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放缓语调,尾音挟着柔软的气音:
“我们再谈谈?”
他说这句话时,习惯性地耷拉着眼尾,那颗隐在双眼皮褶里的小痣若隐若现,显出她所熟悉的,属于男朋友的神态。
刚织起的心网就这样溶解。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半晌,温淇竹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可是……该谈些什么?
她捏着小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前的咖啡,目光从桌面飘到头顶的暖光灯,始终不和坐在对面的周淮聿对视。
二人再度陷入莫名的安静。
今天总是冷场。
还是周淮聿率先开口。
“对不起。”
“是我考虑不周,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闻言,温淇竹不大自在地放下小汤匙,塌下腰,背靠着椅背,终于正视周淮聿。
咖啡店里悠扬的音乐不徐不疾,抚平了心头的焦躁。
她缓了口气,咽下没出口的尖锐话语,只不冷不热地应道:“是吗?”
少年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翳,眸中的情绪被尽数遮掩。
“不出意外,这是我爸设的局。”
“什么?”温淇竹霍地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听到的话,“就算他不赞同我们在一起,也不需要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吧?而且,Q.Q哪有那么好操作……”
周淮聿望着自己面前的冰美式,眸光微动,没有立即开口回答,似是在组织措辞。
半晌,他才继续说:
“我爸妈离婚的原因是自身控制欲太强,又不肯被对方压一头,但哪怕已经离婚,他们也一直拿我和蒋奕程较劲。”
“我爸想我回北楦发展,又不愿像我妈那样直接提要求,更想让我自己吃教训,所以才会用迂回的办法。至于Q.Q,几条消息而已,他自然能找到技术人员操作。”
温淇竹意味不明地重新拿起小汤匙,搅了搅自己面前那杯咖啡。
雾气氤氲,让她面上的表情不太真切。
周淮聿直直地看着她,神情肃然,唇角的弧度发苦。
“归根结底,是我不够谨慎。”
“是我的错。”
温淇竹捏紧小汤匙,嗫嚅着唇,犹豫地接话:“……没关系。”
没有主语的没关系,不晓得究竟原谅的是哪件事。
是因误会而起的分手,还是被迫断联那几个月的伤心难过?
周淮聿也没有追问。
他面前的那本咖啡已经见底,属于温淇竹的那杯还完全没有动过。
看她的动作,似乎真的不打算尝一尝。
少年干脆利落地买单,主动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他的态度太自然,冷淡疏离一应褪去,像是回到了情谊正浓时。
温淇竹抬头看他,有一瞬的愣怔,慢半拍地点头说好。
天色渐渐黑透,道路两旁的路灯依次亮起。
风摇月影,蝉鸣不断,两人一路无话,安静地并肩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
独属于周淮聿的清苦香气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温淇竹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落后对方半步,随后才悄悄抬起眼皮去看他。
所以,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总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复合吧?
而且,好多问题都还没解决……
她颇为纠结地咬住下唇。
恰好,同一秒,周淮聿视线微微偏移,朝她看过来,她甚至来不及移开目光佯装无事发生。
偷看被正主抓个正着。
周淮聿翘起唇角,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淇竹强装镇定,指了指他的衣领,“你衣领上有脏东西。”
少年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忽然朝她倾身。
清苦香气骤然变得更加浓郁,一拥而上,即便屏息也避不开。
温淇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看不见,在哪里?”
他声音偏冷,在此刻似是被水汽浸润过,滚出一份干净撩人,震得她耳廓发麻。
太近了。
昏暗夜色里,她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也看不太清他的衣料纹路,只能听见自己沉寂许久的心跳诚实地剧烈跳动。
脑中思绪乱成一团猫爪抓过的毛线球,完全理不清。
本就是随口胡说,他衣领上哪有什么脏东西?
事到如今,她只好慌乱地随手一指,含糊其辞:“在这儿。”
原以为周淮聿下一步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她帮忙拍掉灰尘,温淇竹在心中预演了好几遍拒绝的话,正打算一口气说完,却见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退回礼貌的距离。
他抬手拍了拍刚才她指的地方,嘴角带笑,慢吞吞地说:“嗯,谢谢。”
语调里的笑意格外明显。
……绝对是在戏弄她吧?
温淇竹磨了磨后槽牙,浑忘了刚才的拘谨和纠结,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白眼,加快脚步往前走。
少年眉眼带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平铺在大地表面的亮银色月辉缓缓流转,不远处教学楼里无数格方方正正的橘黄色次第闪烁。
二人脚边模糊不清的影子忽远忽近,最后一起停在女生宿舍楼前。
周围有好几对难舍难分的情侣抱在一起,小声说着道别的话,偶尔传出一两声暧昧的笑。
眼看太过黏腻的氛围就要顺着裤腿爬上来,温淇竹不自在地跺了跺脚,拉远和周淮聿的距离,羽睫不停眨动:
“那我上去了?”
