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难做的点，客户点名要见的设计师是沈鲜鲜，但是沈鲜鲜已经离职了，并且不是一般的离职。
――是被裁了，被大boss亲手裁了。
前脚“暴力分手”，后脚又找人帮忙，这种事她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大boss自己下的旨，当下有了作难的事，便直接叫他裁量吧。
李逍也愣了下，沉默片刻，沉沉道，“我知道了。”
设计总监出了门，李逍放下钢笔，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睛合上，睫毛微微颤了下。
……
隔天，李逍过来找沈鲜鲜的时候，沈鲜鲜本人正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旁观一群大爷钓鱼。
沈鲜鲜站在岸边，无聊之余，正跟旁边一大妈打赌哪根竿上先有鱼上钩，一方阴影落下，身侧突然多了一人。
一种专属于某个人的清淡幽香暗暗袭来，沈鲜鲜看过去，果真是那张端庄俊俏的脸。
沈鲜鲜有点意外，“你是来钓鱼的？”
“我是来找你的。”李逍说。
沈鲜鲜更意外了，“找我干什么？看看我身边有没有新男人？看看我有没有给你那位好兄弟戴绿帽子？”
李逍自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怒他，却仍是上了钩，被她的话勾出一抹不该有的情绪，秀眉微蹙。
片刻，他道：“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请我帮忙？”沈鲜鲜颇感新奇。
帮不帮的且放在一边，单单是李逍能这么大老远跑来求她一次，已是难得的乐子。
素日里找她了这么多麻烦，如今好不容易求她一次，她必然是要找回点排面的。
沈鲜鲜不动声色，暗暗端起了架子，“什么忙？说来我听听。”
“苏州那个项目，客户想见下设计师。”李逍说。
沈鲜鲜不置可否，仿似提醒，“我已经离职了，你不会忘了吧。”
李逍看过来，眸色清明，“所以我说的是帮忙。”
“我要是不帮呢？”沈鲜鲜问。
李逍神色未改，并未叫她看到想看的表情，“你的权利。”
“……”
她等着他求她，等着他示弱。
结果他只是站在原地，连头都不曾低一下。
他的这种架势和姿态，让沈鲜鲜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答应他。
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被她嘲讽几句。
沈鲜鲜一开始觉得李逍疯了，这个念头一出来，又觉得是自己疯了。
片刻，她气极反笑，“李逍，你求人也这么高高在上吗？”
二人相对站着，李逍沉沉看着她，喉结微动，忽而有些突兀地吐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伴随着那三个字投递过来的，还有一种深重莫名的复杂情绪。
这突兀的三个字好似是为今天这出，又好似，是为了别的什么说的。
沈鲜鲜一时怔然，有些分不清。
她还想为难他，想继续为难他，然而她就像一个尚未将恶意付诸行动，就先对装可怜的柔弱美人起了恻隐之心的不专业流氓，表面张牙舞爪，最后吐出来的，却是四个窝囊字：“时间！地点！”
李逍愣了下，回过神来道，“等敲定了我发你。”
沈鲜鲜闻言冷哼，语气有点阴阳，“你想怎么发我呢？用钉钉吗？如果我没记错，离职后钉钉你可都把我给踢了。”
李逍没说话。
片刻，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谢谢。没别的事，我……”
“等等。”沈鲜鲜直接将手里的包塞到了李逍怀里，“我帮了你，想必你也不想欠我人情，这样，我正好要去逛街，缺个拎包的，就你吧。”
沈鲜鲜说罢，望见李逍没有动作，有些不悦，“不乐意？”
李逍看着她，随即跟上，“走吧。”
二人来到SKP，沈鲜鲜下了车走在前面，李逍拎着她的包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沈鲜鲜进去试衣服，李逍便在试衣间外安静等着，任凭她磨磨蹭蹭，脸上没有半分不耐。
沈鲜鲜本是存了恶作剧的心思，都说男人最不喜欢逛街，也最没耐心陪女人试衣服，当下她故意来来回回地磨蹭，就是想看看李逍究竟能忍辱负重到什么程度。
然而折腾到最后，她自己试衣服都试得有些乏了，李逍却依旧一副端庄淡然明月清风的模样，举止没有半分异样，帮她耐心拎包，在她试衣服的时候甚至有意识主动移开视线，规矩端庄得一如既往，让人半分挑不出错。
沈鲜鲜试完最后一件衣服出来，两位导购小姐正站在李逍身侧不远处，见她出来，忙笑呵呵过来招呼，“怎么样？这件很配您呢。”
沈鲜鲜点头，“刚刚试过的，除了蓝色那件，都包起来。”
两位导购小姐闻言笑意更深，“您身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您看看还要试试别的吗？”
“先就这些吧。”沈鲜鲜抬眸看了李逍一眼，“再多了，我怕我的保镖拎不了。”
导购小姐一笑，“您男朋友真帅真体贴，你们真配。”
