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要和别人生孩子。”
孟椒笑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京都城的贵妇人,谁家后院没几个妾?便是穷人家的男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也多得是,世道便是这般,要是都计较这些,女子岂不是不活了?”
谢瑜听了不说话。
她生长在黄竹村,家家户户都是一夫一妻,从小觉得男人就应该娶一个妻子,虽然也听说县里有些大户会纳妾,但那些距离她太远了,她也只当个闲话听听,
可是来了京都城后,还没等她适应这边繁华的生活,就发现哥哥变心了,嫂子还给哥哥纳了妾,家里不再像以前一样拧成一股绳,大家都各怀心思。
她心里有些难过,她很想回到以前,哪怕穷点苦点,但真的很开心。
孟椒见谢瑜神情失落,想了想还是走到她旁边道:“不管你哥哥以后有多少女人,我都是他发妻,是孩子的母亲。你现在大了,迟早要成婚,这里也不是黄竹村,有些事情你得想明白,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有了孩子,你其实都是一个人,遇到事情你谁都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妹,不论你以后嫁给谁,对你好不好,孩子孝不孝顺,你都要照顾好自己。跟他们比起来,你自己更重要。”
谢瑜看着孟椒,一时间有些怔住。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一番话,娘从小就说父亲是一家之主,哥哥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死了时,娘像是天都塌了,要不是还有哥哥,娘恐怕也活不下去。
现在嫂子却告诉她,她要依靠自己,要好好活着,孩子和夫君都排在后面。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番话让她心口有些扑通直跳。
现在的谢瑜还不知道,正因为今日的这番话,日后每每觉得日子难熬坚持不下去时,都像是一味良药治愈了她。
孟椒这番话是说给以后的谢瑜听的,她早已生出离开谢家的心,所以对于谢长安跟别的女人亲热生孩子,她能做到毫无感觉。但谢瑜不一样,她什么都没经历过,以后会嫁人,只要不把男人和孩子看得太重要,日子才会好过。
谢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伤感道:“嫂子,你是不喜欢哥哥了吗?”
孟椒低下头抚摸料子,余家送来的料子极好,一匹云纹湖水绿缎,一匹暗花纹素罗,她轻声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日子都是这么过。”
谢瑜将头靠在孟椒肩膀上,“嫂子,我真想回到以前,这里一点都不好。”
孟椒拍拍她肩膀,没再说话。
于她来说,这就是以前,已经很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宴会上说的话起了作用,今日谢长安回来的很晚。
用膳的时候,田氏提起余家送来的礼品的事。
谢长安没那么好糊弄,疑惑看向孟椒。
孟椒便低下头说了沈心玥几人逼迫她作诗的事,“我哪里会做什么诗?情急之下脑海里突然冒出一首,便说了出来,是以前从郎君书房里寻的一本集子,觉得有意思就记下了,那首诗是萧参政所作。”
“我说了她们不信,还嘲笑说诗写得不好,后来,那沈家姑娘单独寻我,问郎君为何不娶她?我说我做不了主,她把我和婆母全都骂了一通。”
田氏本来就听了生气,一看就是那个沈心玥故意使坏,她就说怎么余家会给他们家发请帖?听到沈心玥还骂自己,气得问:“她骂我什么?”
孟椒怯怯看着她,犹豫开口道:“骂您……老不死,说收了东西不办事,还骂我是挡着她。”
田氏气得心口起伏,“好生恶毒,你昨日怎么不回来说。”
“怕您听了气坏了身子。”
比起田氏的愤怒,谢长安脸上更多的是冷意。椒娘说得他有印象,他之前确实从萧三郎那里讨要来了一本萧参政曾经的课业集子,里面几首诗不太好,但文章针砭时弊,用词犀利精准,每一篇都让他有所收获,一直放在书架上。
如今身上公务多,已经好久没翻了,要是不椒娘提起,他都忘记了这个。
他想得更多,昨日若是孟椒没能误打误撞说出萧参政的诗,那便是丢了大脸,外人会嘲笑他一个探花郎,娶了个大字不识的农妇。
这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余家送来的礼品,不是喜欢椒娘绣的屏风,而是怕萧参政知道后多想。
他们这么对待椒娘,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他谢长安根本一文不值,是可以随意戏弄的。
一张请帖便可以让他们高兴好几天,送几样东西就可以让他们忍气吞声。
谢长安紧紧握住手里的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田氏心里还有气,忍不住道:“儿啊,那沈心玥实在是过分,娘不喜欢她。”
