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这也不足以去将老城主与虫母画上等号,因此也就没有直接以此作为判定因素。”
陆终翻身面向电子屏,按下了电子屏的启动按钮,开始在电子屏上记录她发现的线索与时间线。
“另一重疑点则是老城主的眼神。”
只是可惜在新纪地下城的时候,终端没有办法使用, 若有机会记录下更多有关老城主的影像,配合此时的疑点更易让重霄理解陆终的判断。
“她看着我、看着民众、看着她的那些守卫队成员的眼神并不像在看同类,”陆终深吸一口气,至少在人类的角度,那样的眼神会激起不少人的防御与警惕心理。
陆终:“她或许没有想到我会在第一次见面就直视着她,没有留给她掩饰的时间。”
重霄没有真正见过陆终描述中的老城主,他见到的是已经异化的人,那时的老城主满眼都是虫族的戾气与癫狂,重霄无法比对陆终此刻描述的状态。
“老城主说我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明熙, 这也是让我意外的地方。”
陆终在电子屏上输入了官方确定前上校明熙死亡的时间与那枚冷冻胚胎解冻的时间, “只有与前上校如此熟稔才会在这么多年后想要从我这个冒牌货的脸上找到旧人的影子。”
“从我与老城主见面开始,她便反复确定我的实力水平以及讯音, 当然,讯音在他们看来是继承了明熙的基因。”
电子屏上,陆终用一个三角符号代替讯音,将她与连星的名字下都标上了三角符号,不过连星名字下的三角符号被涂黑,代表连星并没有这个能力。
时间线记录得很清晰,由明熙上校完成基因融合计划,拥有类似讯音的能力的年份开始,往后延续。
时间线上的节点标注了人类与鲸族正式开战、明熙完成胚胎冷冻(伴侣身份未知)、战亡。
另一种颜色的线上,标注了明熙被划分为战争罪犯、冷冻胚胎被统一管理、数据库战后数据更新,为了以平等原则对待战犯后代,冷冻胚胎的身份数据被清空。
“我与明熙的那枚冷冻胚胎解冻后同年出生,又在边缘地带降生,还有讯音这个标志性的能力,就算他们发现领养那枚冷冻胚胎的家庭不是我的父母,也会将我当成明熙的后代。”
陆终将讯音标注后,放在了电子屏最中心的位置。
“毕竟,他们要的不是明熙后代,要的是拥有讯音这种能力的人。”
这便是陆终想要强调的重点,明熙上校与老城主的关系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若真只是为了照拂其后代,如此在意其后代的能力便有些不妥了。
重霄看着电子屏上的时间线,仍然觉得有几分怀疑,战前到战后再到现在过去了几十年,经过陆终这么一说,一切都如同计划好了一般。
“这就是你怀疑老城主早就被虫母寄生的原因?借反鲸组织新纪人的手,将你拐带至新纪?新纪人对虫族的厌恶可是有目共睹,这有些矛盾了吧? ”
重霄并非全盘否认陆终,只不过在研究所待了这么久,他习惯在确定实际情况前先推翻一切不实际的猜测。
“矛盾的不是我,是老城主的状态。”
慈爱不假,但分量过重,目的性则会愈发明显。
恰恰陆终本就很在意无缘无故的示好,她连当初重霄主动想要提供给她帮助的时候都会怀疑其目的,更何况是一个反鲸组织的头目。
待重霄差不多接纳了时间线上的信息后,陆终便拿出了她更多倾向于老城主与虫母的关联的确定因素。
附属物以及附属物带来的精神力污染。
“附属物会增加精神力污染,但只有面对虫族时,我才会感受到精神力污染的附带感受,类似蛛网缠绕或是虫足爬行时的敲击声。”
陆终在电子屏上画了个有些抽象的蟑螂和形状怪异、或许只有喝醉了的蜘蛛才会织出来的网。
看到那充满了陆终个性的涂鸦,重霄想笑又憋了回去,“所以你最后才会选择近战,为了确定她让你感受到的精神力污染是否是因为附属物?”
