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下得比之前要再大一些,能见度迅速降低,槐翎坐在驾驶舱内听见雨水打在外壳上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像是交响乐,她能看到雨水灌进泰坦的关节内,生锈的关节动起来便发出沉重的声音。
对手的机子要浮夸不少,外壳上是各种五颜六色的涂鸦,看起来每个部位都是拼凑的,除了造型还像泰坦外,基本上都快脱离泰坦这个概念了。
从主持人的介绍得知,他是上一次比赛的冠军,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留在这里,但是很显然他依旧是本次比赛夺冠的热门。
他的动作和莫西干头截然不同,行事谨慎,在这暴雨的天气下,他这么做反而对自己有好处,竞技场的地面是简单用沙子铺设而成的,更别说E区那简单的排水系统,一般泰坦想要在这上面行走都给注意些,更何况是这种拼凑起来的泰坦。
槐翎热得也想开舱门,当初为了节省能源,她是切断了内部的温度调节系统的,现在倒是反噬了,她能感觉到从脖子流下来的汗滴到她的膝盖上,慢慢晕开了一片深色。
现在槐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她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对面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动作虽然不快,闪避的时候动作幅度也不大,却能多次避开槐翎的猛攻,很明显就是老手,起码在驾驶泰坦这件事上有十年经验,上一个莫西干头虽然说是退役的,但显然从意识上来说就与他有差距。
槐翎的试探已经完成,对手有什么实力也一清二楚,她操纵泰坦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距离,刚刚收起来的钢刃再次伸出,银色的刀刃在雨中反射出泰坦眼里的光。
她不清楚对方的泰坦弱点是什么,但泰坦的设计不外乎是那几个弱点,动力背包,关节,头部,驾驶舱是特别加固过的,很少会有人直接攻击驾驶舱,但只要针对那三个弱点进行攻击,就能发挥出事半功倍的效果。
槐翎沉下心来,她的目标是泰坦的头部,主显示器都在头部,只要破坏了就能大大削弱对手的能力,锋利的钢刃毫不留情地划过对方泰坦的外壳,划出了一片火花,照亮了雨夜中的竞技场,没想到只是普通一击,钢刃就已经有了些许卷刃,看来对方是特别针对设计上的弱点做了加强的。
她一鼓作气,手里握着控制杆,面上毫无慌乱,这个弱点不行的话那就下一个,没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
槐翎的黑色机体在雨夜里像是幽灵,她动作流畅,迅捷,在闪避的时候甚至会让人的肉眼无法捕捉,明明是淘汰了的机体,却硬生生开出了新型号的错觉,而驾驶员也和这机体一样沉默寡言,大家还未见过驾驶员本人,面对对方的挑衅与辱骂都无动于衷。
暴雨还没停下,竞技场内已经有了积水,每次踩上去都会溅起巨大的水花,比较靠近地面的低层观众已经挪到中层,免得被溅到一身污水。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有二十分钟,依旧未能分出高下。
两个泰坦所受到的伤害也不多,主持人早就解说得口干舌燥,但还是为了跟上他们的动作拼了命的进行解说,连水都没有时间喝一口。
大家都闭着嘴全神贯注地去观看,去见证这场难得的比赛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每一次的攻击,都会引来在场所有人的颤抖。
打破这份专注的,是来自VIP室的加注。
又有一千万投进奖池,而这份奖金是押在上届冠军身上的,他的支持者也随之开启了狂热时间,他们跟着这位VIP疯狂下注,眼看着奖池的累积金额越来越高,对方似乎情绪也被带动了起来。
他的攻击变得更加猛烈,在猛烈中不输精准,很明显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并且在金钱的作用下他也没有蒙蔽自己,反而提升了实力。
槐翎除了钢刃没有别的什么攻击手段,再这么下去自己的泰坦会先被毁掉从而输了比赛,她只好利用单手操作,一只手去阻挡攻击,另一只手开始修改系统设置,她的汗水快要把自己淹没,全身心都投入到改进泰坦里面去。
“动力模块功率修改完毕,负重模块关闭,火力模块改写完毕……”她嘴里念念有词,电脑上白色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半分钟后系统进行重置,泰坦竟然完全停了下来。
对手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还挡下了所有攻击的泰坦突然停了下来,连动力背包都是关闭的状态,难道是放弃抵抗了吗?
