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问我问题,听到的都是实话。”李逍淡淡应道。
“我才不信。”沈鲜鲜笑了下,看着他,突然神使鬼差道,“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李逍直勾勾盯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半晌,就在沈鲜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吐出来两个字:“仙女。”
仙女?
沈鲜鲜扯了扯嘴角,像个戳破小孩幻想的恶毒大人,“世界上没有仙女。”
那人仍盯着她,意味不明,“有。”
李逍久久地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忽而有些僵硬将脸别开半分。片刻,他合上了眼,将她隔在了视线之外。
灯光柔和,沿着他的侧脸勾勒出分明的线条。他闭着眼睛,睫毛长而浓密。
他是真的喝醉了,沈鲜鲜想。
沈鲜鲜坐在一侧,托腮盯着他安静的侧颜,一时晃神。
她的视线落到他长长的睫毛上,落到他高挺的鼻子上,然后停在他微翘的唇角上――
一个很适合接吻的角度……
这个念头跳出来,沈鲜鲜愣了愣,旋即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豁然坐直了身体。
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回过神来两只手捂住脸颊,像惩罚,又像纾解,掌心在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轻轻拍了几下。
她在想什么?真是疯了。
这么流氓的想法是怎么到她纯洁的脑子里去的?
大逆不道,实属大逆不道。
鬼迷心窍,实在鬼迷心窍。
沈鲜鲜正拍脸懊悔,下一瞬,那人忽而俯身过来,她的两只手腕蓦地被他捉住。
那双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手从她脸上拿开,他捧着她的脸,大拇指在她拍过的地方极轻极轻地蹭了蹭。
像在安抚一件价值连城的白瓷,看过来的目光中有种莫名的幽怨,好像不满自己的宝贝被人肆意对待。
鼻息间是混合着淡淡酒香的独属于李逍的清冽气息,脸上的触感极轻极柔,对上那双深邃的漂亮的眼睛,一刻之间,沈鲜鲜心里明明白白闪过两个大字――
“完了”。
她完了。
她疑神疑鬼,她左右试探。
却在把别人的心意弄清楚之前,先一步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那种想得到想拥有的占有欲,那种想靠近不敢靠近的纠结,那种没由来的患得患失,通通指向一个答案。
她喜欢他。
她喜欢上李逍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念头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她一无所查。
像被人诱哄着启了程,迷迷糊糊上了路,待她意识到不对往回看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已走很远很远,几乎不能回头。
……
当天晚上,沈鲜鲜罕见地梦到了江驰。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出现在她梦里。
她已经长大了,他还是那个满身意气的少年。
他来她的宿舍楼下等她,穿着大学时常穿那件黑色冲锋衣,插兜站在枇杷树下。
她在梦里并不知道这是个梦,一如曾经那般快乐地从宿舍楼上跑下来,朝他快意招手,然后热烈地奔向他。
可梦里的江驰并没有像她记忆中那样也朝她走来,他只是站在那棵枇杷树下,笑意微微看着她。
她跑过去,下意识想要去挽他的手。
他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动作,看着她,一脸痞笑,“有喜欢的人了,对吗?”
一个阳光灿烂的,没有恶意的笑。
可她一瞬之间,遍体生寒。
沈鲜鲜从梦中惊醒,脸色煞白。
她曲腿坐在床上,身上大汗淋漓,再也睡不着了。
天还未亮,她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就那么靠在床头,发了许久的呆。
当初她跟盛泽契约结婚,两个人对外以夫妻之名生活,“盛泽老婆”的身份勋章在她身上戴了两年之久。
即便如此,她想起江驰时,也从来都还坦然的,无论什么时候在梦里见到江驰,她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直视他的眼睛。
可当下,她跟李逍分明什么都没发生,她却第一次有了背叛的感觉。
因为她知道她动心了。
她问心有愧。
第54章
沈鲜鲜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设计部也有人听说了这件事,皆惴惴不安。
小白花微微讶异,暗暗观察李逍,却见李逍表情冷淡,看不出异样。先前对于二人关系的猜测突然不确定起来。
沈鲜鲜的身世她大概知道,小白花思虑一番,隔天给盛泽打了个电话。
盛泽似乎并不知情,接到她的电话惊讶,又透着些戒备,“怎么了?”
小白花在心里冷哼,声音也凉了几分,“听说沈鲜鲜失踪了,你有她的消息吗?”