谢长安咬着牙道:“娘,我知道的。”
第二日早上,孟椒出门前,冬生跑过来偷偷跟她说,昨夜她看到郎君手臂上有几道抓痕,衣服上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孟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冬生转了转眼珠子,又邀功道:“昨夜我问郎君,是不是要休了您去娶那个沈家小姐?郎君说不会。提起沈家小姐时,郎君脸色难看,似乎很是不喜。”
孟椒弯起嘴角,“那就好。”
以后这两人过起日子来才热闹。
八月底,孟椒和许娘子、焦娘子难得都有了空,约着一道去金恩寺上香。
原本之前就该去的,但许娘子老家来了人一起过中秋节,抽不出空,后面焦娘子家又有点小事耽误了,这才拖到现在。
京都城的天气稍微转凉了些,孟椒穿着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和鹅黄长裙,腰间系着淡紫色绦带。头发梳成小盘髻,只插了个缠枝牡丹纹青玉梳。
原本说要穿新衣的,但还没做好,早上出门时田氏还有些不满,担心给儿子丢了脸。
今日谢瑜跟着她一起出门,早早就过来找孟椒梳头,她不太会梳头,孟椒给她梳了个双垂鬟,两边鬟髻各系一根红色丝带。
谢瑜的新衣服做好了,但她没舍得穿,只穿了一身孟椒之前送她的旧衣服,但对谢瑜来说已经很好了,只有出门的时候才会穿。
孟椒看到她一身葱蓝色细棉襦裙,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那是她还未出嫁前,母亲给她做的。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焦娘子有马车,几人约好在朱雀门会面。
孟椒带着谢瑜到朱雀门时,焦娘子和许娘子已经到了,两人坐在马车里频频张望,直到孟椒到了跟前,两人才发现她。
马车不大,焦娘子带着女儿和奶娘,六个人勉勉强强坐下。
焦娘子的女儿名唤林玉柔,和焦娘子长得不太像,生的一副娇弱文静的模样,身量细细长长,皮肤白皙。
焦娘子见谢瑜和女儿差不多大,就让她和谢瑜坐在一块聊天,把孟椒拉到身边说话。
她话绵密,知道孟椒去赴了余老夫人的寿宴,便忍不住好奇打听。
今日出来,也是夫君知道孟椒约着她出门,才催着她出门的。
许娘子听到这话,也好奇看了过来,孟椒便省去了遇到沈心玥的事,将那日余府的情况描绘了一遍。
哪怕焦娘子不缺钱用,听到余府的盛况也不由咋舌。
许娘子想象不出来,“花园里还有湖,那房子得多大?”
他们家如今赁的房子一个月八两银子,因为位置好,院子也不小,所以贵些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京都城。
但余家位置不仅顶顶好,还大,不敢想象买那样一座宅子得多少钱。
孟椒摇头,“据那婢女说,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这还不算花厅那些,想必能住几百号人吧。”
焦娘子捂着帕子笑,“几百号人算什么?听说有的大官后院,光妾就上百人不止。”
一路说说笑笑,行至金恩寺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第12章 偶遇
金恩寺在京都城三十里外的落霞山上,再往前走两座山就是白云观。
和白云观的清冷不同,金恩寺十分热闹,山脚下路两边都是货郎挑着担子卖东西,像是一个小集市。
谢瑜和林玉柔很少出门,两人好奇凑到窗边看,小声说着话。
马车行驶到半山腰处停下,上面的路马车走不了,几人只能下来走。
谢瑜和林玉柔还是孩子心性,牵着手跑到前面去,这边更热闹,很多摊贩在这里摆摊,佛牌佛珠、供香、纸扇、经文、素饼、素面、热茶……一眼望不到头。
金恩寺在山顶,焦娘子来过这边,指了一条捷径,不过路不太好走,是偏陡峭的阶梯。
焦娘子道:“平时僧人就是走这条路上下山,能省不少时间,就是有点累腿。”
许娘子想都不想就道:“那就走这个,早点拜完早点回去。”
担心下午孩子下学回来她还没归家。
孟椒也跟着点头,今日出门本就不是为了拜佛,而是给自己攒好名声的。
没走一会儿,谢瑜和林玉柔又跑到前面去了,焦娘子让奶娘看紧两人,然后和孟椒、许娘子落后几步说着话。
许娘子今日来是求孩子身子康健的,她有两个儿子,如今都进学了,最近小儿子染了风寒,心里担忧,“在老家,每年这时候都还热呢,这里早晚都要盖厚些的被子了,应该是睡觉不老实着凉了。”
许娘子夫家是邕州人,那边常年湿热,确实不太能适应这边气候。
焦娘子拿着帕子擦了擦汗,转头看向孟椒,应该是不太想开口。
孟椒心里清楚,焦娘子看似能说会道、做人做事妥帖,真正说起来还是许娘子待人真诚。
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前段时间,我给郎君纳了一个妾,过来求一个孩子。”
听到这话,许娘子和焦娘子俱是一惊,诧异看向孟椒。
许娘子不禁关心问:“何至于到这般地步?大夫不是说可以调养好身子的吗?”
