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柄的握把位置,描着一棵在石缝中蜿蜒向上的花。
那是生命的气息。
黎应晨终于笑了起来。
她夹在村民们中间,一只手握着手柄,一只手扶着这别出心裁的庇护所,边跑边笑,笑的直不起腰。
她出村时,由连苦来送。
连苦腾不开手,这些人们也能想到别的办法。
这片天地真的还有救吗?
怎么没救!
远处的城墙上,传令官仍在坚守着呼和。他的嗓音早已沙哑,气势依然如故。一桶桶滚沙和箭雨,自墙头上倾斜而下。
田恕己已经回到了前线,经过休息的他恢复了伤势,更加灵敏有力。
黎应晨知道,在城墙里,还有无数的人。他们奔走穿行,保护老弱,救治伤者,调整编队,补上牺牲者的位置,乃至于冒死出城来找她。
小女孩可以出村救母,孝子可以为了保护村子镇魂亲父。最胆小的人也可以站上城墙守护老弱,在咳血的人也可以站在高台之上,迎着猎猎秋风,殚精竭虑到最后一刻。
这些人前赴后继,永不止息。
黎应晨是他们的领袖,昆仑宫是他们的仙人。但是归根结底,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还是这群可爱的人们。
没有玄之又玄的仙力,没有神奇特殊的系统。
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本身。
黎应晨不是救世主,也从来没有什么神仙皇帝。昆仑宫会倒下,黎应晨会迷茫,但是他们永远都会伫立在这里,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直至世界毁灭的前一秒。
辛苦你们了,所有……撑到现在的人。
“来!”黎应晨大笑着,在战场前方蹲下身,摸索着什么。
很快,她就眼睛一亮,退后一招手,左右吩咐起来。
她
的身后,那支小队的人们领命四散开去,一个个披着头发,穿梭在战场上。
=
见所有人成功落位,黎应晨握住手柄,志得意满地笑:
“邪祟志,别搁那报丧了。来,答题!给说明,给题干。”
离开了这么久,解决了问题的根源……
现在,她该干活了。
在血灾中一直沉寂的邪祟志,在走出古井后终于有了反应。它微微发热,响应了她的呼唤。
系统终于不再装死,叮咚的提示音响起。
【S级邪祟-荒水】
在黑凤山的角落,有一条蜿蜒的山河。
百年之前,被逼婚的少女,打伤了夫家,就这样被当做河神的新娘,扔进了山河之中。
呜呼,河神的新娘随水而去,没有回来。
河上的哭声啊,从未消失过。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能活着从那河中走出。
问:
【“祂”因何而死?】
【祂因何而“活”?】
“……”
该说不愧是黑云血灾吗,黎应晨微微摇头。
这是她见过最不知所云的一个邪祟篇目。
邪祟志经常打码,那其实是一件好事。黎应晨可以从被打码的内容来判断,邪祟志究竟想隐藏什么。那往往就是关键信息,以此为突破点,来寻找正确答案。
但是这一整个篇目,竟然没有一个不可阅读的文字!
信息根本不够做出任何推断。偏偏问题又极度不知所云。
可谓是真正做到了,每个字都认识,但是加在一起就不理解什么意思了……
黑云血灾没有给她捷径。如果她不去古井走那一遭,对着这样的篇目也只能抓耳挠腮罢了。
但是此刻的黎应晨,轻轻笑了一下。
早在黎应晨身居高塔之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有疑问了。
为什么这个水鬼邪祟出现之前,是黑发先行呢?
直到一丛一丛的黑发将整个地面铺满了,那巨大的肿胀之女才姗姗来迟。后续那些被泡了的残肢才一点一点爬出来,跟着黑发一起进攻。
肿胀之女看样子就知道是一个溺亡的女鬼,也不怎么缺胳膊少腿,那剩下的残肢断体怎么回事?
她的行动又为什么如此缓慢诡异,就像一个人偶?
起初黎应晨也不明白。直到在那口枯井之下,黎应晨看到那些与肿胀之女形态近似的人手。它们泡的青白肿胀,从布满草蔓的井壁中伸出来,急迫地抓着什么。
形态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一下豁然开朗。
——那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样子。
而拴住那些手的,并不是黑发,而是……
井壁上摇曳的草蔓。
她情急之下,说了将那些手臂移到水中,手臂们竟然愿意答应她,行个方便。更加验证了黎应晨的猜想。
如果是溺死的人变成了邪祟,这些邪祟怎么可能还愿意回到水中接着被淹呢?还淹出感情了咋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真正的邪祟根本不是溺死鬼,而是……
卷住过路人,害它们溺死的水草!
