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忍不住嗤笑。
她盯着竹意屋子外的护卫发呆,想必“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便是这个意思罢。
殿下先前也曾将她当作心尖尖上的宝贝疼爱,甚么花前月下,甚么彻夜长谈,她也与他通通共享过。
她孩子还未落地便又如此眼巴巴地哄起新人来,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能护她多久。
呵,杜攸安,你只管进府来做你的良娣,姐姐定会好生照顾你。
泛寒的眸子扫过苏乐卿的院子,勾起一个不屑的冷笑。
*
因着每日有文丫头仔细伺候着,再结合三皇子开的药,内服外用日日不落,她的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的快。
竹意觉得,兴许等三皇子日后走投无路了,她可以引荐他去红雪阁做医师呢,还能赚个不少银子,好歹置办身像样的衣裳,总比一直在深宫中受人欺负的强。
当今圣上六十高龄,面前只有三子,大皇子二皇子都乃皇后所生,三皇子乃梅女所生,十岁后便过给贤妃面前养大。
其余还有两位公主,一位德妃所出的昌平公主,一位淑妃所出的盛安公主,两位公主虽已及笄,但都还未招至驸马。
想来这皇帝寿宴的另一层用意便是未各位为婚配的皇室子女相些婚约对象罢。
竹意已许久未正经地上台演奏了,今时不同往日,要进皇宫去演出,太子爷特意聘请了长安城著名阮翠院的梳妆婢来为竹意收拾打扮。
华丽丽的大羽锦衣,娇艳艳的古典盛妆。
进到宫中后,各色嫔妃公主百花齐放,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艳压群芳,此刻又觉得其实也还好。
寿宴热闹非凡,可她心里无比空落。
分明好多人,却感觉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上次进宫竟还是在去年的中秋宫宴,彼时她掩面跟在乐卿身侧,这些嫔妃与乐卿比起来都算不得甚么,乐卿那日真是好看,又异常兴奋,拉着她小嘴喋喋不休,从尚书家的牛会坐着拉。屎唠到开国郡公的小儿子容貌俊俏未来可期。
“杜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晃神。
“轩公子?”她微微惊讶。
竹意此刻正在室内候着,今晚她是最后一个上场。
循声连忙跑到窗户边,将窗户拉开点口子:
“轩公子不在宴会上大展身手讨皇上开心,偷跑到这来有什么事么?”
难得李晟轩这样礼貌的正人君子会爬墙角从窗口偷偷叫她,竹意觉得好玩便调侃了他两句。
但三皇子一脸严肃,一点没觉得好笑:“劳烦杜姑娘到后方牡丹园来一趟,在下有事想问问姑娘。”
说完便径自先去牡丹园了,竹意从窗口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猜不透他要问啥,他们俩之间有啥可交谈的。
待他走远后,她才谨慎披了件黑罩衣在外边,敏捷从方才窗户翻身而出。
深秋了,牡丹园一般都无甚人来,凉意重的很。
“公子……不,三皇子,有事快讲罢,待会攸安还得去准备演奏呢。”
看得出他也有些焦急,草草作揖便道:
“既如此,李某便开门见山了。那日在太子府为姑娘开药时,听到皇兄欲纳姑娘入府做良娣,敢问姑娘可是真心喜欢皇兄?”
“你问这个做甚么?”
“姑娘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他向她靠近一步,神色无比认真,“无意逼迫姑娘,这个问题对在下很重要,还请姑娘如实回答。”
他这样坚定又纯粹地看着她,竹意心脏咚咚直跳,她握紧拳,躲开视线:“是。”
活落,两人间陷入沉寂。
她一直低眉,不敢抬头看他受伤的眼神,半晌见他无话后便匆匆福身离去。
玉女裙摆带起一阵涩风,他立在原地,寒意伸出手拥抱住他,宽慰着,亲吻着。
凝视她离去的背影,心绪复杂不已。
何必自欺欺人呢?
总算到竹意出场了。
她在后*面室内等得手脚都冻僵了,上场前不得不用内力温和一道。
太监领着她和身后众舞姬先规矩拜见,她们一齐叩首,能感受到前方大羽皇帝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边是皇后,紧挨着是贤、良、淑、德四位妃子,与各位妃子坐一起的是她们各自的儿女,下方左右两边落座满满是携家眷而来的文武百官。
各处灯火辉煌,锦天秀地。
“平身罢。”浑厚低沉的嗓音自前方飘来,“早已听闻杜琴姬一手琵琶名冠长安,朕与众爱卿拭目以待。”
一首庄严而宏大的《迎冬》献上。
这首曲子太过盛大,竹意弹地用力,胸口本已结痂的伤口竟裂开来,渗出丝丝血迹,好在朱红色衣裙上也并不是很显眼。
曲终舞毕,掌声一如既往,她连忙福身,声若黄莺:
“恭贺圣上千秋圣寿,洪福齐天!”
