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复仇吗?不是想要他死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他?我看复仇是假,你是不是早在之前接近他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舍不得他才是真罢。”
竹意愣住了。
“呵。”
良久,才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这张脸,忽然胸口像被人用小刀割开,滴入腐蚀的硫酸,一点一点溃烂,一股一股钻心疼痛。
脑海里忽然窜出无数个他笑的画面,他充满爱意的眼睛,他的梨涡,总在他唤“阿意”的时候出现。
“李晟轩,你不明白,他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她低眸,声音没有波澜也没有温度,
“若是被他虐待、害得全家死光的人是我,最后他却轻松死在了别人手上。我问你,你,甘不甘心。”
闻言,他神色缓和了点,不知是因为她说的话,还是因为心疼她此时的神情。
“阿意,你先别着急,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会好好将坏人正法的。宝贝,你这样自己去,你叫我怎么办?我真的很担心你,没有你,我争这江山有何意义?”
“不,你忘了。”她走到门口,回首看他,眼神渺茫
“你忘了你的初心了,李晟轩,你还要保护黎明百姓。‘蚕月蜀山契雪梨,弱冠青云怀布衣’,这是你在蜀山题的,你忘了,我记得。”
他没有想到,原来那么久远的题字,竟被她看见过,也被她一字不落地记住了。
“可是阿意,那是遇见你之前,遇见你之后……”
“好了。”她无情打断他,
“别再唤我了,别说为我。我不知道在你心底原来一直都并未信任我,兴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不该开始。”
她身影决绝,推开房门。
李晟轩心中一紧,音量提高:
“竹意!你今日若是踏出这个门槛,我就当你选择了他,自此以后,我便再也不会纠缠你。”
竹意耸耸肩,头也不回,轻描淡写道:
“随你。”
雷鸣轰然,暴雨一波又一波。
院外的草木不住点头,似是在哀痛哭诉。
跨出门槛后,她足尖点地,翻身上屋,眨眼间,轻功便行了百丈之远。
只是,泪眼朦胧,浸湿面纱。
这是乐卿去世后她第一次流下眼泪。
因为相识五年,温柔的他第一次大声吼她。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以前对她所有的爱和喜欢都是装的。
都是假的。
什么喜爱,什么三个愿望,不过如此。
他不理解她,她本就委屈。
可他竟然还说出她爱上了李颢懿这种话,她如何不心痛?
无碍,她偏要将李颢懿从二十万珏军手中救出来给他瞧瞧,她到底有没有能力办到!
谁也别想拦着她,李颢懿,只能她来杀。
……
竹意离开后,李晟轩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的桌子边。
看着桌上她方才吃过的东西,沉思了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他喝了一口茶,起身直奔皇宫。
“儿臣恳请父皇批准晟轩带兵作战!”
闪电雷雨交加,他跪在皇帝寝殿门外,坚定不移。
寝殿内,此刻在皇上身边照顾的人是皇后。
她一直对李晟轩有偏见,但她的懿儿被抓,眼下若是慕容离那边没法及时赶到,恐怕下一个得派她的徽儿出去迎战。
遂见李晟轩送上门,她给皇帝喂下药汤后,便在他耳边吹风:
“陛下,儒王求见,这一大早的,天不亮,外面雷雨交加,不若让他进来说话?”
其实羽皇听到他所求之言了,他此刻未发话只是还在斟酌考虑。
“传他进来。”
他对一旁的公公道。
“诶。”
公公连忙弓腰应下,撑了一把油纸伞出去接他。
“儒王殿下,您又没犯错,这么大雨怎么说跪就跪?来,陛下发话了,快跟奴家进殿说话罢!”
李晟轩起身,下半身吸了水,变得格外沉重些。
“多谢公公。”
“哎呦我可怜的殿下诶,别多礼了,快走罢。”
进门前他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恐进去后滴脏了屋子。
进门后,看着皇纱帐后靠在床檐的父皇和旁边坐着的皇后,他浅浅行了礼。
“说罢,何事。”羽皇瞧他匍匐跪在跟前,眼中没有情绪。
李晟轩跪直:
“父皇,儿臣斗胆,昨夜商量战事后回府仍觉有些不妥。就算是现调慕容将军,等他赶到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儿臣思来想去,恳请父皇授我余下的十万兵权,晟轩愿意带兵上阵!”
羽皇沉默。
半晌,他开口道:
“你可知这十万兵意味着什么?”