井下的这一株草蔓,与东南城墙口的那一株,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体,但至少是同一种东西。
黎应晨刚刚蹲下身,就是在扒开黑发查看下垫面。果然,如她所想。在黑发遮掩的地面上,爬满了一根一根交错的植物藤蔓。
想明白邪祟的本体,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第一个问题,【“祂”因何而死】,“祂”带引号。指的是河神的新娘,故事里唯一死去的小姑娘。因为现在她已经成了水草的伥鬼,所以用“祂”。
第二个问题,【祂因何而“活”】,“活”带引号。指的是这种怪异的水草,依靠将人拉入水中,吸取活人的怨气和身体,成为了死活相间的邪祟之草。
黎应晨如是说:“那女孩因被水草缠身,无法挣扎,溺水而死。那水草引人类怨气与身躯做养料,又操控着诸多溺水者的尸体做伥鬼觅食,以此而活。”
【叮噔噔噔~恭喜您全部答对!】
【[S级邪祟-荒水]、被捕捉啦!】
剧烈的白光一闪,所有的攻势顿时终止。
田恕己正在攻击肿胀之女,一个没收住,差点把自己砸进地上。
“姐姐?!”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又惊又喜地喊道。
这边的危机解除,黎应晨却来不及同他叙旧,只是舔着嘴唇,推动了摇杆。
她还记着呢,姜堰正在城西受苦。
在战场之上,所有村人按黎应晨计划到达了自己的位置,将一根根银针插入了那湿润黑发之下。
——在铺满地面的黑发之下,是一根根蠕动的水草。
此刻,它们服帖地趴着,被穿在了针上。
来吧,早就想试试了!
撕拉——撕拉——撕拉——
庞大的水草,裹挟着湿润的黑发,拔地而起。
占满了整个城外空地的,超大一捧水草黑发,随着肿胀之女臃肿的步伐,一路滴答着水汽,向城西进发。
城西,姜堰还浮在半空。披着湿润黑发挖沟的村人们,退在壕沟后,正在商议下一步的做法。
所有人脸上都很凝重。
突然,一个拄着锄头的村民大声叫起来:
“看!那是什么!”
姜堰与连苦齐刷刷的回头。
只见一大团遮蔽整个天空的,巨大的湿润黑发,蠕动着,蠕动着,径直向这里涌来。
二女对视一眼。
姜堰从那样通身血红的状态恢复,摇晃两下,坠下半空。连苦连忙飞身接住她,向后撤去。
只见密不透风的水草黑发,带着汹涌的水,调整一下位置,毫不客气地整个扑在了火焰之上,将那些焦尸,结结实实地盖住了!
嘶啦——
蒸腾的水汽腾空而起。
火焰挣扎,盘旋,焦尸与水草拧成一片。四处是飞溅的火花与滚烫的黑发。
众人一时震撼,叹为观止,顺便赶忙快跑两步,带上连苦和姜堰,一起飞快的撤回了城里——
我的天,谁敢在这待啊!
这神仙打架,不要命了啊!
虽说赶紧后撤,但谁也不敢离得太远。大家重新回到了城墙上。有村民拍着大腿说:“这一水一火的俩妖孽,非要夹攻,我早就想看这一幕了!”
“肯定是小仙人回来了。蛙趣,畅快!”
“加油啊!小仙人!额,小仙人现在控制的是哪个来着?”
“笨啊你,肯定是水啊!刚才那火还燎老子呢。”
姜堰身体虚弱,被几个熟悉的姑娘围在中间,靠在她们身上,听到这些吃瓜的乐子,捂着嘴笑起来。
她仰起头,看到远处的天穹泛起了微白。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
其实那山火一点也不小。水草虽然是湿润不可燃的,但毕竟没有带多少水。
只见那水草有如神助一般,在火焰和焦尸中间穿行,庞大又灵活至极,好像一丛丛飞燕。又有浮肿的残肢断体冲向焦尸,踢起土壤,遮蔽视线。各种组合技巧层出不穷,动作精密稳定,反应极快,好像是一场狂乱的舞蹈,又那么有秩序,每一个操作都条理清晰。
这真的是草能做出来的动作吗?所有人在城墙上咋舌。
小仙人这是何等神通啊!