皇帝摸摸胡须,一掌拍在龙椅上:“哈哈,好!好个机灵的丫头,这首琵琶曲子更是炉火纯青,扣人心弦,该赏!”
见攸儿将父皇哄得如此开心,李颢懿心里狂喜,摩拳擦掌,准备趁着此时上面求取攸儿入府。
可不想竟有人先他一步上前作揖。
“儿臣也恭祝父皇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好一道清冽玉石男音。
但见那人白衣黑发,笑容明媚,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然而众人在看清此人后,却都默契地没了声。
李晟轩相貌好,才华好,医术也高明,甚至还是宫中的三皇子。
但长安城却无一家权贵女儿想要嫁于他,只因他生母乃一位梅国女子,圣上冷落苛责,梅羽两国战事紧张如斯,谁都不愿捡这个烫手洋芋。
皇帝在看见他后,面上的笑容微微僵硬,思索了半天也未思索出个名堂。
待得身边太监靠近低语,他方才记起原来是贤妃膝下的三皇子。
不怪他记性不好,而是实在是贤妃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儿子半分,想来也是因为他生母之事,近些年来,他对梅国的态度是表现的太过生硬了些。
看了眼他身上粗鄙的料子,这个儿子一直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
估计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毕竟他身上一半也是流着自己的血,或许是年龄大了,看开了点罢,不禁生出点愧疚来。
“晟轩也想讨赏?”他慈祥一笑,故意抛出话头。
可此话一处众人却炸开了锅,这哪是三皇子想讨赏,这分明是圣上想给他赏赐呀!
怎么圣上如此厌恶梅人,此刻却又对三皇子这般和善起来?
李晟轩却不急,只听他缓慢道:
“儿臣别的不擅长,唯诗词丹青方可上得点台面,特意为父皇作了寿词,画了肖像,还请父皇笑纳。”
说完,他的随从便将生辰礼物呈上。
皇帝看完之后龙颜大悦,站起身来,连道三个好字,各种封赏也接踵而来。
三皇子趁机跪下叩首道:“一些心血之作能教父皇如此开心真真是顶好不过。但轩儿别无他求,如今眼看弱冠,仍无妻儿。不瞒父皇所言,儿臣早已心仪杜姑娘多时,还望父皇可以准许儿臣娶其作妃。”
“杜姑娘?是哪家权贵姑娘?”羽皇不明所以。
“回父皇,正是方才醉香楼名绝长安的琴姬,杜攸安姑娘。虽无显赫家世背景,但姑娘才华横溢,貌胜天仙,为人更是良善贤淑,轩儿爱慕已久,还望父皇成全。”
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竹意:!!!
李颢懿:???
乱了,全乱了,她的复仇计划断的稀碎,这书生搞什么东西?平时看着唯唯诺诺,呆头呆脑,怎么一鸣这么惊人?
她将目光投向李颢懿,心中无奈叹气,这狗屁太子平时嚣张自负得很,怎到了关键时刻这么磨磨唧唧,还叫怂里怂气的三皇子抢了先!
这下叫她如何是好?眼看要成的事又得从长计议。
要是真嫁入三皇子府中,那她日后各种出行与太子来往多不方便?
越想越无语,呀呸,李颢懿这没用的东西。
李颢懿猛地打个喷嚏,此时还完全处于大大懵逼状态中,他方才听到了甚么?
这些话居然会从他三弟的口中讲出?
先前那般教训他不想他竟然一点也未长记性,敢跟他抢女人,他这次是不要命了?
羽皇面露难色:“这……”也太没出息了点。
好歹是个皇子身份,怎么在如此大众场合说要娶一个琴姬作妃?
还道甚么爱慕已久,真是丢死个人……
看来他这个老三确实疏于管教,心思不在国家大事上,全在一些儿女私情上。
他看向贤妃,询问她的意思。
贤妃立马会意,笑盈盈道:“既然轩儿钟意,不若由他去罢,兴许才子佳人正好是天作之和,皇上认为可好?”
羽皇沉思了下,随即郑重道:
【作者有话说】
小吹:“不错,很不错,老三难得勇敢一回,这回干了票大的,值得表扬。”
轩子:“哪里哪里,这才将将是开始,日后李某的本事还多着呢。”
阿意:“妙,实在是妙。你小子,闷声干大事是被你玩明白了哈,老娘的究极无敌复仇计划被你打得稀烂,看我日后如何收拾你!”