沈鲜鲜愣了下，下一秒，便见李逍看了那导购小姐一眼，旋即否认得认真，“我们不是。”他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导购小姐有些尴尬，声音低了些许，“只是看起来很般配。”
李逍没说话，表情并不是很好。
平心而论，就算李逍不先开口否认，沈鲜鲜也是会否认的。但此时此状，沈鲜鲜突然不爽。
――面前这两个只是陌生人，只是被陌生人误解一下至于应激成这个样子吗？跟谁乐意跟你捆一起似的！
结账的时候，李逍很自然地要将卡递了过去，被沈鲜鲜按下了动作。
手背上覆上来一道柔软温热的触感，沈鲜鲜声音不大，贴得有些近，“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有什么资格为我买单？”
沈鲜鲜说罢，自顾自付了账，“不逛了，送我回家。”
沈鲜鲜拎着几只纸袋要走，手上一轻，那些重量已转移到了李逍手中，李逍默然走在前面，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停车场，沈鲜鲜下意识伸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一半，被一双大手轻轻拍上。
她讷讷回头，便见李逍伸手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后面。”
沈鲜鲜蹙眉，一时没有动作。
沈鲜鲜站在那里，淡淡盯着他，半晌，灵魂拷问：“我就真的让你这么讨厌吗？”
讨厌到你高贵的人我沾不得，连你高贵的副驾驶我也碰不得？
李逍蹙眉，似无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
沈鲜鲜不置可否，“可是你的所有行为都表现得很排斥我。”
那双浅茶色的眸子沉沉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挣扎痛苦，“沈鲜鲜，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沈鲜鲜抿唇，“可你现在就在给我添麻烦。”
李逍垂目看着她，沉默片刻，像对她说，又像说给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沈鲜鲜语塞，被那双眼睛里过分复杂浓烈的情绪灼烧，一时茫然。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李逍？”
沈鲜鲜回神，循声望过去，便见一位气质温婉的美人站在不远处，正定定看着他二人。
那美人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江颜。
沈鲜鲜笑了下，“江小姐？”
江颜站在原地，并未上前，目光幽幽落到二人身上，眸色复杂：“你们……这是去逛街了？”
沈鲜鲜看了李逍一眼，淡淡笑了下，不动声色道，“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被强迫的。”
沈鲜鲜难得善解人意，将李逍清清白白摘了出来，功成身退，“今天到此为止，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跟江小姐好不容易遇到，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
一边说着，沈鲜鲜伸手去拿李逍手里的东西，手指落到袋子的绳结上，李逍却没松手，转而直接将那些东西放进了车里，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上车。”
“都说不用了……”
沈鲜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送佛送到西，她这尊小佛都网开一面说要自己走过去了，他倒殷勤上了。
沈鲜鲜弯腰去够车上自己的东西，手臂上一紧，被李逍顺势推上了车，关了车门。
李逍合了车门，转而遥遥望向江颜，礼貌点头，“我们先走了。”
江颜没说话，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神色复杂。
车辆开动，车厢内一派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逍突然道：“江颜是我大学同学，我跟她没关系。”
第23章
沈鲜鲜：？
他是在跟她说话吗？
沈鲜鲜顿了下，好心地没让他的话掉地上，“大学同学好啊，知根知底，大学同学发展一下是最靠谱的。”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李逍抿了唇，未再开口说一句话。
江颜回到车里，颓然坐在驾驶座上，脸色近乎苍白。
许久，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给盛泽发了条消息：【鲜鲜最近在忙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半晌，那端跳出来一条消息，似乎有点莫名其妙：【她能忙什么，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江颜盯着对话框，想要再敲字，却突然一阵烦躁，熄了屏。
她这是在做什么？