在焦土之后,黎应晨眼睛发亮的搓着手柄。
哇靠,带感!
好久没打游戏了,手痒!
来,让你们看看华国速通记录保持者的含金量!
这场战斗打了不知道多久。
最终,以一个飞扑的大脚作为结尾,最后一个焦尸也被按在了土地上。
自此,所有的焦尸都被水草缠住,动弹不得,就这样慢慢变成了灰烬。
“……结,结束了?”有人呢喃。
“结束了!”另一个人笃定地说。
无尽的血灾于此时走向终结。天空中的黑云缓缓散开。在山的另一边,赤红色的朝阳探出头来,一线金光刺破了天穹血幕。
远山之上,飞鸟盘旋。
长夜已尽。
初生的旭日跳动着,黎明已然到来。久违的阳光升起,照亮一片狼藉的战场,也照亮每一个流着血与汗的人们。
城墙之上,有个眼尖的少年看到黎应晨,大声叫起来:
“看!小仙人回来了!”
黎应晨握着手柄,站在麦田边缘,一身是血,笑的温柔灿烂。异色的瞳孔光华流转,微微闪着一点水光。
“嗨。”她说,“早上好啊,大家辛苦啦。”
“——天亮了。”
第34章 礼物
“黎小姐!我就知道黎小姐会回来的!”
“结束了吗?结束了吧!”
“我们赢了吧?我们活下来了?”
“我们……赢了!”
下一刻开始,欢声雷动。
还活着的人们雀跃地抱在一起,跳动着欢呼。也有人早已脱力,心里那根弦一松,就倒在了城墙边,再也挣扎不起来。
白莹将手中的铲子一扔,才觉得已经腰手酸软,疲乏地手都抬不起来。她靠在城墙上,全无之前仪态文雅的样子,却笑的止也止不住。
“我们赢了!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柳武喜不自禁地跳起来,随手抓过一个旁边的战友,狠狠一抱:“兄弟,你看啊!我们都活下来了!”
“痛!痛!你这个力大无脑的莽夫!!”被他勒住的战友险些呕出一口血来,气的狂锤城墙。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临伍的老李。不由得都笑起来。
这家伙嘴上损得很,平时没少嘲笑柳武胆子小。单是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说了不少柳武的闲话。结果开战之后,上弦速度被柳武甩了八条街,方才偃旗息鼓,把嘴闭严。
但是,刚刚与肿胀之女的混战中,正是老李护在了摇弦的柳武身后,为他挡了一脚。
老李揉着腰骂骂咧咧:“神经!若不是看在你比较中用,谁稀得救你!”
“对不起,别气别气,别气别气。谢谢你啊,回头来我家,给你烧大鹅吃。”柳武赶忙放下来,给他顺了顺脊背。结果这一巴掌又把他拍的一个踉跄。
众人哄堂大笑。老李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回头一看柳武,柳武捂着脑袋愧疚地嘿嘿笑,一派憨厚纯良。
……这人到底是真缺心眼还是故意的!
田恕己落在城墙上,高高举起木马,混入人群:“赢了!耶!”
众守军语笑喧呼,哪能容小将军这样低调,纷纷拥上来,一下把田恕己围将起来:“恭迎小将军凯旋!”
“哎呀,辛苦了小将军!”
“真是威风凛凛啊,多亏了你,不然我们都惨啦!”
“还好有你在,你刚刚救了我的命,小将军可还记得啊?”
一帮糙汉围着那小孩逗了起来,有胆大的抱起他来,一抛一接。又有妇人笑哈哈地过来扯扯小脸,摸摸小将军的头,踹两脚闹得过火的。大家滚成一团,嘴上嘻哈闹着,眼神里都是最纯粹的喜乐和崇敬。田恕己枉死了几百年,心智与真正的小孩相差无几,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此刻又喜又臊,竟还害起羞来,小脸通红,捂着眼睛不知道如何做声,只是那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没有人知道,现在这一幕,他已悄悄渴望了几百年。
只是,此刻田恕己的心不全在这。他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就赶忙跳进墙里,被吐在了瞭望塔上。
“姐姐!”他从城楼顶上冒出来,猴急地跳下来,“姐姐!姐姐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