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最看中这场狩猎,也知道宁吉的重要性,不仅如此,你还要把脏水泼在父亲身上,间谍?简直可笑,你这一招可把我们都拉下水了,你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我们还留你一条性命,不过是看在死去老头的面子罢了,他向来最疼爱你,你只要安分守己,我们怎么都不会碰你,而你却三番四次挑衅我们,上次死去的那三个人,你知道皇帝有多生气吗?他们的家族可不是废物,槐翎,你真是太贪心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堂哥,我的父母现在脖子上装着炸弹,只要皇帝动动手指,他们就能被炸得灰飞烟灭,你觉得,我还会对你们有什么好感?我应该对此感到满足吗?”
“我以前以为……算了,是我没去查清楚。”槐雾愣了一下,想到槐翎的父母,槐雾的语气有所缓和,似有些许愧疚。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槐翎的父母是出了名的温和善良,曾经给予了年幼的槐雾温暖,甚至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多。如果不是槐翎主动说出来,恐怕没人知道内情是这样。
“这次你闹得太大,所有的这些我都会交给皇帝,宁少将自然也会看到,最快明天你就要去皇宫。”
槐翎握紧了拳头,她还不想就这么结束。
“你要是和父亲道个歉,说不定他还能看在你父母份上网开一面。”槐雾摊手,他直勾勾盯着槐翎,眼底竟有几分嘲弄。
“这次你摊上事了,就因为那一滴血。”
槐雾站在灯下,灯光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槐翎竟然看到他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让槐翎想起来以前恶作剧成功的槐雾就是这样笑的。
怕不是大家都在等槐翎摔跟头的那一天,如今他们终于能看到了。
第27章
小久站在槐翎的小屋门前,他不知道等待了有多久,直到深夜的秋风让他的皮肤感到些许疼痛,让他清醒了半分。
他是来做道别的,虽然祝译已经劝过不要再和槐翎有接触,但小久认为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在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后,他最终还是站在了这门前。
他酝酿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门。
槐翎会装作看不见,还是会奚落他一顿让他滚?
无论哪个都足够给予小久离开的勇气,他只需要一句话,这样他就能消失得远远的。
从旁边的小屋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小久记得那是槐雾的小屋,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丝丝光亮,他只抬头看了一会就没再在意了。
他又等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伸手敲了门。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怎么的,小久觉得这样的结局反而更好一些。
槐翎一定不想看到他,都这样了还能厚着脸皮上赶着的人,恐怕这个世上没几个了吧?
他苦笑了下,决定转身离开。
在经过槐雾的小屋时,他竟然清晰听到了槐翎的声音,虽然很轻,但那说话的语调与音色,很容易辨认出来那就是槐翎。
小久还是没忍住停了下来,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的小屋前没有警卫看守,于是他能轻易地接近这位殿下的身边。
“话又说回来,你这个计划太拙劣,你太着急了,不然可以再弄得漂亮些。”槐雾说道,听他这么说,他似乎早就知道了槐翎近期的小动作。
“不过,我很高兴你想通并利用了他。”
槐翎听完之后有了一瞬的沉默,她轻声笑了出来,“一个弃子罢了。”
“他好像真对你有感情。”
“愚蠢,我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个出身C区的贱民罢了…能为我所用,是他的荣幸。”
她的笑声极为刺耳,听得小久一阵心悸。
“你说得对……不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提供庇护,父亲不会真对你做什么的。那宁少将就不一定了。”
“谢谢堂哥的好意,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在A区的你们,不都是人质吗,父亲给予的居住权就像是一个镶了钻的项圈,把你们圈养在内,看着你们互相争斗,好似美好的未来真的在眼前,实际那不过是他编织的幻象罢了。你要是依赖我,以后的日子也能轻松些……”
小久没想到会听到这些片段,人质?这才是A区的本质吗?
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槐翎确实是杀人凶手,而槐雾会帮助槐翎脱罪,小久则是她的弃子,这都是槐翎计划好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信任过小久,槐雾那天冠冕堂皇的模样也不过是假象,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之前想好的话语也全部没有了说出口的意义,在E区尚且有底层人民为了性命互相撕咬,在A区这样顶层的社会里,大家不过是穿着光鲜亮丽去争夺食物罢了。
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区别。
*
翌日,狩猎正式取消。
皇室的专机来到了猎场,槐雾和槐翎登上了专机,目的地是皇宫。
祝译站在草原上,抬头遥望这画着金色图腾的专机逐渐消失在天空中,她的三观在这几天里快速地进行了重塑,如今倒也没什么可以让她惊讶的了。
小久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他将会接受案件调查,因为没有居住地,他被送往D区的集中宿舍,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找到了祝译,身后跟着两个持有武器的士兵。
祝译看着憔悴的小久,嘴里祝福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到D区的他又将会面临怎样的挑战呢?
