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贵妇人都陆续跟着起身,面上都看不出情绪。
孟椒走在最后面,等她出了凉亭后,余老夫人等人已经走远了,沈心玥站在凉亭外面,让婢女将孟椒强硬拉去了戏台后面的桃林里。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棵桃树下,孟椒胆怯的看着人。
沈心玥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冲道:“也不知谢郎犹豫什么?到现在也不肯娶我。”
孟椒低下头,神色委屈,瞧着十分惹人怜爱。她声音柔弱道:“我什么都没做,婆母让我给郎君纳妾,郎君现在已经不进我房间了。”
沈心玥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柳叶眉倒竖,“那个死老太婆,她竟敢给谢郎纳妾,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亏我送了她那么多好东西,简直该死。”
见孟椒不吱声,又劈头盖脸冲她发火,“你个不中用的蠢货,老不死的给谢郎纳妾,你不知道阻止吗?”
孟椒缩了缩身子,“这是婆母说的话,郎君都不敢反对,我怎么敢?婆母也是为了郎君好,郎君还没有儿子。”
沈心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发白,手颤抖指着孟椒,“你……你给我滚。”
孟椒见她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仿佛被吓到了,忙提起裙子跑了。
沈心玥看着孟椒窝囊的背影,恨的忍不住大骂:“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原以为谢郎是为了她不肯娶我,原来是那个死老太婆从中作梗。”
“我绝不会放过她,给我等着!”
等两人都离开了,一行人才从林子后面走出来。
桃林后面也有一个入口,方才几人在书房谈论事情,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了,便直接过来了,没想到恰好撞见这一幕。
余家几人脸上万分尴尬,也不知那沈家丫头怎么能说出这些污言秽语,简直脏了耳朵。
怕萧言卿误会是自家府里的孩子,余家大爷忙解释道:“那好像是沈家的千金,今日大概是过来拜寿的。”
没敢说与自家女儿交好,怕影响自己女儿名声。
萧言卿面色淡淡,“走吧。”
余禄正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跟在后面。
第10章 谈话
晚些时候,萧言卿被请去了福康堂。
婆子在前面领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嵌平安纹玉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便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余禄正坠在后面,抬手擦了擦汗,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母亲卖的什么关子,非要留萧言卿宴后见了面再走。
如今余家无人撑起门户,萧言卿能今天过来,已经是看在两家稀薄的情分上了,但这情分有多少,就看萧家老夫人能活多久了。
母亲这时候还摆起了架子,好在萧言卿脾气好,只是诧异了下,就同意了。
萧言卿今日穿了件莲花纹青罗长衫,头发用青玉簪住,走在前面,背影清俊疏朗。
若不是知情的,很难看出他是当朝权臣。
正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顶上还挂着喜庆的彩灯、如意结。
正房门口挂着一个画眉笼子,几个婢女守在那里,见人过来了,其中一个忙进去禀报。
萧言卿进去时,余老夫人已经换了身绛色祥云纹褙子,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根如意样镶红宝石银钗,人坐在大漆堆螺母罗汉床上,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张绣工惊艳的紫檀桌屏。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是她的寿宴,一早便起来了,硬撑着到现在。
她没让大儿子进来,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见萧言卿来了,慈爱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
萧言卿先行了礼,唤了声:“姨母。”
萧家老夫人和余老夫人同出一宗,不过关系并不深厚,隔着好几房,平时为了显亲近小辈会喊的亲热些。
今天余老夫人大寿,萧老夫人身子不适,就让萧言卿来了,也算是面上过得去。
萧言卿还在休养中,不过出门已经不成问题了。
余老夫人笑着道:“不必客气,找你过来就是想说几句体己话。”
萧言卿想到上午在桃林中撞见的事,心里有了数,余家如今青黄不接,余禄正这个礼部侍郎靠的是陛下对余太傅的几分旧情,小辈也没听说有出色的,难免行事要小心一些。
便坐在了左下首,“您说。”
余老夫人看着面上情绪不显的萧言卿,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萧家四子,已经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她斟酌道:“说来也是小事一件,上午家里几个孩子调皮,不知怎么的来了兴子作诗,做完又谁都不服谁,知道今日还请了今科探花郎的家眷,要把人也请过来凑热闹。”
“我也觉得好玩,便应了,那小娘子举止有度,瞧着是个腼腆的,大概是推辞不过,便当场说了一首诗,你猜怎么着?”
