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后,过完年后的三月里,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身孕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消息分享他。
只是上次,上次的上次,上次的上次的上次,寄给他的书信都还没有回。
隐隐有些担心,此次北伐也有宋将军。
无奈下,她提着裙摆跑到宋将军府打探北伐情况,却见宋将军府中上下忙碌着布置一片素白。
里面铺面而来的一股压抑和悲痛的味道。
心下一沉,在来来往往下人的指路中,她找到了在庭院里喂金鱼的宋觅。
她不像府内其他人一样一身素白,她和平时穿着没什么两样,她看着金鱼争先恐后地抢食,嬉笑声在整个庭院里久久回荡。
竟有些诡异。
经过方才问路时她已久得知了,边防已经提前来信,年轻的宋将军在此次北伐中牺牲了,叫家里提前准备后事。
他甚至才有了宋觅一个独女,宋夫人肚子还大着,他就早早地殁了。
下人不敢多开腔,但有个大胆的丫鬟凑到她耳边说:
“宋夫人病倒了,小姐也疯了,现在是宋将军的妹妹在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事。”
之前在手机里刷到那么多遍“碎掉”这个词,这一刻远远看见宋觅趴在凉亭的护栏边笑嫣如花,她才真正切实体会到,她真的快要碎掉了。
宋觅不守孝,不哭不闹,每日听曲儿看戏,大手大脚花着家里的钱消遣。
再也不会清晨不亮便起来练枪。
再也不会挑灯夜读军书至第二日黎明。
她打着疯傻的名号沉醉和快乐,再也不梦想成为第二个爹爹。
乐卿忐忑朝她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宋觅软软的声音:
“太子安然无恙,过两日便会凯旋归京,此行牺牲的大将只有我爹爹。你应该替他自豪罢。”
这个“他”指的谁,她当然清楚,只是,听到他凯旋她却也并不是很开心。
打仗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人丧命更加不是能开心的事。
“节哀顺变,宋觅。宋将军值得最高的荣誉。”
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这样子确实令人心疼,但她现在的身份好像又不合适同她讲什么安慰话,总会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宋觅嘴边笑出冷意:“或许吧。”
……
后面的两日里,北伐的捷报早已传遍了羽国,宋将军的殉国消息也已经家喻户晓。
两日后,李颢懿果然身披银甲,威风凛凛,领着一队人马在百姓的默哀声中缓缓驶入城内。
四处除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便是“哒哒哒”的马蹄声,安静地让长安看起来陌生。
直到队伍中负责传达消息的人高呼一声“恭贺太子殿下凯旋!”,气氛才突变。
各种锁啦、击鼓、吹拉弹唱、舞蹈,此起彼伏。
乐卿在太子府门口焦急地踱来踱去,听到这些欢呼庆祝的动静越来越近后,竟然还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算起来两人居然有五月未见了,这该死的异地恋真的煎熬。
尤其是在这通讯又不发达的古代,谈异地恋跟没谈没什么两样!
乐卿期待着,幻想待会告诉他自己有身孕的消息他会多么的开心。
会不会太夸张地将她抱起来转一圈?
嘻嘻嘻。
欢呼声近在咫尺,她紧张地手心都冒冷汗,心脏跳个不停,亢奋地问身边的景言:
“怎么样,看下看下,我的妆花不花?卡粉没?发型还可以吗?”
景言跟乐卿和竹意两人混了这么久,早已学会不少现代话,所以她讲的他都能听懂。
他认真地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中肯地评价道:“非常美,长安第一美。”
这话夸地乐卿笑开了花,也自信了不少。
她还担心自己怀孕以来胃口这么好会不会吃胖了很多呢。
景言夸完后便扭过头,盯着鞋子尖尖默默在心里补充道:师父也是第一美,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敲锣打鼓已经到太子府跟前,乐卿早已按捺不住,提起裙摆欢快地跑出门迎接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今日装扮的极其美艳,她明快的性子非常适合这样的风格。
端的就是姑娘一笑百媚生,姿容绝代,般般入画。
远远看见个骑在马上傲气凛然的熟悉身影,心花怒放地朝他跑去。
只见那人俊气地翻身下马――
不是张开双手拥抱朝他跑去的乐卿。
而是转头从身后的马车里抱下来一位姑娘。
她愣在原地,裙摆了无生气地垂落,脸上的笑容也从明媚变得僵硬。
“这位是大羽边境的一位农女,替孤挡了一箭。”李颢懿走拢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仍然懵,手足无措。
周遭嘈杂的声音仿佛没了,世界变得空寂,整个空间只剩下她,和他们两人。
他们,两人。
他说“孤”。
乐卿看向他怀里的女子,半昏半醒的样子,但身上的衣服是干净衣服,头发虽然半散着,可也像是梳妆过的样子。
男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女人一眼能看出,她描了很淡的妆,身上也有熏香味。
是用心装扮过。
她直愣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像中了定身魔法,又好像脑子直接宕机了。
景言皱眉,不爽地扫视李颢懿和他怀里的女人,上前将乐卿拦到身后。
左手按上玄冥,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冷如刀片。
李颢懿见景言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轻蔑地嘲讽道:
“你小子给我规矩点,这里是太子府,不是你的什么山窝狗窝。”
“殿下……妾身没事的。”他怀里的女子忽然娇弱道。
声细如蚊,立体的五官和虚弱的气质形成巨大的反差,我见犹怜,却又想让人对她更过分地做点什么坏事。
闻言,李颢懿当着乐卿的面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呵。”
他的这个举动给乐卿气笑了。
她压着声音中的颤抖问道:“怎么不回信?”
