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是吏部侍郎袁宏道的发妻,与萧家关系亲近,公婆、双亲俱在,子女双全,家庭和睦,所以请了她来。
她穿了一身银红团花缎面褙子,头戴珠翠象牙冠,华丽端庄,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人。
袁夫人进屋后,拉着孟椒好一顿夸,然后让身后的嬷嬷赶紧给孟椒梳头妆扮。
一个穿着绛红色褙子的圆脸嬷嬷上前,笑呵呵给孟椒请安,然后拿过梳子熟练的给孟椒梳了同心髻,再戴上云月纹缕金银冠。
富贵人家的全福人是不用亲自动手的,只在最后帮忙插上簪子等即可。袁夫人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细长金球簪,插进两鬓边固定,又给孟椒戴上仿生绢花和缀珠金帘梳。
梳好发髻,又一个穿暗红石榴纹褙子的嬷嬷上前来给孟椒仔细妆扮,画了飞霞妆,贴上珍珠钿。
妆扮的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过来了,前些日子,孟椒给两人写了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还带着礼物上门过来看望她。
屋子里又是一阵热闹。
说说笑笑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几个婢女赶紧伺候孟椒换上婚服。
素罗抹胸、鹅黄绉纱褙子、缠枝牡丹纹纱罗大袖和球路纹绛罗销金裙、双鱼金帔坠……
孟椒本就容貌出众,这么一番打扮,美的不似真人。
萧家的催妆盒子早就在三日前送过来了,有催妆特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之类的。
苏琴红着眼睛将销金盖头端出来,袁夫人打趣她,“今天多大的喜事,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了?”
郭氏也红了眼,别过身去缓了缓。
孟椒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说了一会儿话。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突然跟着紧张起来,前院那里闹哄哄的,也不知进展的如何。
等了好一会儿,嘈杂声就距离屋子越来越近。
屋子里的人又跟着一顿忙乱,婢女互相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来了。”
袁夫人赶紧拿过销金鸳鸯盖头盖在孟椒头上。
爆竹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陈书背着孟椒出门的。
上一次陈书还小,背不动孟椒,是远房的一个表哥帮忙背的。
今日陈书穿着一身崭新的皂衫,他人本就生的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喜事原因,眉眼神采奕奕,显得越发丰神俊朗。
刚一进屋,就引得袁夫人几人频频去看。
袁夫人还对身后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对旁边的苏琴好奇问:“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苏琴也没多想,看着儿子背起女儿,一脸欣慰中带着几分骄傲,“这是我小儿子。”
“小郎君瞧这样子,也是读书人。”
“是啊,他读书可好了,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原来去年也该高中的,偏偏被恶人灌了毒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每次说起这个,苏琴都有些说不完的怨言,要不是那个恶人,她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些。
要是她儿子高中,哪还有谢长安什么事?谢长安长得还没有她儿子一半好看,也好意思叫探花。
郭氏看孙女都出门了,她还在跟人说闲话,忙回头催促,“还不跟上。”
“哎哎”
苏琴赶紧跟了上去。
外面爆竹声不断,一箱箱嫁妆往外抬。
孟椒坐上花轿后,乐官念起诗词,旁边的婢女撒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
等轿子起步后,乐官开始奏乐。
陪嫁折枝、冬蝉等婢女,各个手抱花瓶、花烛火、香球、镜子……
长长的一排队伍,浩浩荡荡往萧家走去,十分气派。
等接亲队伍行至萧家大门时,时辰将正。
萧家门口更加热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乐官、官妓及茶酒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尅择官执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撒向门口,引外面看热闹的孩子争抢。
接着一婢女倒车行捧镜,又有数名婢女执莲炬花烛,在前面领路。
孟椒被陈霜、花云扶着下了轿子,走在铺着青锦的地上,跨过马鞍、平称,过中门,执同心结拜堂。