余老夫人打趣看向萧言卿。
萧言卿无奈摇头,“猜不出来。”
余老夫人笑道:“那小娘子说出诗后,被那几个坏丫头笑话了一番,说她对仗不工整,小娘子面皮薄,红着脸说是实在不会,她就背了一首诗集上的诗,‘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还说是你早年作的诗,她觉得好就记住了。”
说完,余老夫人打量身旁的男子,心里略微紧张。
今日这事她虽然压下去了,但难免会有人往外传,到时若是传出余家和萧家不和,哪怕萧言卿不生气,也不是美事,这也对余家未出嫁的几位小娘子名声有损。
萧言卿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异样。
见余老夫人看着自己,他一脸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余老夫人一顿,“真是你写的?”
萧言卿无奈一笑,“您也知道,我年少时候最怕作诗了,在此事上格外缺乏灵气,没少被老师骂。”
那诗他还记得,是抄了师兄的课业交上去的,后面被发现挨了三大板子。
这事他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三郎那孩子偷抄了他曾经做的课业拿出去炫耀,没想到最后还被她给看到了。
余老夫人笑弯了腰,“你呀你,可是把人坑惨了,人家今日背了你的诗遭好一顿嘲笑,急得都快哭了。”
萧言卿哭笑不得。
余老夫人又指着炕几上的桌屏给萧言卿看,“这是那位谢娘子的贺寿礼,真是一双巧手,两面都不一样呢。”
说着翻动了一下屏面,一面是绣着松鹤,一面绣着猫戏绣球。
萧言卿看了一眼,确实精巧,色彩鲜明,灵活生动,图案上仙鹤、黄狸花猫毛发逼真,眼球有神,几乎可以假乱真。
余老夫人愧疚道:“是我辜负了谢娘子的好意。”
萧言卿笑笑不语。
余老夫人不知几个意思。
送走萧言卿后,余老夫人唤人进来,“送一份厚礼去萧家,再送一份薄礼去谢家,就说是谢娘子的礼物我很喜欢,其他的不必多说。”
谢家小门小户,还不够资格让她低头,送礼已经是看在萧言卿的面子上了。
嬷嬷点头应是。
老夫人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脸色冷了下来,“将四丫头禁足一个月,不准她再与沈家丫头来往。再跟大夫人说一声,这段时间就好好管教子女,管家之事就交给老二媳妇吧。”
想到今日的事就忍不住后悔,“也是我糊涂,竟跟着一起胡闹起来。”
嬷嬷安慰,“四姑娘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余老夫人脸色难看,“沈家丫头害人。”
嬷嬷退出去之前,看向炕几上的屏风,“这个怎么处理?”
余老夫人皱眉,没了刚才在萧言卿面前表现出来的慈爱模样,一脸糟心厌恶道:“给萧老夫人送去,再送几味药材过去。”
“是。”
晚间,余家大爷忙完回房。
大夫人黑着脸坐在梳妆台前没动,见夫君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脱了衣服就要上床睡觉,忍不住抱怨,“娘实在是偏心,我到底哪里不如老二媳妇了?突然要收走我的掌家之权,还让我好好管教子女,芳儿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她老人家生气?非要这般给我没脸?这让我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
余禄正素来疼爱小女儿,若是平时听到这话,肯定又要心疼一番。
没想到这次竟然跟着一道翻脸,直接冲大夫人骂道:“女儿就是被你教坏了,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那沈家丫头竟然想要抢夺有妇之夫,仗势欺人,逼迫谢探花娶她进门。”
大夫人被骂得一愣,“这……关我们芳儿什么事?”
余禄正气得脸通红,“要不是你养的好女儿,那谢探花的妻子怎么会来参加娘的寿宴,怎么会让萧参政刚好撞见沈家丫头欺负人的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余家的孩子呢,这事要是传出去,谁还敢与咱们家结亲?”
大夫人吓得脸发白,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女儿问她讨要请帖的事,说是邀请一位新认识的好友,顿时反应了过来。
余禄正见妻子脸色有异,便知女儿这事不冤枉,又是气得一阵心口疼。
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拿过架子上的衣物,径直大步离开。
大夫人见状,忙问:“这么晚你去哪儿?”