李颢懿:“边防要事多又忙,没有时间看,更别提回信了。”
他面不改色,淡漠的语气只教她觉得好笑至极。
“忙什么,忙着跟她上。床啊?”
闻言,他震惊地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将士和百姓,眸中是嫌弃的怒意:
“苏太傅就是这么教你礼仪规矩的?本太子这才带回一个女人你便这副小肚鸡肠的样子,一点太子妃的大度都没有,你还不滚回去多抄几遍三纲五常!”
“啪!”
一个巴掌披过去。
“抄你。妈!”
她气的身子直抖,站都站不稳,呼吸急促,肢体已经快过思考。
可那个巴掌被他怀里的女人起身搂着他的脖子挡住,她的耳光刮在女人的后脑勺上,女人回眸,泪眼盈盈。
李颢懿倏地怒不可遏,声音如沉雷般命令道:“滚进去!”
下人见状连忙来了两名丫鬟要上前拽她。
景言冷笑一下,周身气息迅速凝结,冰冷的杀气蔓延周围十里。
他将剑横在胸前,煞气教他眉目看起来阴森无比,盯着李颢懿的眼神仿佛已经将他脑袋刺穿,死沉如地狱阎王开口:
“谁敢碰她?”
第25章 螳螂捕蝉・乐卿
◎触发男人变心被动◎
两个婢女打个寒战,瑟缩在原地不敢上前。
百姓也熙攘着跑开,边跑边窃窃私语,这是太子府的家务事,不知道他们小声斥责的是太子,还是批判的太子妃。
见状,李颢懿觉得在门口闹这些纷争颇为丢人,不想再与苏乐卿争执,只是冷笑一声:
“没有教养的娼妇!”
甩下这么句话,他就抱着那女子,转身径自进门。
乐卿目送他离开,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门槛。
那个她穿红色喜服跨过的门槛。
她不抖了。
方才的窒息感消失了,她体内的气息忽然平静了。
只是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她痴傻地,抬头看天。
今日没有太阳,没有云彩。
好像有什么碎掉的声音。
不是心脏,是他们那晚隔着茫茫人海的对视。
晕倒之前,她看见景言焦急地张嘴说着什么,却怎么也听不见他讲的内容。
她回想了一下,他北伐之前的那个拥抱,轻轻在心里问道:
【阿懿,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吗……为什么要用这么难听的话骂我?】
……
此事传到了苏太傅的耳朵里,他第二日早膳都没用,在朝堂上就太子北伐一事,将他从头弹劾到尾。
说此仗虽胜,但手段太过残暴,会给羽国埋下一个极大的隐患。
此行之战,牺牲了羽朝最得力的大将宋将军,这宋将军又是孙尚书的挚友,他一直不满太子,此行之举如此莽撞导致挚友过世他更是火冒三丈。
于是朝堂上最重的两位权臣揪着李颢懿,批判个没完没了。
李颢懿双拳紧握,本来他今日心情颇好,做足了领赏的准备,没想到这两个老不死的居然搞起了公报私仇这一套!
众所周知,羽皇一向是宠爱太子的,两位大人此举无疑是在给羽皇出难题。
这孙尚书宅心仁厚,在打仗一事上一直秉持保守意见,他向来跟懿儿不对付他是了解的,可这苏太傅。
这苏太傅在民间口碑颇好,见解独到,做事靠谱。原想着这门婚事应能大大地帮助到懿儿,可他怎么作为懿儿的岳父,不帮他说话就算了还跟孙爱卿一道了。
难道是此次太子北伐真的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又或许是懿儿他待苏家女不好,将苏爱卿惹到了?