他的善良在经历了E区的多年洗礼都没有被磨灭,在A区的半年却足够让他身心俱疲,再也不愿敞开心扉,这样的小久还能再保持善良下去吗?
还是说这样会更好呢…在这个世界里最不需要的品质大概就是善良了吧。
祝译的喉头一哽,不知不觉中红了眼圈。
“你是我在学院里唯一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人。”小久扯出了一个悲凉的笑容,“谢谢你。”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祝译连忙追问道,她突然有种感觉,小久这一趟离开后,恐怕再也遇不到了。
他背过身去,同样抬头看了眼天空。
“我的父亲是为了调查E区一恶性案件才前往E区的,他并未因为E区的环境对E区人有偏见,但是来自C区的他却成为了E区人天然的敌人,他们阻碍调查,杀害安保小队,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那才是他们认为的正义。”
“我的父亲一辈子兢兢业业,这个案子却让他送了命,说来也是奇怪,一个E区的案子,为什么会让一个C区的检察官去调查?恐怕,他的丧命早就在谁的计划书里,毕竟在他们书写的计划书里,死去的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检察官罢了,他既不来自B区,也不来自A区,和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为了他,皇帝竟然让军队镇压了E区,一切真是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他是那么的重要,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对于上面的人来说,我们是不是都是这样的道具?”
祝译静静地听着,那件事当时媒体几乎没日没夜都在报道,一名年轻有为的检察官,在接手案件后的第二天就亲自前往E区走访调查,又在那天夜晚被打得头破血流,尸-体挂在E区的大门直到血液流干。
因为案件过于恶劣,皇帝大怒,当即决定镇压E区,进行大清洗,军队驾驶着泰坦,用对装甲的武器无区别扫射了E区90%的区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怀着憎恶的我来到了E区,想要为父亲复仇,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回答——那些调查小队是带着毒气而来的,这样的消息不知道从谁的口中传来,到最后,那些为了活命的人民也顾不上考虑这句话的真假,他们用石头砸死了小队成员,至于毒气这件事,谁还在意呢。”
“你说,我是应该恨谁比较好呢?”
小久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没有任何情绪,眼里只有无尽的空洞。
“你还想去恨吗?”祝译反问道。
“我知道的,仇恨不会解决问题,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那去抗争和改变这个不公的社会吧。”
“而且,我已经想好你的辩护词了——子弹的数量与我曾听见的枪声。真相是不会被掩埋的,你的清白也是。”祝译的声音像是劈开浓雾的曙光,她目光炯炯,一阵风吹来,草根在风中翻滚了几圈,然后悄然落在大地之上,这样的草根并不起眼,却布满了整个草原大地。
*
槐翎被用镣铐困住了手脚,她站在皇宫的大殿之上,挺直了背,在看到坐在至高位的皇帝时,她也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旁边的宁少将死死盯着槐翎,他眼皮还是肿着的,看来是因为宁吉的事情没少流眼泪。
想到这里,槐翎没忍住笑了出来。
槐翎的笑容刺痛了宁少将,他快步走到槐翎的身后,然后用脚踹向槐翎的腿,“见到皇帝还不跪下!”
他的力气很大,被控制了手脚的槐翎没有反抗的余地,她的膝盖重重地落在冰冷的宫殿地板上,发出了巨响。
槐翎像是感知不到疼痛,她抬眸直视皇帝,嘴角依然带着笑意。
“是你杀的宁吉?”皇帝语气平淡,他就这么坐在高处,俯瞰着大殿上的臣民。
“自然不是。”槐翎自信地回答道,她是个骗子,什么谎话都能说得出来,心里还没有一点负担。
要坐牢还是死刑,让替罪羊承担就好了。
“就是你…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皇帝的人,他没有可能杀掉我的儿子!”宁少将红着眼睛,他用手指着槐翎,如果不是旁边的卫兵挡了一下,恐怕他的拳头已经落在槐翎身上了。
“我调查过你,你接受过军事训练,全科满分完成了结业测试,那三发的精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越说越激动,炙热的泪水流了下来,有几滴甚至甩到了槐翎的脸上。
她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侧过头去以蔑视的目光警告了宁少将。
“还有在你衣领上的那滴血,毫无疑问那就是最关键的证据!我儿子是聪明人,他一定是想通过这滴血告诉我谁才是凶手!”
