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这么久没吃过东西了。
也没觉得饿。
朝露摸了摸肚皮,立刻道:“师姐这么一说,是有些饿了。”
洛清嘉松了一口气:“我去为你拿些点心来。”
朝露顺口道:“好啊,我想吃桂花……”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伸手,从自己枕下摸出了江扶楚搁在这里的食谱。
她摸出那食谱,自己却愣了,回过神来便飞快地塞了回去:“随便吃些就好了,多谢师姐。”
“那我去为你取来。”
洛清嘉拽着陆人葭离去,陆人葭似乎还想多问几句,洛清嘉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从朝露床边的“常寂”上飘过去,停了片刻。
没有一个人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露哭笑不得地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她都编好了——左不过是她与江扶楚在崖边遇险,为避免两个人双双掉下去,他们猜拳决定牺牲谁,江师兄运气不佳,倒霉而已。
在他回来之前,这个解释肯定能搪塞过去,她与江扶楚一向交好,就算说江扶楚是为了保护她自己跳下去的,众人也肯定会相信。
……会相信吗?
暗河传言可怖,坠入必定殒身,他们年岁太小,“同生共死”的故事听了不少,可真有人会甘心为另一个人去死吗?
朝露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说猜拳定生死靠谱。
她伸手在枕头底下乱摸,将那张食谱塞到了床褥的最深处,又从那里寻到了她从前缝的小猫。
小猫龇牙咧嘴地带出了一串划红的“对策”纸片。
朝露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麻利过,她将那堆“对策”扔在榻前的火盆里烧掉,又对着火盆,将猫撕成了碎片。
等江扶楚回来……大概就要与她反目成仇了罢。
无论之前多么亲近,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又知晓自己的身世,断断没有再接近的道理。
反正如果是她察觉到江扶楚想杀她,绝对不会留情的。
所以还是抓紧把这些东西处理掉比较好,以免被他发现后起疑。
眼见小猫和纸片都被烧为了灰烬,朝露倚在榻前,手边一摸,却摸到了一把冰冰凉凉的剑。
是常寂。
剑身上有她很久之前的裙摆,还有他袖口处被松枝撕裂的一块衣摆。
它们相互纠缠,乱七八糟,完全分不清彼此。
朝露握紧了那柄剑,忽然觉得有点后悔。
还有点发愁。
清阳山上那一推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江扶楚命没有那么大,就像之前在锁灵台上一般,真的因为意外死了可怎么办?
她为人所杀,神器尚能十分别扭地帮她把故事圆过来,可若是男主死了……
好久没有饮水,喉咙一阵干痒,朝露还没想完,便没忍住重重地咳嗽了起来。洛清嘉恰好提着食盒重新进门,见她情态,吓了一跳,飞奔过来抱住她:“朝露!”
朝露茫然地抬头。
洛清嘉向来稳重,怎么急成了这样?
洛清嘉抬手取了桌上的凉茶往她身后一泼,朝露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方才烧东西时不慎燎了自己如今的袖口。
火焰几乎烧到了手腕,而她竟毫无察觉。
第35章 第三十五滴水
第三十五滴水
不知为何,洛清嘉来瞧她这一趟,大受惊吓,走的时候结结巴巴,还说要叫望山仙尊来看看她。
朝露头疼地重复了好几遍“我没事”,她都没信。
送走了洛清嘉,朝露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小九为她治了腿伤,除此之外,她在清阳山上被江扶楚护着,没受什么伤。那股突然迸发出来的力量倒让她有些不适,但如今已然全好了。
洛清嘉送来的都是两人住在竹喧院时爱吃的点心,朝露食之无味,蔫蔫地啃了几口,坐在榻前发起呆来。
平时这个时辰,她在做什么来着?