“回父皇,儿臣自然知。这是我大羽最后的底线,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原计划昌平嫁去殷国,殷国支援钱财,若是更理想的话,还能支援兵力。
可如今她还没嫁过去,边防便支撑不住了。
此事当下他们还是瞒着时立宵他们的,不知道殷国会不会来人给他们报信。
若是教他们知道了,最终不愿再接下此门亲事,那才真的是雪上加霜。
见父皇犹豫,李晟轩又道:
“眼下已无他法,与其坐等珏军南下,父皇不若相信晟轩,此次背水一战,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保我大羽平安!”
羽皇仍未做回应。
“父皇,晟轩自小到大,懦弱自卑,自问没有做好一个合格的皇子。但现下,事关全国黎明百姓,儿臣绝不能袖手旁观,虽未出征过,但我熟读兵书,倒背兵法,这一次晟轩绝不会再做缩头乌龟,请父皇相信儿臣!”
寝殿里伺候的宫人都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早已被儒王的言辞所打动震撼。
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等待陛下做最终的决策。
“准。”
沉寂的寝宫中,总算砸下了这一个沉重的字。
李晟轩叩首。
除却兵权令牌,羽皇还额外给了他另一枚令牌。
这枚令牌是“面圣令”,意思是他日后若是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找皇帝私下说,亮出这枚令牌,所有宫人见了都不可阻挡。
兵权令牌拿到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中,出发前他还得安排各种事宜,除了王府的还有念意轩的。
只是在出皇宫的路上,他碰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孙大人。
孙大人听人报信说儒王天不亮进宫面圣,他便心中不安。
这会眼见他从皇宫出来,才懊恼自己来的太晚。
“皇上同意了?”
“孙大人,父皇和宫中的事就劳烦您和各位大人了。”
“嘶,你你你。”孙大人气地说不出话,“你着什么急啊,时辰到了圣上肯定会派霁王去的啊!”
“我知道,可您觉得他的胜算大还是我的胜算大?”
“这可不好说,霁王你可别小瞧,指不定连珏军都听他话呢。”
“这件事眼下没有证据,只是我们猜想,可情况紧急等不住了。”
“什么等不住了,你小子,半夜商量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这么这会一下变得这么着急?我还不知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里不合适,算了罢,今日我全告诉您罢,这件事反正早晚您也要知道。”
第102章 离家出走
◎一碗面的交情◎
竹意策马将近两日,听沿途的百姓说,珏军已经将苍州夺了回去。
红鹰将军带着军队退守至苍州东南方向的邻州――栩州的边境。
她决定先去大羽的军营跟宋觅汇合了解一下当前的情况。
行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到了栩州月见城。
月见城是栩州最北的一座城池,出了这座城,再往西北方向行七八里左右,便是宋觅他们驻扎的军营了。
竹意决定在这城里先填一下肚子,一路上吃干粮,她还是不太习惯。
找点有热汤的铺子对付一口。
只是街上还在做生意的人不多,倒是有许多轿子马车在街上排着队,不知道去哪。
马车居然多到排队,见这场景,还颇有种现代堵车的意思。
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还在做生意的面馆子,她坐下来,将碎银拍在桌上,叫了一碗面。
面铺子里的人挺多的,想来是因为好多面铺子都关门了的原因。
刚落座,周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诶,赵兄,你手头还行吗?可否借点,我家中最近是真的难,我媳妇儿不巧生儿赶上打仗,我真是没办法了。”
“何兄,现在国家打仗赋税重,难的又何止你们一家?我家里老娘自从打仗起就断药了,一口命吊着,我成日里担心回去就见不到她了!”
“是啊!真没办法,有钱的人家自是不愁,全家老小全都提前往南方逃去。可我们这些穷人,托儿带母,如何能走?”
“唉,打打打,这些官家不知道怎么想的,是不是从来不考虑我们百姓的感受?真是没过几天安分日子,他们打仗输了赢了一句话,可苦的是我们啊!照现在的形式下去,我看不久就得强制我们男丁去充军了!”
竹意若无其事地吃着面,隔壁桌两人的谈话却一字不落地进入了她的耳朵。
她斜睨了一眼声音来源处,发现他们二人桌上只有两杯免费的凉茶,并未点什么吃食。
兴许太久没吃热食,感觉这碗面格外好吃。
不仅吃了面,连汤也一口气喝干净。
她吃饭的声音不大,但她还是注意到隔壁聊天的两人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一口。
“害,既然赵兄家中也如此难熬,我下午再找别的朋友问问,今日劳烦你出来一趟了。”
“何兄,哪里。你我手足之交,若不是真拿不出来,我指定会帮你的。这样罢,我也问问我身边的朋友,令爱产子是大事,但愿母子平安罢。”
二人又说了些客套话,他们将用好的茶杯叠放起来,规矩摆在桌上,准备离去。
可竹意却叫住了他们二人:
“嘿,赵兄,何兄!”
