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空闲的时间她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如果不是她老婆这次生病,可能她也不会放慢脚步去看看她老婆每天都在做什么。
这个黏人精也挺难耐的吧?
现在,到处逛了一圈的美人脸蛋绯红,微微弓着腰,低头,坐在她对面小声跟她窃语:“我吃不下了。”
小年轻在哪里都受优待,更别说还是个漂亮又有礼貌的Omega ,不管是Beta姐姐还是Alpha大叔,把他拉过去一顿营销后给的餐食分量都大得惊人,生怕饿着他。
他悄悄在桌下勾着她的手指:“帮我吃掉好不好?我不想浪费食物,我刚可是跟阿叔打包票可以吃完的。”
闻晏姝回神,目光轻轻扫过他忐忑的表情和曲起绷紧的指节,一挑眉:“可是我饱了怎么办?”
亓季昀咬着唇,你了一会,半天没吐出个字来,胸膛起伏两下。
这家伙明明从早上起来都没吃什么东西,唯一的一口还是他刚刚硬要她喝的甜汤。
Omega不满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树梢的雀鸟:“你欺负我。”
这怎么能算她欺负他?
明明是自己耳根子软,吃了个半饱还要来吃馄饨汤。
闻晏姝望着他委屈的神情,数秒后,忍俊不禁,偏过头去径自笑了会。
Omega的声音又急又低:“帮帮我嘛,我以为你会跟我一起吃的。”
闻晏姝轻轻拉过他桌下的手,那只手方才偷偷摸摸勾她,现下被她光明正大拉出来,捏在掌心里,手指匀长,指尖泛着健康的粉。
她轻轻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Omega咬了咬唇,像是要把唇瓣都咬出一个个浅印,左右看了看,还是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闻晏姝唇角漾出一泓浅笑。
她捏起瓷白的汤匙,轻柔地舀了舀鲜美的汤汁,馄饨随她的动作,在翠绿葱花间浮沉,闻晏姝还非常友好地盛起来一个馄饨,悬在碗上:“尝尝?”
她老婆含羞带怒瞪了她一眼。
闻晏姝只好遗憾地提醒他:“乖老婆,记得计数。”
可以把算盘和计算机打得噼里啪啦响的亓季昀暗戳戳在心底表示自己根本就不会数数。
好在Alpha恶趣味是恶趣味了点,弯起眼眸,做嘴型向他报了前面几个数,后面的都没继续数。
坐在她对面的亓季昀默默在心里不断给这个数值减一。
什么一个馄饨换几句新称呼,换一个深吻,两个换他主动,三个换多一次……简直,鲜廉寡耻。
他的脸粉扑扑的,减一大业一直持续到两人上了飞行器,驶向她中学的方向。
第105章
阿茨匹萨所有学校花神祭统一放假,用当地人的话说,连祈祷花神新生的节日新一代都不来参加,更遑论所谓的希望和未来。
说是这样说,其实也符合了阿茨匹萨教育劳逸结合的主流趋势,校门口石碑上雕刻着一行大字:“作为培育万物的伊甸园,重要的是培育每一颗种子探索自己、了解自己、成为自己,而非催促其生长。”
学校正门层层台阶被鲜花包围,往上一望,前方高处的雕花铁栏敞开着,玄黑与暗金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门边有位正编织花绳的精灵,身着纹路繁复的旗袍,长长的辫子垂落,不远处一群身着蓝白校服的师生正围在一起落实他的指挥,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些精灵都是迁居到阿茨匹萨的新居民,对于如何用花叶装点节日一事得心应手,只是闻晏姝没想到,一向以校风严谨著称的学校今年也搞起了节日装饰。
她跟亓季昀简单介绍几句,带着人走了正门旁的侧门,侧门内一位戴帽子的小老太正躺在摇椅上,织着毛衣看星际直播,老远就听见里头咿咿呀呀的唱腔。
远远听见声,小老太摘了帽子,向他们浅浅致礼:“你们好啊。”
“好啊,老樊,”闻晏姝跟她打过招呼,同样行了个礼,不忘向他介绍,“这是校长樊女士,也是我的班主任。”
从刚才开始就满脑子问号的Omega一愣,边打招呼边手忙脚乱跟着她学,校长弯了弯月牙:“是个漂亮孩子。”
被这一句晃得呆站原地, Omega眼神频频扫向她,示意她快说话,随便说点什么谦辞都好。
闻晏姝颔首肯定:“嗯,是挺漂亮。”
他在后面给了她一肘,闻晏姝被人突然袭击一动不动,继续道:“脾气还很好。”
他涨红了脸,像是径自跟随在她身后的影子,往后半步,躲在她的背后,一手轻轻扯着她的衣袖。
这一系列动作无声透露出许多信息,校长眸中笑意愈浓,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边摸东西边道:
“给,你要的老地图,新地图在旁边架子上,自个儿拿,有问题打给校内事务处理中心……那帮小朋友新弄的,什么事情都管,打了来的比出警还快,电话我写在上边了。
老婆子眼睛花,就让我偷会懒,你们自己逛吧。 ”
告别老校长,亓季昀直到拐入教学楼拐角,四望无人才拉住她衣服:“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闻晏姝正摊着地图,闻言侧目与他对视一眼,回头继续往前走,自然道:“我老婆本来就漂亮。”
“那……那你也不能当着长辈的面这样说。”
Alpha不停的步伐一滞,她在天井旁的植被后停下:“嗯,老婆,你是说不能当着其他人诚实地描述你吗?”