无能到只能告状的地步了么？
是的，无能，江颜自嘲――对她来说如此可望不可即的一个人，一个让她说句话都要思量再三的人，如今追在别人后边帮人拎包。
那个人，甚至是个有夫之妇。
为什么？她突然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给她答案，有的人不需要努力就成功了，有的人甘心付出所有却什么也得不到，这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
她跟沈鲜鲜算上这次只有三面之缘，但只寥寥数面，她就让她对她印象深刻，一个我行我素的、娇蛮的、甚至有些任性的女孩。
当她在李逍面前苦心戴上完美面具的时候，那个女孩甚至没有认真看过李逍一眼，言行举止随心，没有半分造作。
她站在他身边时那种松弛感，她大概永远学不会也做不到。
相比之下，她就像一个全副武装粉墨登场的小丑，面对李逍时身上总有种用力过度的拘谨。
江颜突然开始前所未有地质疑自己――这么多年，她龟缩在壳子里自我感动，甚至寄希望于别人因为她的自我感动回头看她一眼，这是不是……太可笑了？她是不是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完美的假人，她在李逍眼里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江颜抓着手机，指尖泛红，李逍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孩让她彻底乱了阵脚。
……
几乎同一时间，李逍目送沈鲜鲜进了小区，一个人坐在车里出神。
片刻，也将手机拿了出来。
打字，又删掉。
最后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李逍道，“今天我去找沈鲜鲜了，公司那边有点事需要她帮忙。之前有个项目是她负责的，客户想见她一面。”
盛泽没什么反应，“她不帮你？”
“帮了。”李逍说。
盛泽沉默片刻，“那你发消息过来，这算报备吗李逍？”
“算。”李逍说。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盛泽道，“你太低估我对你的了解了。我可能没那么相信她，但我绝对相信你。”
挂了电话，李逍仰面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似疲惫莫名。
电话另一端的盛泽思量片刻，给江颜拨了个电话过去――江颜和李逍前后脚联系他，内容都指向沈鲜鲜，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合。
江颜那会儿分明是要说些什么的，然而他电话打过去，她却像临时改了主意，只不疼不痒说了些车轱辘话，说邀请他们两个去参加她的画展，别的什么守口如瓶。
半晌，盛泽放下手机，神情复杂。
沈鲜鲜，你到底干什么了？
一个两个都被你搅得不得安宁。
……
又过了两天，沈鲜鲜正窝在沙发上看鬼片，手机震了一下。
收到一条短信。
李逍发来的。
寥寥数字，简单直接――“周四下午三点，我去接你。”
沈鲜鲜：“……”
短信。
他竟然用的短信找她。
他宁愿用话费给她发短信，也不愿意加微信用免费的wifi找她。
沈鲜鲜拿着手机动作顿在那里，几乎被他气笑了。
有钱，有钱了不起，不在意那点话费喽。
有病！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加个微信会死人吗？
今天我的微信你爱答不理，明天你想加我的微信我让你高攀不起。
沈鲜鲜将手机扔到一边，根本懒得回复。
吃饭的地点是客户选的，在郊区一个高档茶餐厅。
沈鲜鲜跟着李逍如期赴约，这种场合之下，从穿衣打扮到言行举止，沈鲜鲜熟门熟路又拿出了端庄有礼的另一面。
客户是一对中年夫妻，四十岁往上，面相和善，是老板带着老板娘过来这边度假旅行，顺便想来拜访一下，见下设计师。
李逍和沈鲜鲜默契招待，进退有度，一顿饭吃得和谐融洽。
老板娘尤其喜欢沈鲜鲜，一见如故的模样，饭桌上屡屡邀约，让她去苏州了一定找她，让她好好招待一下。
沈鲜鲜温柔笑着，点头应下，说去那边了必然登门拜访。
沈鲜鲜和老板娘寒暄闲聊，李逍安静听她讲话，表情淡淡的，在她手伸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将一杯清茶递到了她手中。沈鲜鲜接过去，无比自然地放到了唇边。
二人似乎并没有觉出不妥，老板娘看着他们，却是一笑。
顿了片刻，忍不住问出声：“你们是？”
李逍表情未改，随后慢条斯理给在场所有人都倒了一杯，“不是。”
“不是啊。”老板娘点点头，眉宇间似乎有些惋惜。
沈鲜鲜不说话，只管低头品味珍馐。
她就知道这样的话题根本轮不到她来解释。
对方只吐出来三个字，李逍就巴巴上赶着撇清关系了。猴急的咧。
“鲜鲜有男朋友吗？”老板娘问。
沈鲜鲜摇摇头，“男朋友还真没有。”
老板娘闻言看了李逍一眼，意味不明，“这么漂亮没有男朋友可不应该，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鲜鲜一笑，一双杏眼弯了弯：“男朋友还是算了，我老公会生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