余禄正没回,摔了门走了。
很快婢女回来报,说大爷去了姨娘那里。
大夫人气得趴在梳妆台上委屈哭泣,既气女儿识人不清,又气被剥了掌家之权被人嘲笑,现在连夫君也与她拗气。
怨恨大骂,“沈心玥着实可恨。”
——
次日上午,陈遇带着两个小厮去了松雪斋。
萧言卿正在书房里练字,得了应允后三人进去,里面没有其他人。
四爷站在长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抚案。长案四面平式,内翻马蹄足直落地,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清供。背后是一架绘着冬日老叟江中独钓的独扇大插屏,插屏两边是靠墙而立的红木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
室内左侧里间靠窗处,摆放着一张罗汉榻,两边各有张正方高脚摆架,上面是盆莲碗。罗汉榻中间是炕桌,上面放着哥窑定瓶插花、棋盒、香炉和一本倒扣的书。
罗汉榻脚踏旁边是一个茶炉,饮茶用的托盏上盖着纱罩,后面墙上挂着一张古琴和两柄长短不一的剑。
陈遇低头禀报,“四爷,方才余家送来了一些礼品,有一尊白玉博山香炉、一台歙砚、一卷卫夫人的真迹、一件双面湘绣桌屏以及一些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大夫人让我把香炉、砚台和卫夫人的真迹送过来,桌屏和药材送去老夫人那里了。”
萧言卿执笔的动作一顿,抬头问了一句,“双面绣桌屏?”
陈遇不太确定的点点头,“是。”
他以为四爷会问卫夫人的真迹,四爷很喜欢王羲之的字。
“对,有一面绣了猫和绣球,十分灵动精美。”
萧言卿嗯了一声,“卫夫人的真迹留下,其他的送去我私库里。”
“是。”
陈遇将手里的匣子放在长案一侧,准备带着两个小厮离开。
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去老夫人那里将桌屏讨要过来。”
陈遇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还是道:“是。”
等人出去了,萧言卿手上力道一重,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上次遇仙正点门口,徐逸好像扔了她几包药,昨日桃林里,他看见她穿着朴素,与其他女子穿金戴玉不同,身上似乎没有什么首饰。
想必手头并不是很宽裕。
“算了。”
萧言卿看着被毁的字,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
那几包药,随后可以让徐逸给人送过去。
第11章 结伴
谢家也收到了余家送来的礼品。
一盒子芳珍斋的糕点、一盒香、一对玉镯、两支玛瑙金丝钗以及两匹料子。
送礼的余家婆子说:“老夫人很喜欢娘子送的屏风,夸娘子手巧的很,这些东西还请娘子收下,算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田氏站在旁边看得笑眯了眼,恨不得立马扒拉进自己怀里。
谢瑜紧紧拉住她的衣服,不让她丢人。
孟椒收了礼物,笑着表示感谢。
人一走,田氏就问孟椒要,还美其名曰给她保管。
谢瑜气道:“娘,这是人家送给嫂子的。”
田氏冷哼,“要不是我儿出息,你嫂子能去参加宴会吗?”
孟椒听了笑,对谢瑜温柔道:“娘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料子极好的,放着也是浪费了,这次参加宴会,席上的夫人穿着都十分亮眼,只有我显得寒酸,想着日后参宴的机会还有很多,刚好可以拿来做两身衣服出门穿,不能给郎君丢脸了,这料子和镯子我就留下了。”
“娘身子不好,这香一看就是好东西,给娘用最好不过。这两支钗给妹妹,妹妹也大了,该打扮打扮了。”
说着直接将钗插进了谢瑜发间,笑着夸赞,“真好看。”
又将怀里的香和点心给了田氏,“点心给郎君吃,郎君每晚忙到很晚,填填肚子。”
田氏看看孟椒怀里的料子,又看看女儿头上的发钗,心里不舍。
镯子就算了,应该不值几个钱,但料子一看就很贵,“需要做这么多衣服吗?”
孟椒说:“前几日焦娘子送来帖子,邀我去府上玩没去成,我准备过些日子邀她去金恩寺,听说金恩寺求子灵,焦娘子家里富裕,每次都是穿金戴银,我也不好总穿旧衣服给郎君丢脸。”
关乎儿子的体面,田氏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尤其椒娘还想着孩子的事,只好悻悻道:“那就多做几身衣服吧。”
孟椒抱着料子回屋,看到站在耳房门口的冬生眼热看着她怀里的料子,对上孟椒的视线,讨好笑了笑,“娘子。”
孟椒对她平静道:“等你什么时候生了孩子,自然有份的。”
说完便推开门进去了。
跟在后面的谢瑜听到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进屋后,她拿出一支钗要给孟椒,“嫂子也没什么好的首饰,而且还经常出门,我又不出门,戴着没用。”
孟椒没要,“戴着没用就收起来,以后当作陪嫁,你哥一心扑在公务上,娘身子不好顾及不到你,你得给自己提前打算,以后不管嫁给谁,身上都要有钱傍身。”
听到这话,谢瑜坐在桌前闷闷不乐,“以前我觉得哥哥嫂子是天赐良缘,可现在看见哥哥这般对嫂子,我都不想嫁人了。”
孟椒收拾料子的动作一顿,犹豫道:“世间男子这么多,总有适合你的。”
谢瑜抬头看孟椒,“嫂子,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