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手机屏幕再次弹出来电提醒,还是同一串号码。
挂断,再打,挂断,再打。
显然对方铁了心要一直打到他接电话为止。
周淮聿轻哂一声,最后还是接通电话,点下免提键。
比人声先一步钻进耳里的,是对方压着怒火的深呼吸。
心思一转,他就猜到了父亲的怒气从何而来。
少年目视前方,唇角勾起一抹笑,带着挑衅的意味,主动开口道:“录取通知书到家了吧?”
南榆和北楦当初网上报名的时间节点不一样,北楦报名的倒数第三天才是南榆开始报名的第一天,因此两地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时间也就不一样。
此话像是捅破了最后一层体面的伪装,周升弘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可置信地斥责:“你这是堂而皇之地和我对着干吗?”
不等周淮聿回答,周升弘紧接着继续说:
“当时你没给我发报名截图,我以为你大了需要私人空间就没多问,结果你真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按照我规划好的路走是吧?”
“周淮聿,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样任性的样子和不成器的蒋奕程有什么区别!”
“无论你在哪里,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北楦,这个项目不需要你跟进了。”
周淮聿沉默地听父亲发泄完,才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现在去北楦,等开学不还是得回南榆?”
“回南榆?”周升弘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冷笑连连,“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叫温淇竹的丫头迷得鬼迷心窍了吧。”
“和她没关系。”
周淮聿几乎是在听到温淇竹名字的瞬间出口反驳,他有些厌烦地压下眉,眼眸里闪着浓浓的疲意,语调却依旧平稳:
“我只是想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在您眼里,只要偏离你的计划就是任性,那么抱歉,我不会再听话了。”
“周、淮、聿。”周升弘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成年了、毕业了,我就治不了你了?”
少年保持沉默。
今天路上的车很少,没有鸣笛声,一脚油门下去,只能听见自己手里掌控的这辆车的引擎的轰鸣声。
实在是太安静,若不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界面还在,恐怕都会怀疑是不是电话已经挂断。
几秒后,周升弘忽然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不要紧,一切都不重要。你放弃入学机会就好了,我会帮你告知南榆大学。”
“现在开始准备出国也来得及,瑞士就不错,也有利于树立个人形象。到时候……”
父亲自顾自地说着,把他未来一年计划妥当,丝毫不顾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有时分不清父母二人究竟哪一方的控制欲更胜一筹。
周淮聿忍耐地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收紧,操纵着车靠边停下。
他厌烦道:“我不出国。”
“你说什么?”
“我不出国,今天我也不会回去。”
周升弘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让我猜猜,接下来你还要说什么,是不是要和我断绝关系,白手起家证明自己?”
“周淮聿,我不会让你这样浪费光阴。”
“你必须按照我的安排走。”
周淮聿眼睑忍无可忍地向上翻了翻。
周升弘把他即将出口的反驳堵了回去:“你现在在学寺大道对吧,就温淇竹住的那个小区门口?”
中年男人冷漠地对自己儿子宣判最后决定。
“你要是现在不回来,我也可以来学寺大道,顺便叫上你女朋友,当着她的面说清楚——如果你想让她知道的话,毕竟直到现在,她对你的具体情况还一无所知吧?”
周淮聿一言不发。
并不算一无所知。
只是自尊作祟,太过难堪的那一面他无法开口谈白。
少年透过玻璃车窗看向小区内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栋楼房,在恍惚间窥见温淇竹的家庭环境。
温暖的、充满爱和尊重的,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给予她自己选择的权利。
他不愿让她知晓他家里的一地鸡毛。
温淇竹的世界就该一直是光明璀璨的,这些晦涩难言的污渍都不应出现在他面前。
是他该努力朝她在的位置靠拢。
他闭了闭眼。
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无比干涩。
“……我现在回来。”
///
看完相声后,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数字10。
温淇竹还在心中翻找能在这个时间出门的借口,打开手机却看见了周淮聿道歉的消息。
小聿同学:【家里情况特殊,我必须先回去一趟,今晚来不了了,但礼物我会寄过来。】
小聿同学:【对不起,宝宝,今天的事情我会解释清楚,没能履行的承诺我也会补偿。】
小聿同学:【语音】
她被相声演员逗得合不拢的嘴唇一下垮下去。
少女捧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决定先回房间听听看语音内容再说。
“看来是小男朋友来消息啦?”温元霞继续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瞅了眼女儿的表情,“洗完澡再慢慢聊嘛。”
温淇竹含糊地应了一声,有些急切地闪身进了洗手间,背抵着门,将手机放在耳边,点开了那条语音。
少年低沉悦耳的声音紧贴着耳朵响起,像是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你早点儿睡,我尽快回来,不要相信蒋奕程,晚安。”
她原以为这条语音会是解释,没想到是简短的安抚。
能从男声中听出浅浅的倦意,这段时间的轮轴转,周淮聿肯定很累。
不得不赶回家,肯定是有什么难以推脱的急事,温淇竹没办法去责怪对方,但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失落。
少女索性就地蹲下,思索片刻后开始给周淮聿打字。
温淇竹:【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可以打电话说,我觉得不能把不开心的情绪拖太久了。】
温淇竹:【我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没有提前告诉我这件事。】
温淇竹:【我能接受你要忙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是你女朋友诶,遇到什么事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我不喜欢你这样,什么都憋着不说。】
温淇竹:【而且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
她只好先去洗漱,待一切收拾妥帖,躺进自己柔软温馨的小床后,才重新点开Q.Q去查看最新消息。
没有。
没有来自小聿同学的消息。
温淇竹有些气恼地捶了捶枕头,自我安慰他可能是还在飞机上。
可是……
她打开购票软件,查看从南榆到北楦最近几班飞机的时间,怎么看都觉得周淮聿此刻应该已经下飞机了。
也可能是忙到没时间看消息?