“所以,只要谁沾了被害者的血,谁就是凶手了?宁少将,幸好你的工作范围不包括判案。”槐翎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反而还趁机讽刺了他一顿。
宁少将气得捂住自己的胸口,在其他人的搀扶下才没有倒下。
沉默的皇帝也在此时终于开口打断了这场闹剧。
“这个案子会交由最高院进行判决。在那之前,槐翎将会扣留在皇宫内,限制自由。”
“陛下!”宁少将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我恳求你还我家族一个公道,我在前线努力战斗只是为了我这个独子,如果——”他抽泣着,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是明晃晃地威胁皇帝去了。
槐翎心想这人真是愚蠢够彻底的,皇帝这个人最憎恨别人威胁他,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他宁少将当真觉得自己是那么重要?
皇帝听完之后,虽然没说什么,但周身的气压低了不少。
宁少将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不入流的话,槐翎只静静地等待他走入不归路。
这场闹剧结束后,槐翎被好几个人护送着前往她的房间,曾经她也是在皇宫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因此回去的这段路倒也不陌生。
原本该早早离开的宁少将毫不客气地在她的去路上挡住了槐翎,他还是那副雄赳赳的模样,手里拿着皇帝御赐的佩刀。
“我知道你不少往事,就算这次你侥幸逃脱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他恶狠狠地说道,猩红的眼睛只余下对槐翎的仇恨。
“宁少将调查得很对,我的确是全科满分毕业的,但你可知皇帝陛下有一支秘密部队?他们都是经历过专业训练的精英,而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全科满分毕业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去调查一下如何?”槐翎收起了笑容,她这话说得不假,这支部队是专属于皇帝的,只为皇帝完成绝密任务,像是刺杀还是查探消息,那都是手到擒来的。
见宁少将的表情先是从惊讶再到变得凝重,槐翎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真是愚蠢……她原本就不打算让宁少将就这么和皇帝决裂,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性,在他们这坚不可摧的信任上添上那么一点裂痕,就足够影响前线的战局。
反抗军如果能尽可能再掀起来些波澜的话,那她只要在后面看皇帝会怎么应对就好了。
她不指望反抗军能把槐迩从皇位上踢下来,她在等待一个槐迩大意的时候,等时机成熟,槐翎就能把匕首亲手送进他的心脏。
*
槐翎的镣铐并未被取下,而门窗也从外部锁起来,卫兵重重守着这个小小的房间,槐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深夜,皇帝就这么当着卫兵的面输入了门锁密码,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槐翎的房间,注意到槐翎还未入睡时,大门缓缓地关上,发出了清脆的自动锁定声音。
槐翎坐在窗边,月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她并未去看槐迩,而是注视着远方的景色,槐迩来到她的身后,戴着手套的宽大手掌抚上了槐翎的下巴。
“我记得你最喜欢这里看到的景色。”槐迩的嗓音低沉,他如今很少说话,每次一发出声音倒像是个设定好的人工智能。
“从这里能看到我妈妈为我亲手栽下的茶苗,我还记得你带着槐雾来探望我们的画面,那个时候你最喜欢我跟在你身后喊你做叔叔。”槐翎这话说得带刺,处处都在讽刺槐迩。
槐迩的手指忽地收紧,好像要把槐翎的骨头捏碎,皮手套发出吱吱的声音,喑哑又混浊。
“让我动怒没有任何好处,翎翎。”他说话的时候,正巧有一只乌鸦从窗外飞过,黑色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阴郁,一根黑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窗台上,槐翎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被槐迩的话语所影响。
她是打从心底怕这个人的,曾经她喜爱这位叔叔,把他视为榜样,如今……
她不愿再去回想。
“你的计划很稚嫩,换做是我的话,我会拉拢槐雾,让他为我所用,作为皇帝的儿子,他还是有更多利用价值的。”他松开手,又像是在抚摸拥有了裂痕的瓷器般一下接着一下去触摸槐翎下巴上的红印。
槐翎咬紧牙关才止住了身体因为恐惧而自发的抖动,下巴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有他常年沉浸在战争与斗争中养成的压迫力,才会让槐翎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惶恐。
“翎翎,你太害怕了,不敢相信其他人,也不敢付出自己的真心,就像是一只被伤害过的猫,对着更弱小的猫露出尖牙,你把你的愤怒与无能发泄在其他人身上,试图获得一点安全感。只可惜,最后信任你的人,爱你的人,都会离你而去。”他侧身,在槐翎的耳边轻声说道。
槐翎握紧了拳头,她咬牙不语,无视了槐迩的问题,这份挣扎放在槐迩眼里跟幼猫的示威如出一辙。
槐迩无声地笑了,槐翎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胸腔震动,下一刻她猛地被用力掐住脖子,她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碍于手脚的镣铐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她不顾形象地散乱着头发,又龇牙咧嘴地从喉咙挤出咒骂的声音,但此时发出的声音无法连接成词语,听起来倒像是在垂死挣扎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