去学宫的日子,他会摇响门口的风铃,她则会在这清脆的铃声中起身,哈欠连天地接过他早就准备好的食盒,赶赴丹霄峰。
傍晚夕阳西下,她同朋友们告别,被他接回桃源峰,看月亮、看星星、摘桂花、试剑……偶尔洛清嘉和萧霁同来,几人便凑在一起打牌、饮酒,说很多很多话。
有几次她在山顶睡去,被人一路抱回房中,醒来不见人影,只能闻到兰花遗留的香气。
风铃在门上响了一响,好像有人对她说“明日再见”。
不去学宫的日子,便是与他在桃源峰中修习、读书,她大早上起来陪他练剑,困得满腹怨气,出剑也歪七扭八。
他从来不在意,笑吟吟地同她过招。
真要算起来,是他指点她还差不多。
疲累时,他们歇在桃林的树下,她坏心眼地拔了他的发簪,于是那长发如水倾泻,与她的纠缠在一起,落满了粉白色的花瓣。
还有……
不能再想了!
朝露猛地从榻上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转了一圈。
这分明是“云中君”,是她的房间,可触目所及,无一不是江扶楚的痕迹——新磨的玉篦、他削的桃木发簪、绣了水仙与幽兰的香囊,床帐、妆奁、窗纸……
她再也看不下去,推门出去,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巧砸到了她的额间。
朝露伸手接住,发现是一颗山楂。
她死死捏住手中的山楂,将它捻成了一滩果泥。
好烦。
她从前怎么从来没有发愁过要去做什么,也没有这么频繁地想过江扶楚。
有什么可想的,就算物是人非,也总会……再见面的。
至于再见面时情态如何,书中写过,何必细想。
朝露将那颗山楂丢在地上,恨恨地踩了好几脚。
正当她思索着要出去转转还是强迫自己继续睡觉时,有人推开了她面前的小院门。
朝露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望山君,连忙屈膝行礼:“望山仙尊……”
望山君负手看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只道:“朝露,你跟我来。”
朝露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望山君没有御剑,步行带着她绕过璧山,走了许久。
停下脚步时,朝露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丹霄主峰那座最大的藏书楼前。
来到此处,朝露不免有些心虚——之前她耍小手段陷害江扶楚的时候,曾经偷过这座藏书楼中禁室的钥匙。
传闻禁室中封锁的是仙门上古史中从未对世人公布的部分,还有许多古禁术。
出乎朝露意料的是,望山君居然直接带着她去了藏书楼顶层的禁室。
镂刻成重瓣莲花状的钥匙从望山君袖中飞到锁孔,伴随着一阵微光和轻微的咯嗒声,从不随意对鹤鸣山弟子开放的禁室,竟在她面前敞开了大门!
朝露傻眼:“仙尊……”
望山君领她走入禁室,拂袖一挥闭锁了入口:“上回禁室钥匙失窃,后又离奇送还,旁人不知其中缘由,你定然是知道的罢?”
不等朝露回答,望山君便继续道:“当时你师兄察觉到你偷了钥匙,又见明舒大张旗鼓地搜寻偷窃者,便带着钥匙来寻我,说你想必是因章明郡王所述之事紧张,想了解仙门与魔族更多事情罢了。”
“他替你领了那十戒鞭,求我带你入禁室来寻你想看的东西,如今他……可我既应了,必然是要履诺的。”
“他——”朝露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知道钥匙是我偷的?”
望山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朝露摇了摇头,茫然道:“他从来没有说过。”
江扶楚既然知道是她干的,为何领了那十戒鞭也不曾开口邀功?