说罢,不等周淮聿反应,她就迫不及待地快步朝宿舍楼大门走。
“温淇竹。”
少年开口叫住她。
她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一个问题。”
周淮聿站在路灯下,浅眸被暖橘调的灯光衬得柔和:
“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第65章 不可降解15
他想要的是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
而不是立刻复合。
温淇竹敏锐地捕捉到这两者之间细微的差别, 始终萦绕在心头、难以用语言说清的纠结犹豫也散去。
她眨眨眼睛,骄矜地扬起下巴,故作为难地歪了歪脑袋, 眉头轻蹙:“嗯……”
周淮聿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下颚紧绷的线条暴露出并不平静的心情。
少女思忖的时间并不算长。
一个瞬息的功夫, 温淇竹便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可以。”
随后, 她又紧接着补充道:“既然是追求,我就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你得好好表现, 到底是什么结果可不一定。”
脆生生的女声像是浸过水的樱桃,甜而不腻,连刻意为之的傲慢劲儿都动听。
周淮聿神情没有放松, 很认真地点头, 一本正经地答:“好。”
夜色渐深,暖黄色的路灯招来无数打旋儿的蝇虫, 不断颤动的透明翅膀共振出闷闷的响声, 恰似温淇竹鼓噪的心跳。
她飞快地眨了下眼睛,清清嗓子, 用说话来掩盖自己不太争气的生理反应:
“那我上去了。”
说罢,不等周淮聿回答,她便飞快地跑向宿舍楼。
偏偏宿舍楼下入户门的人脸识别不给面子,卡顿几秒后,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识别失败”, 红色警示灯亮起, 不让她通行。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这下温淇竹更急了。
她弯下腰,撩起刘海露出额头, 和显示屏中的自己对视,小声催促:“快快快,让我进去。”
终于,名为人工智能实为人工智障的人脸识别系统终于从信息库里找到匹配的证件照,发出识别成功的“叮”声:“识别成功。”
在她拉开入户门的瞬间,周淮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晚安,明天见。”
男声刻意咬重音节,清冽的声线勾得她心底阵阵酥麻。
温淇竹脚下步子顿了顿,到底还是忍着没有回头,反手关上门,继续往宿舍楼里走。
她暗骂自己不争气:难道仅仅因为周淮聿态度好转,就要把先前的伤心难过一笔勾销,迫不及待地原谅他吗?
才不要!
不管怎么说,都得让周淮聿多追她一段时间才行。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暗暗下定决心,丝毫没有发现一旁投向她的微妙眼神。
“竹子……”
温淇竹应声抬头,猝不及防和泥塑木雕似的徐钰淼对视。
“你……”徐钰淼嗫嚅着唇,不太确定地说,“你刚才和那个大帅哥……”
温淇竹心头一突。
她做贼心虚般跑过去捂住徐钰淼的嘴,放连环炮似的说道:
“嘘嘘嘘,淼淼,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我都可以解释!”
回到宿舍后,温淇竹被三个室友团团围住,接受她们的严刑拷打。
另外两个室友在听徐钰淼描述了周淮聿的长相后性质更是高涨:“可以啊竹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终于有帅哥入了你的法眼,快说说你们今晚去哪儿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大帅哥还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拿下了,竹子,你是这个!”徐钰淼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那个大帅哥是哪个系的?哪一届的?叫什么?”
“他是哪里人?”
温淇竹被无数问题包围,索性先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回答:“他叫周淮聿,和我们一届,金融系的,算是北楦人吧。”
“那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有些纠结地咬了咬下唇,如实道,“其实我们高中同班过一段时间。”
“可竹子你不是南榆本地人吗,怎么和北楦人成了同学?”
“这事儿说来话长……”
她索性从一切伊始说起,摘掉细节,简明扼要地把她和周淮聿的故事概述了一遍。
把这些事尽数说给旁人听,她罕见地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来,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反倒是室友们激动的尖叫声更响亮。
“好浪漫哦。”徐钰淼捧着脸,满眼憧憬地感叹道。
室友丁韵点头附和:“像言情小说一样。”
三人吃吃地笑起来。
“不行,在没见到本人和他对竹子的态度之前,我是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室友谭绮绮忽地拍案而起,万分认真地说,“绝对不能复合得太轻易!毕竟他先前让竹子那么伤心!”
“绮绮说得对。”徐钰淼如梦初醒,附和道,“他不是说明天见吗,到时候咱们和竹子一起,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追。”
丁韵揶揄地挤挤眼,拍了拍温淇竹的肩膀:
“就是就是,你俩之前算是水到渠成,这下尝试一下新体验也不错嘛。”
温淇竹被室友们调侃得毫无招架之力,完全不知趴在桌上企图逃避这个话题。
……周淮聿实在是太狡猾。
宿舍楼下的那句“明天见”,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期待的种子,她不由自主地猜测:周淮聿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可他们一没有重新添加联系方式,二没有对方专业的课表和教室,完全没法联系,只能凭借运气偶遇。
就这一个月的情况来看,他们运气不算好。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赶紧到明天吧。
她实在是很好奇……
周淮聿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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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温淇竹同三名室友一起出门上早八。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集中精力听课都变得格外困难,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想瞧瞧门口是否有人等待。
一旦有人经过,她就会下意识挺直背,佯装不经意地把碎发捋至耳后,再缓慢地抬眼,又在看清路过的同学并不是心中期待的那个人时泄气。
如此反复几次后,温淇竹有些懊恼,索性别过头去不看教室门,视线不聚焦地落在黑板上,不大高兴地瘪了下嘴。
……那么期待干什么。
他又没说是早上来。
少女气馁地趴在课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笔。
英语课总是枯燥乏味的,教授讲课的声音也毫无起伏,简直是行走的安眠药,把她心中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困意无限放大。
九月底,天气转凉,半敞的窗户灌进裹挟着凉意的风。
温淇竹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二对英语完全不感冒的那段时光,很快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全靠一股劲儿撑着才没睡过去。
这么说不太准确。
因为直到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甚至还做了个自己正在努力认真听讲的梦。
“睡得很香吧?”
教授慢吞吞地低头和她对视,如此问道。
教室里响起小声窃笑。
而坐在她身旁的三位室友也在打瞌睡,闻言才骤然清醒过来,死死低着头,拿起笔来假装忙碌,生怕自己也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