电话那端声音骤然凝重几分,“失踪?谁跟你说的。”
“听说的。”小白花说,“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声,毕竟她无父无母,你这个前夫好歹应该发挥点作用。”
话传过去,不想多纠缠,她说罢便挂了电话。
盛泽拿着手机,直接手脚冰凉。旋即拿了车钥匙,直接下了楼。
盛泽该找的地方通通找了一个遍,打电话发消息也没回音,去医院找柳筝楠,对方一问三不知,只说报过警了,正等消息。
盛泽从医院出来,给李逍打电话,李逍没接。他顿了下,随即直接开车去了光唯。
盛泽气势汹汹当起了不速之客,到公司被李逍下属告知,李逍去开会了,让他先在外面等下。
李逍果然在公司,盛泽没由来心情烦躁,直接进了李逍办公室等人。
盛泽甫一进了办公室,大厅里便是一阵骚动。
“这不是上次来过那个帅哥吗?”周婉说。
梦丽凝眉坐在工位上,闻言讷讷道,“怎么感觉有点面熟呢……”
“上次来过的,当然面熟了,”周婉说,“你忘了?好像还认识鲜鲜。”
“我说的不是上次,除了上次我好像还在哪里看见过他。”梦丽开口,有些不确定,拿起手机查了起来,片刻,将一个新闻网页拿到了众人面前,“你们看看,是这位吧?”
“盛氏?”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婉直接倒吸一口冷气,“等等,前段时间不是刚摸清鲜鲜的身份吗?鲜鲜是沈记的千金,众所周知,沈记当初就是跟盛氏联的姻,所以这位是……”
“鲜鲜老公?!”
“确切来说,是前老公。”
“哎呦,怪不得上次来两个人看起来就很熟的样子,竟然是这层关系?”
“那更奇怪了啊,李总跟这位盛总显然关系匪浅,所以李逍肯定也是一早就认识鲜鲜的,那为什么之前对鲜鲜那个态度?”
众人在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小白花安静坐在角落里,抬眸淡淡看了众人一眼,自始未发一言,片刻,拿了咖啡杯,进了茶水间。
盛泽在办公室等了不到一刻钟,李逍走了进来。
盛泽看过去,开门见山,“沈鲜鲜失踪了,我哪儿都找不着人,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你有她的消息吗?”
李逍看了他一眼,放下电脑,“报过警了。”
盛泽盯着他,“然后呢?”
“相信警方。”李逍说。
下一瞬,他的衣领被揪住,盛泽死盯着他,近乎咬牙切齿,“然后呢?”
“盛泽,”李逍看着他,“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会管。”
“管?你怎么管?坐办公室管?”盛泽冷笑,“李逍,我他妈真是高看你了,你这种人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喜欢的人下落不明,你还有心思在办公室坐着,这叫喜欢?你有心吗你?”
李逍没辩解什么,任由他输出一通扬长而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盛泽疯了似的找人,一哥们儿在交管局上班,软硬兼施,要过去查监控。
那哥们儿一听,立马拒绝,“不是,你丫这是害我呀,被人发现这是要丢饭碗的!”
“害怕什么,我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老婆不见了,我还不能找找,无父无母的,我不管谁管?”
“是前妻。”那人善意提醒。
盛泽剜他一眼,没说话。
那人有些无奈,“不是,都报警了你瞎折腾什么,警察找人不比你门路多?”
盛泽冷哼,“万一不上心呢?”
“……”
那哥们儿经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终是把当日的监控调出来给他看了眼,盛泽坐监控室盯监控,挨个路口查,一天下来,眼冒金星,头晕脑胀,临近黄昏出来的时候看人都带重影了。
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又要去,被那哥们儿求爷爷告奶奶拦住了。任他好赖话说尽,对面坚守起底线,没让他再过去发癫。
盛泽站在路边,心中烦躁异常,像发泄,一脚把一垃圾桶踹出来一个坑。
踹完心情一点没好,脚疼,心更烦。
一清洁工大爷站路边被吓一跳,“干嘛呢你?!”
盛泽回神,在老大爷谴责的目光中,说了声对不起拍了几百块钱离开了。
没头苍蝇似的又找了几天,盛泽蓦地想起李逍,想起当日种种,似乎终于回过味儿来,开了车停在光唯楼下守株待兔。
李逍下了班,车子从车库开出来,一路向西,显然不是平日里回家的路。盛泽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隔了一段距离,开了车子默默跟在后面,脸色难看。
李逍的车子开去了郊区,盛泽一路跟着他,快到别墅的时候,李逍的车子在路边停住。盛泽一愣,也忙在不远处停了车。
车子刚熄火,接到了李逍的电话。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语气淡淡,“有意思?”