当时重霄与其他人为了完成对异化老城主的火力埋伏,陆终为吸引老城主注意力,踩着对方的腕足贴近老城主近战。
近战并无不妥,只不过面对虫族,近战的危险性也极高,起初重霄也觉得陆终选择近战有些过于冒险,现在看来她更多的是为了观察老城主身上是否真的生长了附属物。
毕竟没有什么时候比当时更合适,异化后的腕足撕毁了遮掩附属物的衣物,是最好检查是否生长附属物的时机。
陆终肯定了重霄的总结,“附属物虽然生长出来的状态、模样也很像虫族,但是比虫族更加恶心,靠肉眼就能看出老城主身上哪些是异化的痕迹,哪些是附属物。”
如果老城主身上有附属物,那么即便附属物带给了陆终与直面虫族时相同的精神力污染上升时的附带感受,她也还能够欺骗自己,就当老城主的附属物较为特殊。
可若是根本就没有附属物……
那么接近老城主的时候,上升的精神力污染以及那些蛛网包裹的窒息感就有了别的指向性。
电子屏上,陆终画上了一个圆圈,框住了“老城主”几个字,在圆圈两侧划出了两条大标记线,标上了“寄生”与“未寄生”,接着在两个分类下开始举例寄生与未寄生的特点。
老城主,与虫族一般,会增加接近她的人的精神力污染,还会让陆终感受到只有接触虫族时才会有的附带感受,执着于讯音能力。
还有那十七人,全然听从老城主的指令,藏匿在阴影之中,多么像虫母与其他虫族的关系。
虫母创造更多的虫族,让虫族群体繁衍扩大,引导、指挥它们。
老城主进行海奎特行动,创造更多更优秀的个体,听令于她。
陆终看着更多的线索指向老城主被寄生这一事实后,又陷入了更多的谜团之中,她对于虫母、虫族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单纯是因为讯音能力?
为何老城主又要演那么一出为了新纪英勇牺牲的戏?
重霄看着陆终的时间线,在电子屏上加上了一个新的时间点。
是陆终来到黎星的时间。
“你有什么发现?”陆终看着对面的重霄的手停留在半透明电子屏上留下的影子发问。
因为会自动进行实时镜像,二人在电子屏正背面的文字输入不会影响他们同时对信息进行阅读。
“不如更大胆地猜测,从与你有关的时间点为起点。”
重霄以陆终这个意识体来到黎星为时间线的起始点,重新拉了一条时间线,“虫族不再掩饰行动、反鲸组织一反常态的活跃都在你来到黎星一年内发生。”
这也是陆终始终很关注的重点,她自身唯一的特殊性就在于她是意识体。
重霄:“意识体的身份没有人察觉,但一定有什么信息早就暴露了。”
重霄说完再一次细致观察陆终理清的时间线,试图从中找出遗漏的信息。
陆终:“我在刚苏醒的时候,接受过救助站的帮助,做过身体检查,那时的数据会暴露出去吗?”
如果围绕陆终来到黎星的时间点,她能够想到的信息暴露的可能只有那一天。
重霄思索片刻,询问道:“你去的那个救助站是否有捐献项目?”
陆终羞赧承认,当时她还不适应这具身体,为了拿到钱,极其尴尬地完成了那些项目。
陆终的沉默给了重霄答案,他确定或许在那时,陆终的信息已经暴露了,不过那时暴露的信息是面向内部,也就是以承衡上将为首的上层。
重霄:“那些项目是承衡上将颁布的政策,我不知道你如何理解,但在我看来那并非什么有利于他口中特殊时期有需求的omega的好事。”
这也是重霄隐瞒真实性别的原因之一。
重霄:“虽然没有人明面上说出口,但我始终觉得他收集alpha、omega的基因、体|液、信息素是有别的用途。”
陆终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跳加快,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海奎特行动。
如羲和上将曾告知她的那些有关海奎特行动的信息:更强大的基因筛选与强制繁育。
“海奎特?”
重霄念出了陆终写出的这三个字,“这不是新纪老城主的延续新纪人新生代的行动计划吗?”
陆终:“我也是前几天与羲和上将的对话中才了解到,更早以前就有海奎特行动了。”
陆终感觉嗓子发干,结合她与重霄理顺的时间线,将新的信息与线索记录在电子屏上。
羲和、承衡、老城主几人被并排写在了电子屏的空白处,每人身边都被标上了一个问号。
如果陆终在来到黎星的第一天在救助站已经暴露信息,因此被羲和与承衡盯上,那么后续她作为羲和上将口中的“秘密武器”与白榆等人一同进行试炼赛赛前训练到之后的一切发展都有迹可循。
只不过羲和上将更多可能性是因为陆终范围夸张的有些诡异的脑域值,而承衡是因为陆终的精神力以及信息素强度。
几条时间线顺下来,“好”与“坏”早已被剔除在对这些时间线上出现的人员的判断标准之中。
人的复杂性就在于,其为达成目的时,所行之事无法单纯以好、坏为标准,非黑即白并不适用,因目的性而将黑白混合为灰的状态才是人类的本质。
“不论得到你的数据的人是谁,他们都做好了打算,更是在你暴露出讯音这种能力后,将计划加速实施。”
重霄说完顿了顿,觉得刚刚那句话还不够准确,开口道:“不对,不是因为你才有的计划,是原本有的计划因为你出现发生了改变。”
陆终听着重霄的话语,想起第一次暴露讯音是为了给连星指明脱战方向,若是那一次已经暴露,是否证明当时试炼赛的赛委会中本就有与虫族有关联的人?