大家意见不一,思来想去,羽皇决定先稳一下待会问下太子怎么回事,于是道:
“此次北伐大捷,宋将军功不可没,大义殉国追封――“武忠侯”;太子北伐胜利有功,手段莽撞有过,功过相抵,不做奖惩。退朝!”
不想再听他们继续吵下去,羽皇袖子一甩便离开了。
太子被留下来跟他在宫中用午膳,苏玉成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李颢懿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内心其实还是有点心虚。
其实他小时候苏太傅监教过他一段时间,等同于半个老师,他对他比任何一位老师都要严,所以有时候李颢懿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教出来的女儿就是这般的没有规矩礼仪。
但他也许忘了,乐卿并不是突然这样没有规矩礼仪的。
她一直没变,变的不知道是谁。
踌躇片刻,还是打算上前主动行礼,可苏玉成却连半个眼神都不再给他,冷哼一声径直离开。
搞得他在众臣面前丢人丢大。
李颢懿紧紧攥着行礼的手,他可是太子!
瞪着苏玉成冷漠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什么异样的东西逐渐升起。
乐卿已经醒过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回娘家安抚爹娘,只报喜不报忧,说自己没事,昨日只是闹了个小误会。
景言问了好几遍要不要给竹意写信叫她回来,乐卿也说不用,教她知道了肯定又比谁都担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之前小意同她说“人是会变的”,她还是不信的。
因为她没有变,小意没有变,景言没有变。
喜欢上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如何能说变就变?
所以决定好好找个时间跟李颢懿谈一谈,应该是两人分开时间太长了,他可能是记性不太好,忘记了之前他们相爱的感觉。
并不是任何外面的一名陌生女子,都能代替去的。
没有关系,她先喜欢的他,她爱他,爱是包容,她愿意再提醒一下他。
以前那些充满爱的,美好的事情。
只是她不知道,对于她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很难,但对于某人来说,喜欢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或许那不叫喜欢,那叫短暂上头的新鲜感。
她梳妆了一下,挑了平素里喜欢的深蓝色褥裙,选了一些精美的首饰做礼物,去跟那名女子交个朋友。
他单独给那名女子准备了一个院子,今日下人正她的院子里进出,听说她喜欢海棠花,于是他想给她的院子种满海棠。
其实乐卿之前没有告诉过他,她也有喜欢的花,她和竹意前世是南方人,她喜欢栀子花,长安不太常见。
看来她并不了解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浪漫的人。
只是浪漫不对她。
深深叹口气,没什么的,毕竟都成婚了,兴许只是因为自己没有主动表达清楚罢。
为了表达友好,她过来只带了一个婢女,没有叫景言跟着。
她院子里的下人通报了一声,乐卿在房间门外等了一会,也未未见她出来迎接。
等了半晌,里面才传来声音:“望太子妃赎罪,今日小女子身子不太舒服,姐姐不若自己进来罢?”
乐卿心里没有太多什么规矩约束,也不觉得她是不是在故意推辞,只听得她说身体不舒服,便吩咐婢女去传唤大夫,然后自己*跟随下人进门去。
她打量了下床上的人,脸色确实不太好,于是关心道:“是风寒了吗,还是怎么不舒服?”
那女子背靠床檐,敷衍地行个礼,随即面露窘迫:
“是昨夜太子殿下他……”
乐卿微微一愣,抿了抿嘴,心中止不住的苦涩,低下头眼眶不禁有些红。
见她这神情,床上的女子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不过很快,乐卿又调整好情绪,避开这个话题道:“昨日无心打到你,当时被阿懿气到了,一下子有些上脑,你还好吗,今天还痛不痛?”
她的和善和真诚倒是有些让对面的人意外,原以为太子妃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想到是个单纯的软柿子。
“太子妃不必挂心,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我今天来并不是找你麻烦的,所以……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乐卿小心翼翼道。
她觉得,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都是友善的,如果她好好跟她说,想必对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女子叶一晴。”她按照路上李颢懿跟她提前吩咐好的说。
“叶忆琴?”
“不对,是‘一目晴日’的‘一晴’。”
“原来如此,叶姑娘好,我叫苏乐卿,很高兴认识你!”她甜甜一笑。
只是她不知道在叶一晴的眼里,她这个笑有多勉强,有多苍白。
“不敢不敢,小女子身份卑微,太子妃的名字早有耳闻,乃苏大人之女,哪是我们这些乡野之妇能亵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