亓季昀一顿:“……倒也不是这么说。”
“那就是可以,”闻晏姝自顾自点头,擅自岔开话题,来一句,“老婆,想不想去学校的情绪调节中心逛逛?我以前经常在那里假借学习之名,偷摸处理学生会的事,一次都没被老樊抓到过。”
她语气里还隐隐有些骄傲。
自己也并不十分老实的亓季昀莫名共感了一瞬。
人就是这样,现在觉得很讨厌的工作和应接不暇的事务,一旦出现另一个被强迫去做的事,就会觉得原本做的事也挺有意思。
比如本来可能没有那么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你说不参加就要上课,大多人都呼朋引伴去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选择自主权的意义就在于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丧失了这种权利,无论走向哪条人生旅途,都会感到一种难言的不确定感。
他一晃神,不老实的闻晏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抓上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他回头一看,距离原本的位置已经拉出一大段距离。
小道边沿种了一片竹林,两人沿道走,一路过去风吹竹叶沙沙响,像是这所老校均匀缓慢的呼吸,沿途碎金的光斑落在他的鞋面上,亓季昀正想问她那里有什么,就听她的声音很轻地响起:
“还上高中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依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追求。
我的父母虽然不算和睦,但在我的教育上总是一致统一,天平的两方持平,他们在那头,我在这头,谈不上什么为难或对立,我们互相能够看见彼此的想法,就像看见……澄明湖,你知道,那很清晰,但我们并不总是从彼此的角度去看它,他们有他们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
偶尔我们理解彼此,偶尔我们即使理解,也不接纳。 ”
亓季昀心头一跳,他抿了下唇,这个话题开启得很莫名。
明明前一秒她还在跟他说她的事情。
她还在用平缓的语调慢慢说着:“但有时候,我们没有必要接纳彼此,因为接纳很难。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父母、朋友、亲人或是伴侣的接纳,光是理解就很难了,有时,我们甚至难以得到自己的接纳,更甚者,我们无法理解自己。”
他沉默几秒,神情有些微恍惚,正想调整语气问她又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话。
下一秒,虹膜扫描通过,她轻轻推开了门,自如道:“这就是情绪研究所成立的意义。”
哦。
亓季昀的心一下放回到肚子里去,面无表情。
他把这草草归为Alpha决定给他展现一下她的人生旅途,顺道提一下她的专业理念与职业素养,尽可能压下心中的忐忑,将此事抛诸脑后。
入目到处是璨金的阳光,调节中心占地不小,分割成数个大小适中的屋子,采光很好,用手便能托起一池碎金。
闻晏姝带他进入一个房间,让他坐下,自己左右移动梯子,手指轻轻梭巡,从近百格的嵌墙柜找到一格,用指纹解锁,拿出两本东西,一本是历代大事记,一册是厚重的相册。
明暗的阳光落在她发梢,亓季昀下意识卷着沙发上的蓬松抱枕,看着她忙上忙下,空气里满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栗子香气,像是新鲜出炉的蛋糕。
她轻轻将相册推到他面前,揽着他坐下:“这是我那届的纪念相册,你总说我们的纪念册里缺了东西,为此四处倒腾,想找出几张我们同年的照片,复刻曾经可能相错的轨迹,这本里面有很多,我可以复印几份带走,放进纪念册里。”
亓季昀勉为其难翻了翻。
他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猫,陷在沙发与温暖的怀抱里,怀里压着画家鸭鸭抱枕,相册放在抱枕上,颇有重量地压出浅浅的凹陷。
Omega专心致志地翻动着册子,如玉如脂的手指落在覆膜反光的薄膜上。
Alpha下巴抵着他的肩,偶尔侧目看他,呼吸打在他耳侧,带起发丝微动,问一些听上去有些蠢的小问题,比如他能不能认出来哪个是她,还有他喜欢哪张照片里的她,原因是什么,只要他稍稍一迟钝,她就会吻一下他的侧脸,落点位置不定。
Omega被一下下的啄吻弄得不时偏过头。
“干嘛呀?”