孟椒垂眸看向手中的同心结,顺着同心结看向另一边,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男子衣角,他今日穿的是紫色公服。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拜堂完后,两人被人簇拥着往新房走去,孟椒被人引着坐在床左边,透过盖头缝隙,她看到床两边好像站着不少人。
全福人袁夫人提醒,“新郎快挑盖头……”
话落,周围传来细细密密笑声。
孟椒突然有些紧张,双手捏紧身下的衣服。
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识低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好,微微抬起头来。
恰好对上了面前男子含笑的眸子,他今日穿着正二品的紫色公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和金鱼带,清贵中带着几分威严。
孟椒脸一红,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皮肤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新娘脸红了。”
羞的孟椒脸更红了,甚至连耳朵也烫了起来。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礼官,将盘中的金银钱、杂果在屋中撒了起来,一边撒一边唱着——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相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1】
礼官撒完屋里,又撒向帷帐中,东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
礼毕,一穿着桃红缠枝纹褙子的婢女,端来两杯用红绿同心结系着盏底的合卺酒。
互饮的时候,礼官又念起了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2】
孟椒听着这露骨的诗,没忍住被呛了一口,轻咳了出来。
旁边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她后背,唤人去拿一盏茶水过来。
孟椒想阻止,婢女已经端着一杯温茶过来,只好接过喝了。
旁边观礼的亲眷都笑着打趣道:“还是新郎官会疼人。”
屋子里站着十几位穿着富贵的夫人,年纪不一,除了郭氏苏琴,孟椒都不认识,不过有几个面孔觉得眼熟,应该是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看过。
这些夫人都十分有涵养,打趣热闹了一会儿后,就散去了。
人走后,萧言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看着她。
孟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脸又热了起来。
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有些用力。
孟椒形容不出来,只记得这种眼神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要去前院了?”
他是新郎官,要出去敬酒的。
萧言卿闭了闭眼,眼里恢复清明,随即打趣问了一句,“不想我去?”
孟椒低下头去,不好说他得赶紧走了,不然人家会多想。
但这样又显得她在赶他,挠了下他手心,软了声音,“还是快去吧。”
萧言卿笑着捏了捏她手,走了。
孟椒松了口气。
人一走,陈霜就带着花云进来了,她满脸喜气道:“前院人太多了,四爷恐怕要很晚才会回来,要不我去找人先把热水送过来?”
孟椒想了想摇头,觉得还没等四爷回来就先洗漱不太好。
陈霜便不再说了,“那娘子熬一熬,就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然后又陪着孟椒说了一会儿话。
眼看还没有人过来,她皱了皱眉,“怎么还没人?”
孟椒不太懂萧家的规矩,疑惑看向她,陈霜起身,“我出去看看,花云你守在这里。”
花云应了一声,陈霜走后,花云跟孟椒说起其他人,“折枝几个去给娘子守着嫁妆了,今日人多,得一一清点完放进私库里,防止出现遗漏了。”
孟椒点头,问起外面的情况,“母亲和奶奶回去了吗?”
花云回她,“应该还在吃酒。”
孟椒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陈霜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回来,对她道:“娘子饿坏了吧,先趁热吃几口。”
孟椒确实饿了,一天下来,就早上吃的那几个圆子。
忙接过碗吃了起来。
陈霜想了想,还是对孟椒道:“按理说,结束后应该有人送席面过来的,不知怎么的,落下了娘子。”
她去厨房问了,厨子说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她不好闹大,今日是娘子第一次进门,若是闹难看了,对娘子名声也不利。
但这事也该知会娘子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
孟椒听懂了她的提醒,手中筷子一顿。萧家这么大的门第,做事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更何况她还是今日的新娘。
她抬头问了一句,“今日操办的是谁?”