奇怪的人,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就算是“喜欢”,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望山君见她直直地盯着虚空出神,以为她又想到了江扶楚坠崖一事,便安慰道:“你师兄体质特殊,身如金刚不坏,体遇百毒不侵,就算是暗河,也、也……”
他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
朝露从前不知锁灵台下暗河的厉害,后经上古史中的极尽渲染和江扶楚的言语,自然知晓——鹤鸣山是上古神山,暗河更是自第一次诛魔之战始,便源源不断地封印着魔物和怨灵,煞气何其强烈,就算灵力深厚如四仙尊,也不敢轻易入谷查探。
这两日明舒君忙着调查狸力破印而出的缘由,暂且封锁了清阳山。
失踪的弟子相继被寻回山中,只有江扶楚没有回来。
在崖边寻到朝露、猜到他坠入暗河时,众人便明白,他已是凶多吉少。
听闻望山君得知此事,在殿中枯坐了一夜。
清阳山这样大,有这么多弟子,狸力偏偏追着他们不肯放,迫使他们走了最险的路。
不知应该去怪谁。
很快,望山君便敛了面上的情绪,示意朝露在身后的玉阶上坐下。
朝露这才发现,禁室当中并没有古籍书卷,只有中央一块流光闪烁的晶石,旋转之间在墙壁上投映出飘渺的古文字。
她又看了几眼,发现那晶石正是在锁灵台上见过的神器“天问”。
“朝露,你在章明郡可见过祭祀神女的虚蓝古庙?”望山君看着那块晶石,问道,“人间的虚蓝神庙越来越少,只有章明郡还剩了一座。”
“见过,我们还去拜过了。”
“嗯,”望山君伸手,古文字的虚影从他指尖掠过,“等章明郡这座神女庙也倒塌之后,神女在人间便不会有信徒了罢。”
朝露不解他忽然提起此事的用意,想了想才道:“传闻中说,神女曾阻拦洪灾,锻造神器,啊,难道她锻造的神器便是……”
望山君笑着对她点头:“神女当年锻四方神器,一方一直在鹤鸣山中,便是你眼前记载了千万年历史、能解魔咒的‘天问’;一方落于清平洲,被你母亲取来铸剑,如今随魔尊封于皇城,名为‘永生’。一方在魔族手中,名为‘伤逝’,只是魔族如今四分五裂,神器辗转流落,并未落到能发挥它效用的主人手里。还有一方……在神女陨落时便遗失了,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
“自‘永生’杀魔尊后,天下皆知神器之能,我们与清平洲这些年来的冲突,大都是为了抢夺神器。别说魔族,就是仙门内部,谁不觊觎这翻覆天地之力?古老传言中说,四方神器齐出,必引天下巨变,幸亏有一方神器不知落去了哪里,可只是剩余三方神器,都引得仙门与魔界、仙门内部冲突不断……上古史将这一段删去,是不希望学宫弟子也陷入对神器的狂热当中,但我犹豫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朝露终于明白了望山君说这些话的用意。
他和江扶楚都以为她对当年那场刺杀惴惴不安,“偷钥匙”入禁室,是为了知晓更多关于母亲和四方之战的事。
望山君所言,便是说那场刺杀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母亲取的那方神器。
与魔尊后人“报复”的猜测相似,只是更具体一些。
“永生”被封印皇城二十余年,而皇城戒备森严,魔族中人寻不到破绽,只好从别处下手。
譬如,她这上鹤鸣山修养的公主。
朝露抬眼望向面前华光闪烁的神器,心中忽而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脱口而出:“仙门这些年,不曾动过集齐神器的心思么?”
望山君道:“仙门上求得道,下护苍生,自然是不希望神器齐出、人间生变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朝露晃晃脑袋,认真道,“仙尊,你们没有想过集齐神器、将它们一并毁去吗?”
望山君一怔。
朝露继续道:“‘天问’、皇都中的‘永生’,细论起来都在仙门手中。我们寻回魔界剩余的那方,将它们一并毁去,世间不就再不会因它们起冲突了?我猜,神女当年锻造神器之时,肯定也不愿见到人间为此流血不止。”
“你这个想法却是……惊世骇俗。”望山君沉默许久,却捋须笑起来,“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你对这能够支配天地的力量丝毫不感兴趣,世人汲汲营营,哪里舍得……就连鹤鸣山,也舍不得这神器带来的庇护之力啊。”
朝露忙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望山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性子……倒是很像你母亲。”
他说起这话时,眉宇微松,露出一丝难得的怅惘之色,朝露看在眼中,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仙尊,母亲当年很厉害么?”
“当然,”望山君笑道,“你母亲……是我最好的弟子。”
他叹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你想知道的,我已告诉你了,也算是不负扶楚所托。朝露,聚散离合原是人世常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你自己。”
不得不说,同望山君稀里糊涂地说了这许多话之后,她真的不似之前烦躁了。
朝露回到“云中君”,将小院内外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