李颢懿:“自闭中,勿cue。李晟轩你是真的狗。”
第10章 错嫁良人
◎苟老板她不狗◎
“好罢,既然你母妃也无意见,朕便应了你这桩婚事。想来也是朕先前疏忽,竟未赐轩儿府邸,今日见你孝心可嘉,又喜事将临,便封你为儒王,赐儒王府邸一座,赏如意一对,送子观音一尊,白银若干,绫罗绸缎若干。”
皇帝话落,在座心思各异。
在羽朝,实乃皇子满一岁时就可获得自己单独的府邸,但三皇子不受宠,亲母入冷宫后,小时候便跟贤妃住,长大了住生母原先的寝宫,一直都在皇宫内。
如今要成家室自然不能继续住在宫中,是以应当赐他单独的府邸了。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三皇子叩首。
竹意和一众舞姬先前就还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她也只好跟着一道叩首。
论身份她只是醉香楼一个小小的琴姬,嫁给皇子完全是高攀中的高攀,更何况还是正室,在皇帝和外人眼里这于她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可只有竹意自己内心知道自己的苦处。
唉,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罢。
在座的一些文臣都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
“娶琴姬做正房这成何体统啊!这三皇子果真是不成器,日日游手好闲不说,不晓得努力攀门好亲,竟娶了一个酒楼女子!真是伤风败俗!造孽啊!”
“你得了罢,圣上都点头的事情容得你在这说三道四?我大羽律法开明,百姓安居乐业,杜姑娘琴技高超,三皇子文墨一绝,二人天作之合,你这老腐朽少把你那套蒙尘老东西搬出来!”
“可从古至今有哪位正经皇子的正房乃红尘女子?”
“你都说正经皇子了,那你看三皇子是正经皇子吗?”
“这……”
听到这,竹意忍不住朝李晟轩的方向看去,只是他风快别过头,目光躲闪着,全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原来演奏之前急忙忙将她叫出去,心中打的是这个主意,可当时她分明肯定了是真心喜欢太子的,为何他还要这样?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就只是因为喜欢吗?
她值得他这样做吗?
竹意还是很生气,为何他有这样的主意不同早早她讲明,为何不经过她同意再做决定?
讨厌这种没有回旋余地的先发制人。
*
看了日子,三皇子与杜姑娘的婚期定在三日后。
十月二十二,宜嫁娶。
这三日李晟轩只差了媒人和一名贴身随从来回商量大婚日子和成婚的相关事宜,竹意几次去儒王府寻他都不见身影,感觉的到他在刻意回避她,就如同她回避李颢懿一般。
李颢懿这几日真的要疯了,知道攸儿定是在生自己的气,可他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每日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摔东西,看的叶一晴在一旁心惊胆战的。
想上去劝两句,又顾及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本就是个生起气来克制不住自己的人,万一引火上身,保不准孩子都得没。
可摔着摔着,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待在原地沉思片刻后,倏尔发狂般开怀大笑了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叶一晴瑟缩在柱子后面,瞧见太子这副模样忍不住打个寒颤,心道这子懿莫不是真气疯掉了?
上次见他这样子还是因为苏乐卿,这次……
看来三皇子应当是不妙了。
醉香楼这日火树银花,悬灯结彩。
红绸绫段,美轮美奂。
门外站了好些看客。
“嚯,我活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娶酒楼里的姑娘弄这么正经的排场!”
“可不是嘛,醉香楼的老板脸都笑烂,出了个姑娘嫁到皇室做王妃,这是多风光的事情?”
“喂,来点儿吗?别的不说这东家是真大方,这是方才进里面去领的糕点和瓜果,都不要银子,店小二还说等今日忙完杜姑娘和三皇子的喜事,醉香楼免费对外开放三日,大家凭着今日道一句贺喜的话,便可入内领喜食帖,三日之内可免费吃一顿大餐!”
“哇哇哇,竟有这等好事?难怪能教出嫁入皇室的姑娘,这醉香楼的老板是真厚道啊!在何处领帖?速速带我去!”
看客热热闹闹,进进出出。
竹意的房间里也是热火朝天,她今日是酒楼的中心,婢女丫鬟忙内忙外地替她收拾。
看着踌躇入内的一排有些名声的姊妹,她十分不解,微微歪着脑袋,等待来人开口。
为首的姑娘一袭紫衣,偏梳髻,翠玉镯,举手投足风韵十足。
她接过身后姐妹递来的一个沉香木小箱子,打开来,里面赫然装满了各色珠钗配饰。
“攸安妹妹,讲句老实的,同为酒楼做工的姬妾,其实我们一直挺嫉妒你的。你聪慧又通透,好多达官贵人喜欢你,不像我们,日日夜夜辛苦多少年都谋不到个好亲事。
那些男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但实际上又还是嫌弃我们的身份,嫌弃我们身子脏。其实我们做工的女子靠的也是自己的一技之长,哪里是做些卖身的勾当?
攸安妹妹命好,这三皇子我们也瞧见过,彼时赛诗节前日日往我们楼里跑的便是了罢?
虽然城中传言他在宫中不得宠,但啼月却认为,嫁予一名男子,重要的不是看他家室如何,而是看他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