“是大夫人。”
陈霜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夫人管家,但大夫人为人和善,与四房亲近,应该不是她授意的。”
那便是有其他人见不得她好,或者故意给她下马威。
备嫁的时候,陈霜已经跟她详细说过萧府的情况,萧家没分家,如今住着的有六房人。大爷年纪轻轻便病死在任上,留下大夫人范氏和两个孩子,大姑娘已经出嫁了,大郎则因为大夫人突闻噩耗提前生产,出生后身子不好,很少出门。
二爷在外任职安庆府知府知州,妻子季氏生了一儿一女,夫妻俩如今都在安庆府,只有除夕回来一趟。
三爷与四爷是双生子,一出生便身子孱弱,无功名在身,平时做些生意,给家里添进项,妻子王氏是京都大商王家的女儿,家里祖传酒行。这门婚事还是老太爷在世时给定下的,说三爷不争气,读书不行,脑子倒是有几分灵活,老太爷不想坏了萧家的名声,便给他娶个商户女能帮衬几分。
如今来看,老太爷这事看得还挺准的。
至于五房、六房,平时在府里很低调,没事几乎都不出院子。尤其是六爷,一心考取功名,天天待在书房里,只是这么多年还只是个童生,孩子也没少生。府里最可怜的便是六夫人了。
孟椒将萧家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在为难她。
陈霜又提醒了一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娘子若是闹出来,人家会说是萧家苛待您,也会有人说您不知感恩。”
毕竟娘子身份确实差些,这次婚事总体来说,萧家并没有亏待她,甚至给足了面子。
只是这种小事实在膈应人。问了一句,“可要跟四爷知会一声?”
孟椒想了想后,摇头,“没必要用这种小事劳烦四爷。”
嫁进来之前,她就知道不会处处如意的。
她成过一次亲,身边认识的许娘子焦娘子也都是成了婚好多年的,知道没有谁的日子真正算得上舒坦。
她嫁给萧言卿的目的没有那么纯粹,就是希望有人护着她,亲人不用担忧她。
一些小事她可以不在乎,但若真的触犯到她了,她也会反击。
陈霜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
娘子刚进府,不想惹事也正常,只是希望娘子别像前头那个白氏一样,最后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四爷生分了。
萧言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似乎喝了不少酒,进屋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他走到孟椒旁边坐下,一手握住孟椒的手放在腿上,一手抬起捏了捏眉心。
随即偏过头看她,温和笑着问:“等很久了吧?”
孟椒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了,摇摇头,问他:“大人头疼吗?”
萧言卿脸上笑容加深,“还喊我大人?”
确实应该改口了。
那喊什么?
郎君?
孟椒以前就这么叫谢长安的,顿时有些叫不出口。
但喊夫君,又觉得太亲热了。
她想了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四爷?”
萧言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生疏的夫妻?难不成要我以后喊你孟椒?”
孟椒咬了咬唇,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言卿没有为难她,依旧温和道:“先去洗漱吧。”
孟椒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陈霜去门口叫人送热水来,花云服侍孟椒坐在梳妆台前,拆掉她头上的首饰,随后去了隔壁的耳房,耳房改成了湢室。
掀开门帘,绕过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洗干净脸后,花云松了她的发髻,用长帕子包好,扶着孟椒坐在浴桶泡了个热水澡。
孟椒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言卿靠在床尾那里睡着了,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喊醒他。
好在没有让她犹豫多久,男人就自己睁开了眼睛,眼里迷茫了一瞬,看到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抬起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孟椒过去了,她从湢室出来,只披着一件轻薄的朱红石榴纹绉绸长衫,长发柔顺散在身后。
走到他面前,自觉伸出手去。
男人笑了笑,伸出大手握住,摩挲了两下,起身道:“你先睡着。”
屋里没有别人,花云犹豫了一瞬了跟了上去,孟椒知道讲究人家洗漱都要人伺候,倒也没有阻止。
不过花云很快就回来了,弯腰继续整理被褥,“四爷不让我伺候。”
孟椒有些意外。
花云小声道:“娘子先睡着,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嗯”
花云走之前将窗户合上,绕过屏风,又将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孟椒躺在床上,这才有空打量起了房间布局,床上方挂着大红销金帐幔,正对着屋中间的红木镶云石圆桌,桌上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和果盘喜糕。再往前便是应时绘着的夏日荷花盛开的三扇折叠屏风。右边是靠墙的红木拐子纹香几,上面是两支红色的雕花龙凤呈祥囍烛。另一边是靠窗的红木镶象牙灵芝纹梳妆桌和鼓凳。
孟椒记得这个房间很大,拜完堂进屋的时候,被人扶着走了好久。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帘子掀动的声音,孟椒心里一紧,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道轻笑。
第31章 认人
萧言卿上床的时候, 孟椒不好再装睡,她坐了起来,准备让他去里面。
男人伸手按住她, 他坐在床边, 掩上帐幔, 边道:“你去睡里间,往后也是如此, 我平日里习惯了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