孟椒低下头,“也不知能调养到什么时候,郎君年纪不小了,婆母天天盼着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引起了共鸣,焦娘子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苦了你了。”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笑道:“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嫁给夫君时,他们家一穷二白,如今倒是嫌弃我商户出身,我不求其他,只求柔儿一生无忧,日后能觅得一位好郎君。”
孟椒反握住她的手,“姐姐总比我好,至少还有柔儿这个孩子相伴,我如今只盼郎君赶快有孩子,好让婆母和郎君高兴。”
焦娘子怜惜看着她,“如此贤惠,只愿谢探花能好好待你。”
许娘子也却忍不住提醒,“妹子,你也别太实诚了,那妾若是有了儿子可怎么好?”
孟椒笑笑,“不会的,郎君和婆母待我都很好。”
许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焦娘子拉住了。
山顶上有好几座庙宇,孟椒只拜了观音,其他的没去,跟许娘子焦娘子说自己不敢贪心,这趟只求孩子。
这话又引得许娘子两人一阵夸赞心疼。
孟椒从观音殿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许娘子和焦娘子还想去拜一拜地藏王菩萨,孟椒指了前面的亭子,“我去那里等你们。”
许娘子点头,“行,我们马上就下来。”
两人相偕离开。
谢瑜跟着林玉柔先下山了,林玉柔身子弱,刚才有些爬不动,但又舍不得跟谢瑜分开,谢瑜只好陪她一起回马车。
奶娘随她们一起。
孟椒往亭子那边走去,雨还不是很大,很多人都开始往山下走,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孟椒摘下头上的帷帽,往山下看去,人影匆匆。
雨丝渐渐绵密起来,苍绿的山林间起了一层薄雾。
过了会儿,一行人也过来躲雨,几人从山上疾步下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到亭里有人,顿了顿,朝后面抬了下手,徐逸领会意思,吩咐身后的四个侍从去远处避雨。
孟椒看到有人过来,侧着身子避了避,将帷帽重新戴在头上。
萧言卿隔着些距离坐下。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孟椒闻着周围若有似无的苦味,突然想起自己前世一件关于金恩寺的傻事。
那时候沈心玥刚进门,处处针对她,田氏和谢长安熟视无睹,她满心委屈,听说金恩寺灵验,便偷偷一个人跑了出来,想求菩萨可怜可怜她。
来时凭借一股冲动,回去却下起了大雪,冬日寒冷刺骨,她冻得浑身僵硬,路过的茶寮老板可怜她,让她进去坐一会儿躲雪。
恰逢萧言卿带着一帮人骑马进城,他们每个人点了一碗热面吃,还给坐在角落里的她点了一碗。
那时候孟椒喝着热腾腾的热汤,幕纱下的脸泪流满面。
她不明白,一个陌生人都能这么好,为何谢家这般待她。
孟椒安静坐着。
萧言卿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突然出声,“听说前些日子,谢娘子在余老夫人寿宴上背了一首诗,惹得众笑,是在下不是了。”
语气温和,细听还夹杂着一丝笑意。
徐逸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主子,他第一次看到四爷跟女子开玩笑。
只有孟椒听到这话,身子微僵,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余家应该不会将这事往外说才对。
谢长安这几日还在外面打听了,说没人传这事。
不过,孟椒更意外的是他竟然认出了自己,明明之前两人只见过一面。
孟椒沉默了一瞬,仗着戴着帷帽,厚着脸皮小声道:“郎君认错人了。”
萧言卿听出她话里的心虚,轻笑了一声,“那大抵是我认错了,看衣服有些相似。”
孟椒低头一看,猛然发现今日和之前去萧府参宴穿的衣服一样,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衣服不多,能穿出门的好衣服就那么两件。
余府寿宴那日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借着萧参政的名头给余家一个教训,前世她名声受污,余家没有出面解释一句,更没有事后送什么礼品。
这次余家吃一个哑巴亏也不无辜。
她记得曾经谢长安在她面前笑话过萧言卿早年的诗,说毫无灵气,不协音律。
所以她去书房翻出那本集子,特意背下一首。
如果沈心玥知道那是萧参政的诗,那便不会为难自己,若不知,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和前世一样嘲笑讥讽,到那时候得罪的就是萧参政 ,余家会为了沈心玥与萧参政为敌吗?
不会,还会因此怨恨上沈心玥。
前世她是小人物,不知道大人物间的利害关系。沈家武将出身,虽有爵位,但本朝重文轻武,所以沈家将大女儿送进宫想要搏一搏,可惜沈家大女儿并不得宠,进宫多年也只有一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后来才会去依附母族不显的三皇子。
可惜三皇子也不大看得上他们,嫌弃他们家不像文人那样人脉广泛,也不会给他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