盛泽没吭声,暴露了也不心虚,挂断了电话,直接开车门朝着李逍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逍也下了车,寥寥夜风中,二人站在路边,莫名对视。
盛泽站在那里,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墅,“谁在里面?”
李逍看着他,答非所问,“你想干什么?”
“她在里面是不是?”盛泽问。
盛泽站在那里,一瞬间仿似明白了什么,唇角挑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盯着李逍,片刻,薄唇动了动,声音低哑,“带我进去,我说句话就走。”
李逍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片刻,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别墅,李逍走在前面,盛泽跟在后面,氛围沉默又怪异。
快走到内厅的时候,李逍回头看了他一眼,像解释,又像警告,“她现在处境有多危险你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配合警方。”
盛泽没说话,目光随着那扇被推开的门,自顾自落到前方某处。
一门之内,他寻了这么多天的女孩,彼时正舒舒服服毫不设防地窝在沙发上,扎着一个松松的丸子头,穿着一套棉白色的家居服,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盘和一个iPad,iPad正放一个电视剧。
听见动静,那女孩扭头望过来,见二人齐齐站在门口表情懵懂。
沈鲜鲜的目光在李逍身上划过,然后停在盛泽身上,迟钝了半拍后显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你……”
盛泽盯着她,那张英俊凌厉的脸色罕见露出几分憔悴,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死水:“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
沈鲜鲜心中一暖,“谢谢你啊……”
“李逍知道,柳筝楠知道,警察也知道,就看着我一个外人上蹿下跳地瞎折腾。”
盛泽看着她,似乎弯了弯唇角,眸中却无半点笑意,“沈鲜鲜,从今往后你的事儿我要是再管一点,我他妈不姓盛。”
“你凶什么,”李逍蹙眉,“是我不让她跟外界联系的。”
盛泽看了沈鲜鲜一眼,又看了李逍一眼,“你们的事儿以后一个字不准跟我讲,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对不起,”李逍说,“我应该早点跟你解释清楚。”
“额,谢谢你,”沈鲜鲜在旁边点头应和,语气颇诚恳,“你能这么关心我,我很感激的。”
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样无疑火上浇油,非但没有起到安抚作用,盛泽看着他二人,脸色更差,他指了指李逍,又指了指沈鲜鲜,“谁稀罕你的道歉?谁稀罕你的道谢?往后你们的事儿,连个标点符号都别让我知道!”
说罢,俊脸似沉了寒霜,冷着一张脸摔门而去。
沈鲜鲜和李逍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
沈鲜鲜窝在那幢别墅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当月月末,杀手落网。
随着杀手归案,几日后,叶承志在家中被捕。
雇凶杀人的是叶承志,沈鲜鲜也从警方口中了解了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十万块是怎么来的。
叶承志倒没那么抠搜,悬赏金额其实是500万,架不住杀人小分队一个个的都只想拿钱不想干活――
1号杀手抽了200万把活转给了2号杀手,2号杀手抽了200万转给了3号杀手,3号杀手抽走了50万转给了4号杀手,4号杀手抽走了20万转给了5号杀手,5号杀手抽走了20万转给了6号杀手。
6号杀手接了活,觉得钱少,反悔了――虽然这两年经济不好,但是沈氏家大业大,这单生意才10万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不想杀人,但想拿钱,便主动联系了要被杀的人,也就是沈鲜鲜。
叶承志被抓后,很快供认了两起雇凶杀人的罪行。
同时供认了,五年前那场被伪装成意外的车祸。
江驰的死,并不是意外。或者说,果然不是意外。
对于这件事,沈鲜鲜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当这个结果赤裸裸血淋淋摊开放在她眼前,对她的冲击不亚于一场凌迟。
调查结果出来当日,沈鲜鲜一个人去了墓地。
天上下着蒙蒙小雨,她站在那里,隔着雨幕与江驰对视。照片上的江驰笑意盈盈望着她,眉目俊美凌厉,满身少年意气。
她成年以来,两件事伤她最深。
一件是江驰的死。
另一件是江驰的死和她有关。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因为她,失去了正当年华的生命。
一种莫大的亏欠感和背叛感席卷而来,一颗心像被搅碎,痛得让她有些窒息。
沈鲜鲜湿淋淋跪坐下来,脸混着雨水泪水贴住冰凉的墓碑,一种莫大的无助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
她抱着墓碑肩膀发颤,一开始隐忍着小声哭泣,而后情绪决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有些窒息。
一开始是为江驰哭,再后面是为父母,再再后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一直哭,好像某种情绪压抑了太久,再不发泄她会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