观众也面面相觑,主持人看着台上的泰坦,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难道……是泰坦坏了吗?”主持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槐翎的机体,对面的裁判摆摆手,示意他宣布比赛结束。
“比赛结束!快把上面的败犬拉出来,竟然就这么结束了,这是把我们当傻子看吗?!”主持人扯着嗓子吼道,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观众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激动地拍打观众席上的椅子和围栏,发出了强烈刺耳的噪音。
槐翎的对手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过来,这份拱手让出的胜利,他可就要这么收下了,他伸手想去破坏槐翎泰坦上的外壳,只要破坏驾驶舱的外部装甲,就能把驾驶员挖出来,到时候他可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然而事与愿违。
在他快要触碰到外部装甲的那一瞬间,槐翎的泰坦突然亮出了钢刃,从下至上撕开了他的手部,零件在空中炸开成四分五裂。
“什么?”没等他反应过来,槐翎的动作突然变快,那钢刃有着比炮弹还要快的速度,迅速地撕裂了他身前的装甲,露出了数不清的管线与骨骼,在雨中炸开了无数的火花。
槐翎的泰坦从装甲的缝隙里喷出了大量的蒸汽,泰坦的头部发着幽幽的光,如果泰坦有生命的话,此时它一定是张开了自己的嘴巴,亮出它那代表恐惧的獠牙。
下一秒,钢刃划开了他的肩部,速度快得无法捕捉,失去了装甲庇护的他,只能完全承受来自槐翎的攻击,刀刃停在了驾驶舱的上方,只要再往下多一些,就能看到瘫痪在内的驾驶员,他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缩在驾驶舱内。
槐翎还是保留了一丝仁慈,她驾驶着泰坦后退了几步,把生还的机会留给对手。
“怎么会!原来那不是认输?是战术上的设计?”主持人用极其夸张的腔调把自己说过的话给掩盖过去,台下的观众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但他们未敢表达任何不满,因为他们切切实实地从那黑色的机体里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意,那是能够轻易碾死所有人的恶意,强大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来了好几个人把对面得驾驶员拖了下来,他的身体僵硬,虽然身上没有外伤,但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煞白得像是被人抽干了生命。
槐翎预感到自己的机体也差不多要报废了,后面的比赛很有可能没办法参加,于是她迅速摸了两把武器藏在身上,等着机会混进去VIP楼层。
只不过没等她走出休息室,一名穿着西装的经理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你就是0号,对吗?”
槐翎点头,并未出声。
“你后面的对手,都已经签字同意退出比赛了,”经理顿了一下,他搓着手露出几分谄媚,“也就是说,你是今晚的冠军。”
槐翎扯了扯嘴角,原来,拿个冠军这么简单啊?
“来一趟VIP室吧,我们的客人想要见你。”
第35章
VIP楼层依旧是原来的装潢,不过时间并未掩盖这份奢华,永远闪闪发亮的围栏与镶嵌宝石的吊灯,充满香气的空气,是与E区截然不同的世界。
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用余光打量槐翎,他们不是没见过赢得冠军的人,但没有一个人会像槐翎这样,从头到脚都包起来连个皮肤都看不见,在柔软的手工地毯上行走的时候也没一点局促。
经理是人精,恐怕早就意识到了今天的客人和冠军不一般,他狭长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又压低了声音与槐翎对话。
“我们这位大人可是从A区过来的,能够获得他的接见是你的荣幸,在你进去之前,请把头盔摘下来。”
槐翎脚步一顿,的确现在比赛已经结束,外面的人也看不见她的脸,只不过要是一进去是认识的人,岂不是马上就暴露她的身份?要知道当初她的名字和脸可是全国范围内播报了好几次,是实打实的名人。
不过,她费尽心思混进这里,不也是想获得情报吗?总会是要翻脸的,只是看早晚罢了,要是遮遮掩掩反而耽误时间。
如此想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一进去就挟持,看到脸就看到了吧,从别的区调动机动部队尚且要几个小时,她有信心能够逃脱。
槐翎解开头盔,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她的头发虽然都盘起来,但依旧有发丝黏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狼狈。
经理接过她的头盔,大着胆子去打量槐翎,他眼里满是迷茫和好奇,好奇的是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迷茫的是他没办法想起来这张脸该和什么对应起来。
拿走头盔后,经理还是笑吟吟的,没有走开的意思。
“你身上应该带有什么不该带进去的东西吧,比如武器什么的?”他早就注意到槐翎鼓鼓囊囊的口袋,再加上槐翎那张透露不出喜悦的脸,怎么看都不是正儿八经的猴子。
槐翎进行了一阵思想斗争后,还是乖乖地把藏在腰后的两把手枪交了过去,有个女经理甚至走过来搜了身,见也搜不出什么才让开了路。
在一男一女两个经理的带领下,槐翎才得以接近VIP室的大门,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可是点头哈腰就差把她背进来,现在还得搜身才能进,槐翎自嘲地笑了,连接VIP室的走廊空调很足,她身上的汗迅速干了,算是在这闷热天里的唯一一点慰藉。
经理又打量了槐翎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轻轻敲门,几秒后,传来了低沉的一声“进”。
槐翎深吸了一口气,从声音来听毫无疑问是一名男性,年龄可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她努力控制情绪,在脸上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而后昂首挺胸走进了VIP室。
