贴上自己的,看着他,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就是可以登堂入室的弟子,先生的夫君都不会比我们亲近。”
  夭枝脑子轰得一下裂开了。
  她茫然之中想到他方才忽而问的话,她是真疯了,才会觉得他在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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