温淇竹强打精神,又熬了几个钟头,却迟迟没等来回复,最后实在撑不住,拿着手机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她慌慌张张地打开手机一看,还是没有来自小聿同学的新消息通知。
原本不算太重的情绪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和对方的冷处理,一下子演变得非常激烈。
她咬着下唇继续给对方发消息。
温淇竹:【你为什么不回我。】
温淇竹:【就算再忙,也不能二十四小时不看手机,回消息的时间总有吧?】
温淇竹:【再说了,你明明之前忙的时候也会回我的!】
说到最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感漫上心头,让她颤抖着手打出一句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话语,连自己都觉得好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有些泛酸的眼眶,冷静下来,将刚才那三句话齐齐撤回,重新打字。
温淇竹:【你先忙吧阿聿,等你有空我们再好好谈谈。】
然而这个“好好谈谈”的机会却始终没有来。
整整三天,周淮聿一直没有回她消息。
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温淇竹止不住地心慌,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却发现他的电话也变成了空号。
周淮聿不是会一味逃避问题的人。
如今这样……更像是他出了什么事。
温淇竹一下子慌了神。
她病急乱投医,照之前的通话记录给周母蒋舒拨去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到最后对方干脆直接挂断表明态度。
在她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和周淮聿家里相熟的人季煦礼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去国外念书,此刻也无法联系。
原先的生气不解在这一刻化作担忧和迷茫,没有人能联系上周淮聿,他好像化作泡影彻底消失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行踪。
周淮聿到底怎么了?
她完全没有得到消息的渠道。
到底该怎么办,她该做些什么?
这段时间,她变得格外爱看新闻频道和每日报纸,时刻关注北楦的新闻,没有看到任何飞机失事或是有人员伤亡的新闻。
每每这时,她就会暗自松一口气,又不住地猜测周淮聿究竟在干什么。
她捏着手机,又给对方发去一条消息。
温淇竹:【你还好吧?】
往上一翻,全是她发的消息。
每天一条,风雨无阻。
密密麻麻的文字表达着她的关心。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温淇竹渐渐从极端担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作为现代人,是不可能手机离手那么久的。就算有再要紧的事,怎么就来不及先告诉她一声?
她盯着自己和小聿同学的对话框发呆。
满屏的蓝色。
没有。
一条回复都没有。
自那天起,周淮聿一直没回。
她后知后觉想到,这会不会是一场心知肚明的冷暴力?
周身血液骤然冷下来,像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头淋到脚,浑身湿得彻底,彻骨的寒。
温淇竹站在自己房间中央,想了很久,没再选择打字发消息,而是点击了语音通话。
嘟声刚响就被挂断。
小聿同学:【通话已拒绝】
如果真的是没看手机,应该是无响应才对。
握住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她锲而不舍地再次拨过去。
小聿同学:【通话已拒绝】
小聿同学:【通话已拒绝】
温淇竹忽地笑了。
被气的。
一股火气蹿上来,直冲天灵盖,将伤感和痛苦都烧了个精光,只剩丢脸和羞辱。
她还以为,周淮聿是不会回避问题的。
原来她还是不太了解他。
刚在一起的时候,就在这个房间,妈妈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一个真正爱她的男生一定会小心呵护她。
而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妈妈,周淮聿就是那样的。
被自己过去的话语和对周淮聿的信任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痛。
明明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明明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很合拍,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过去十八年里从未有过,温淇竹不知所措,只想快刀斩乱麻,不让自己再受更多伤害。
不想再去追问为什么,也不想用过去的美好麻痹自己。
她木着脸开始打字。
那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删删改改,还是变成了更委婉的说法。
温淇竹:【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在这股怒气的怂恿下,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周淮聿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
恰在这时,有快递送上门。
穿着明黄色制服的快递员将一个大箱子和一束玫瑰花放在门口,随后又递来一张单子和一支笔:“你好,是温淇竹女士吗?请签收一下。”
她看了眼单子,寄件人是周淮聿。
那束花里还折了张卡片,匆匆瞥了一眼,似乎是一句在开学前一定会来找她的承诺。
阴差阳错,周淮聿先前承诺的礼物,现在才到。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她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不需要,能退回去吗?”
“这……不太方便……”快递员显得有些为难。
“或者我签了字之后,能不能请你把这些带到楼下垃圾站丢掉?”
快递员惊异地重复:“丢掉?”
“对。”她僵着脸点头,“签收以后,我的快递我就能随意处理了吧?”
快递员反复询问了很多次,确定她真的想清楚了,便在回收她签过字的单子后,重新带着大箱子和玫瑰花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