一名高大的男性穿着黑色高领上衣背对门口,他的肩膀很宽,只能看到个侧脸,头发剪得很干净,卷起的袖子露出了手臂,能清晰看到上面的肌肉线条,下身穿着的裤子把相对纤细的腰部勾勒出来,槐翎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观察这个人有点太久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后,他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槐翎绝对不陌生的脸。
五年的时间可以说很长,也可以很短,对于槐翎来说,她觉得眨眼便过了,但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五年改变了他太多。
他的脸上全无之前的温和善良,转而是一种从在战场浸淫多年的淡漠,那双曾经深邃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的心底有任何波动,他的嘴唇一如既往的苍白,往前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垂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生人勿近的气场。
在看到槐翎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有那微微睁大的眼睛暴露了些许内心的变化。
“你真的没死。”他的声音很低,说话的语气也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槐翎也很想说这句话,她原本以为小久早就执行死刑,现在估计都四岁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活着,甚至真正地成为了皇帝的走狗,如今站在E区最尊贵的VIP室里,这得多讽刺啊?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一刻,而后她迅速敛起笑容。
“都是老熟人了,不如谈谈吧?”槐翎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身后的两名经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房间的氛围怎么突然就变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怪异氛围包围着那两人,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小久抱着手臂,他充满警惕心地看着槐翎,眼神里满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跟你倒是有挺多要谈的。”槐翎侧身看向二位还在看戏的经理,“能不能请你们出去一下呢?”她面带微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经理们瑟瑟发抖,连忙看向小久,希望小久能说点什么。
小久只站在原地,眼神定在槐翎身上,约莫过了几秒后,他轻轻颔首。
经理们如获大赦,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这两人牵涉到别的客人。
“他们这是怎么了啊?”女经理低声问道。
男经理摇头,同样一脸迷茫,“要不我们发个短信给老板?”
房间里依旧是沉默的,槐翎站在柔软的地毯上,快速地观察了房间的摆设,一张长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中间的茶几摆放着早就冷掉了的食物,刀叉还整齐地放在旁边,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没有藏起来的人和武器。
小久这会才慢慢走过来,他的脚步很轻,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槐翎听出来这种细微的分别,这几年他果真去做皇帝的走狗了。
槐翎面露不快,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她没愚蠢到要交出去所有的武器,藏在衣袖里的小刀足够自卫,甚至还能取掉几个人的性命。
小久来到槐翎的跟前,他长高了,甚至比槐翎还要高半个头,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了几分压迫感。
他并未低头,而是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槐翎,槐翎还没这样被人盯着看过,她感觉自己的自制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手里拿着的小刀正轻轻颤抖。
“你觉得我还会听从你的话?向你摇尾巴?”小久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与槐翎说话,槐翎从他那看似平静的眼眸里看出了浓烈的愤怒,还有敌意。
想要让他听话进行沟通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有用暴力手段了。
槐翎的手比脑子还快,她倏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刀,刀刃朝下握在手里就要往小久身上刺去,水晶吊灯照耀了那银色的刀刃,刺得人张不开眼,然而槐翎的小刀并未能接触到小久的身体,要说为什么,只是在她挥刀的那一瞬间,小久就已经识破了她的意图,并且用左手控制了她的手腕,男女本就力量有差距,就算是槐翎这样经过专门训练的人,也一时难以逃脱。
小久用力地攥着她的手腕,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迫使槐翎松开手,藏起来的小刀随之掉在地上,插在昂贵的地毯上。
被卸了武器的槐翎并未恼怒,她昂起头,露出了最虚伪的,最邪恶的笑容。
“做他的狗,和做我的狗比起来,哪个更合你心意?”
小久手上的力度更大了些,很快就让槐翎的手上出现了一圈红印,槐翎知道这句话果真能戳到他的痛处,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最讨厌自己在底层的回忆,更别说槐翎就是他这段屈辱生活的见证人了。
没等小久回话,槐翎迅速地抬腿攻向他的手臂,她这一腿用了十足的力气,就算是两百斤的人吃了这一招也得受到不少冲击,小久的手果然松了些,得到了这一空隙的槐翎灵活地收回自己的右手,她像是变魔术一样,从小久的腰后摸出了一把手枪。
漆黑的枪口对着小久的头,她解开保险栓,在这安静的房间内异常地响亮。
“跪下。”她命令道。
小久直勾勾地盯着她,并未有任何动作。
槐翎从来不把话说第二次,她枪口一歪,而后扣下扳机,一枚子弹射出,擦过小久的头发落在了特制玻璃上,子弹卡在了玻璃上,玻璃呈网状破碎但并未整面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