二人回身,见竹意一袭便捷黑裙,面戴黑纱,头上三两朱钗,手持一柄略显旧意的剑。
瞧她周身凛然的正气,猜想她恐是江湖中的侠客。
“这位姑娘,有何贵干?”赵酌不解询问。
“没什么,二位,坐。”
她指了指方才他们二人坐的那张桌子,随后,自己先不客气地坐下。
赵酌和何允两人质疑待在原地不动身,不知她是何意。
“赵兄何兄,别那副表情嘛,我姓杜,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他们二人带着丝警惕,半信半疑地坐下。
“二位可用过早膳了?”她问。
两人面上闪过一丝窘色,何允吞吞吐吐道:
“刚、刚用过。”
竹意莞尔一笑,随即招呼小二这边再上两碗面。
何允和赵酌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赵酌摆手道:“杜姑娘这是何意?这,无功不受禄啊。”
“客气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交朋友了嘛?朋友有难,我举手之劳,你们不必多想。”
“既如此,杜姑娘是有何所托事?若我们二人能帮到你,这碗面也不当白吃。”何允道。
“没什么,我就是有几个好奇的问题想向你们打听下。”
他们二人一听,原来只是打听事情,便松了一口气。
早已饥肠辘辘的何允,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面条,忍耐不住,便率先用了起来。
只是赵酌还不用,他掩着嘴同小二哥说了几句,而后便一直未用。
“看杜姑娘打扮和口音也不像本地人,有何好奇之事,赵某定当知无不言。”
他问竹意,眼下只想帮了她赶紧回家。
“既然如此,那我开门见山。这外面街上的马车你们方才说都是去往南方的吗,怎会如此多?”
“害,月见城有钱人也不少,有钱人的家室更不少,几人一辆马车的,都听到了红鹰将军退到我们城外的消息,万一珏军再打进城来,岂不是完了?要我有钱,我也带着我家里人逃命去。”
何允在吃面,回话的是赵酌。
“你们方才说打仗赋税重,可据我所知,殷国不是已经为苍阳二战支援了一批粮草吗,还是不够吗?”
竹意记得,李晟轩医好时立宵嗓子的时候,当时时立宵为表感谢,不仅答应他再次出面跟皇帝商议婚事。
由于担心边防粮草不够,李晟轩彼时还问时立宵能否提前支援一批粮草,时立宵也欣然答应了。
难道是他放了李晟轩的鸽子?
“竟有此事吗?我们老百姓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上面要加重我们赋税,就说都是为了打仗。”
赵酌撇嘴,摇摇头。
竹意瞧他桌前的面都要坨了,问他:“赵兄,你怎么不吃?”
“我等下带回去给我媳妇吃,她眼看要生了,她不能饿肚子。”
她听了心中难免动容,自怀中掏了几十两银子交予他二人:
“我这还手头还勉强宽裕点,当是借你们的,你们日后渡过难关了,记得还我啊。”
赵酌喜出望外,眼睛一下红了。
他连忙叫来小二哥要个纸笔,意思是要打借条。
竹意见他如此较真,感觉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她随意报了个地址和名字,赵酌郑重其事地书写,而后盖上*手印交给她一份。
“好了,赶紧回家罢,你不是说你媳妇还在家等你,我这边也还有要事,下次有缘再见了!”
目的达到了,她就没有多少耐心来应付这些了。
早知要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她还不如直接将银子放他们桌上,然后走人呢。
赵酌二人对她感激不尽,他用袖子蒙着碗,省的外面灰尘落了进去,而后便如释重负地回家去。
……
她这次出门没带多少钱,因为这些银两带着有点沉,她嫌麻烦。
回想了一下上次杀琴夫人还挺轻松,遂她想着,此次救出李颢懿应当也不会有多么费劲。
速战速决就行。
心中如此盘划着,不知不觉,已经牵着马儿出了城门。
马儿眼尖地看见远处的新鲜嫩草,便焦急拖着她想过去吃。
竹意摸摸它的马鬃,随后松开了手,它便欢快地扑腾过去,尽情享用美味。
看着它活泼的样子,她心中不禁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