她已无声无息扣住他的左手,十指相扣,闻言弯了下眸:“欺负你。”
她老婆又胡乱用脑袋撞人。
只不过这次稍微有些不一样,他柔软的身体本就陷在她怀里,一挣扎一动作,原本头发上缠着的发饰被他一碰,正好勾在两人的头发上,再难分离。
闻晏姝低低嘶了声。
她佯装苦笑:“好了,这下我们是真的在一起了。”
胡乱扯着头发想把它们分开的小猫动作一滞,低头看她,小声试探:“不可以生我气。”
“嗯,不会。”
“我说真的。”
闻晏姝语调温和:“我也说真的,知道那么多你的小秘密的时候,我都没生气,现在不过是跟你缠在一起,可能一直分不开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至少也算应验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1] 。”
她说完叹口气,正要再背些来到高中就诗兴大发,仿佛一溜烟全都涌回到脑子里的词句,一定睛,发现面前的小猫眼眶红红的,死死咬着唇,跟她对视两秒,想偏过头,最后限于缠在一起的头发,只是颤颤闭上了眼。
闻晏姝一顿,问:“怎么了?”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第106章
她伸手想轻轻揩去他眼角泪痕,触碰到柔软的皮肤,恍然发觉眼泪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剩一双漂亮的雾蒙蒙的眼睛,染着水汽。
闻晏姝不由把动作放轻了。
她后知后觉,原来方才她老婆没反应并不是因为接受程度良好,而是因为根本没意识到她在暗喻什么。
那她这会跟他说这些,老婆不会当着她面碎掉吧?
闻晏姝望着他错开一点的眼睛,大致能猜到一点小别扭精在想什么,但不完全。
从很早以前,约莫是两人才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像个模糊的影子,透明又模糊,在每个午后稍有倦怠的间隙,每次雨后他望着落雨发呆的瞬间,她站在他身后,看他的睫毛随呼吸轻轻颤动着。
他的眼神淡淡,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发呆、走神,仿佛被雨水朦胧了心绪,整个人被水洗过,以至于整个人成了淡色,瞳孔近似琉璃,与平时的状态大相径庭。
等她出声,他反应过来一回头,整个人的眉眼又灵动起来,对她弯唇一笑,说话的语调和语气是软的,又黏人又生动,还哼哼唧唧跟她拿乔,说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都不知道给他披件外套,难怪找不到男朋友,只能跟他在这聊天。
大概就从那时起,她对这个别扭又矛盾的相亲对象有了探究的欲望。
她摸不清这缕探究的欲望源自她的心,还是出于职业素养的天然雕塑,于是她跟着这缕探究的欲望走,想摸清自己的好奇有几分真切,偏偏就此踏入了他编织的甜梦。
她的小男朋友是个别扭精,突然被她撞见跟萨摩耶说她坏话会尴尬得同手同脚,相约她出门在聊天框里总是迂回,明明撒娇的话不自觉说了一屏幕,只要她欲擒故纵地流露些犹豫的意象,他便会秒回“不去也没关系”,好像前面发那些话的都不是他本人一样。
可闻晏姝要真不去,下次再接触,他这个小记仇精就有一万种方式暗暗讨回来。
明明无处不展现出娇气和事多,出门要做足准备,但真遇上不可抗力因素阻了他的好事,她还没来得及安抚,他发会脾气,没一会儿就自己调理好了,还有心思问她接下来怎么办,环着她的手臂嘟囔,一副全然依赖她的样子。
闻晏姝习惯以后,竟然也觉得她老婆这样,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身上处处都矛盾,有些地方却很圆融自然,仿佛本就这样,那些真实可爱的地方是漫天的雾障,她试探着靠近想了解,却不知不觉被笼罩其中,像浸泡在温水里一般,逐渐忽略了那些一开始丛生的疑窦与生出的好奇。
既然探究的欲望源自她本身,那么得到答案与否,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重要。
就像她始终清楚的,她老婆有很多小秘密,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她习惯运用各种情绪分析的手段去了解秘密背后的故事,将情感牵引成线,找到它们的源头与归途。
但在他这里,她控制自己,适可而止地划分了条模糊的界线,以免她过度介入他不愿开放的领地。
现在,她无意间敲开了门。
而她本就别扭又矛盾的老婆短短几天内碎了好几次。
闻晏姝猜她注视的时间太长,她老婆眼泪快掩不住了。
这点光看他呼吸速度都可见一斑。
于是她偏过视线,手忙脚乱地帮着他解头发,嘴上问:“我弄疼你了吗?解了等会给你重新编一个好不好?”
她身旁人几秒没答话,赶在闻晏姝不安前低声应了句:“不要你绑,好丑。”
可能是情绪起伏的缘故,他的声带绷紧了,声音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但两人都在竭力压制自己对这种不一样的觉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尽力粉饰太平。
闻晏姝很意外自己的语气如常,她听见自己嗯了声,自然问道:“哪里丑了?”
她的一切正常似乎让小猫好了很多,他的情绪平缓不少,微微咬着唇,偏着头,尽力不跟她视线交错,眼眶含泪,仿佛只是在揪心头发般,道:“就是丑,你都不给我扎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