正是因为内部有不轨之徒,因此虫族才会被放任进入超维模拟的场地之中,靠着超维模拟的障眼法骗过了观众和多数赛委会监管者。
陆终:“怪不得……”
陆终的失落与失望几乎能够透过电子屏传递给重霄。
陆终:“怪不得当时在场的鲸族没办法直接救下尧光,但可以救我,没办法发现异常直接阻止,非要耽误那么久的时间,直到伤亡无法挽回。”
来到黎星后,这是陆终对福切尔最失望的一次:“如果是人类自身的矛盾与决定,即便是鲸族也没办法出手解决问题,我是唯一能够帮他们作弊的存在,然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敌人不仅仅是虫族,也在内部。”
陆终:“如果你当时没有拦下我,告知我讯音的能力暂时还不能暴露,或许虫族以及内部的不轨之徒的计划会更早实施。”
本以为是局外之人,未探明背后真凶,却发觉早已身在局中。
重霄:“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承衡上将也与这些时间线上的事件有了牵连。”
重霄在电子屏上特别标记了承衡的名字,“而这三个人的关联就是,海奎特。”
“羲和上将曾告知我,参与当年的海奎特行动的人员除了他,全部死亡,而海奎特这个称呼只有内部人才会使用。”陆终缓声道,“所以,羲和上将给出的信息是谎言吗?”
这个问题暂时陆终与重霄都无法得到答案,但是当线索引导出了“海奎特”几个字后,之前的疑问便有了解答方向。
陆终:“牺牲能够换来民众对那些新纪的卵的保护,坚定继续进行海奎特行动,尤其是他们敬爱的老城主在地震发生时还选择守在卵室保护那些卵。”
陆终只得感叹老城主真是好演技。
只要给民众留下了那样的印象,不论城主之位坐着谁,海奎特行动都会被继续进行,那些未完全孵化的卵也会成为民众誓死保护的对象。
“真是好计谋。”陆终都要为之鼓掌了。
“海奎特行动之前成功孕育的十七人只能听从老城主的命令,有没有一种可能,老城主的海奎特行动孵化出来的人类,虽然有人类的外形,却没办法拥有与人类交流的能力?”
陆终的呼吸急促了些,真相就在眼前,“讯音,可以与虫族交流,也可以与人类交流,我说过,他们目标不是我,是这个能力,而虫母想要这个能力,是想同时指挥虫族与人类。”
陆终:“不,不是我们这样的人类,是经过海奎特计划筛选出的新人类、听令于虫母的新人类。”
“虫母发觉它没办法直接与那些卵孵化出的新人类交流,所以只能先借用老城主之口,诱导新纪人完成海奎特行动。”
那藏匿在阴影之下的十七人就是例子。
当虫母真正掌控了人类,借用那些新人类之手,是否就能够直接接触鲸族,甚至类人族?
陆终不愿细想,虫族的野心不可测。
“现在想想,在新纪的时候没有直接对我下手或许是时机未到,卵的数量还不够,但中心城这边又开始了对虫母本体的寻找,不得已提前舍弃老城主的身份,想要先一步将我带走。”
“虫母想要寄生你。”重霄语气沉重,“但你的讯音不是来自继承的基因,而是意识体的能力。”
“对,这便是我们的优势,即便未来我真的被寄生,虫母也做不到使用讯音。”
陆终没有注意到重霄语气中的情绪信息,以为他在乎的是虫母是否能够完成寄生。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弄清福切尔内部到底哪些人投靠了虫族。”
理顺了全部的线索,已是深夜。
陆终躺下后就一直盯着电子屏发呆,意识体的使命就是帮助人类完成文明独立,可海奎特行动创造出的“新人类”还属于人类吗?
那枚与尧光有关联的卵还值得孵化吗?
若要思考,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问题涌入脑中,陆终闭上眼,翻了几个身后,离电子屏越来越近,最后一次翻身,脑门贴在了电子屏上。
重霄被那声并不算大但有些沉闷的声响从纠结中唤醒,他从陆终那句“即便未来我真的被寄生”开始,就有些不悦。
意识体为什么都这么不在乎身躯?是因为意识体已经拥有过太多身躯了吗?
可对于普通人类而言,身躯的存在是普通人与意识体能够直接接触的唯一方式。
林念不顾实验的危险性,坚定完成实验,最终变成了福切尔8-26的异闻,现在陆终又如此轻松地说出了无所谓被寄生,只要能力不会被虫母使用的话语。
重霄失去了母亲,即便顺利收集了一部分林念的精神意识,那也不是完整的林念,那么陆终呢,如有意外,陆终也要成为并不完整的陆终吗?
这些都是扎在重霄心间的刺。
“你不能被寄生。”
许久,只剩下轻微中央空气循环系统工作时的运作声的寝室中,出现了重霄梦呓般的话语。
“我还要完成使命,没那么容易被寄生。”陆终的回答几乎就在重霄'梦呓'结束数秒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