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鲜鲜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似乎晕过去几次，又被雨水浇醒，到后面，嘴巴还张着，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雨水冰冷，寒风瑟瑟，她身上的温度终于和她抱着的墓碑一样了。
她抱着他，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敢直视他眼底的笑意。
她一度想要守着回忆过完这一生，可她连这都做不到，她居然喜欢上了别人。
更可悲的是，即便到了这一刻，她发现，她竟宁愿承受着这种凌迟，也没有想过在喜欢李逍这件事上停下来。
对李逍的这份感情越清晰，越明确，越深刻，她便越愧疚，越亏欠，越厌弃自己。
不知又过了多久，沈鲜鲜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满身雨水，拖着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冰冷身体失魂落魄往墓园外走，整个人狼狈到极点。
她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一张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活像是从里面爬出来的，身上没有半点鲜活气儿。
她就那么走出来，然后，在墓园外面，见到了撑着伞已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李逍。
他撑着伞，身上却早已湿透了，情况没有比她好多少。
沈鲜鲜看着他，两个人在雨中对视。
她感激他的体贴。
万幸他没有进去找她。
第55章
叶承志被带走之后，姑姑和表哥过来找过她一趟。
姑姑哽咽着求她，要给她跪下，说姑父一时鬼迷心窍已经知道错了，求她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他们一把，求她出具谅解书。
谅解？沈鲜鲜看着沈岚，满眼苦涩，“谅解？我怎么谅解？江驰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是怎么说出这两个字的？”
“我爸妈死后我最在意的三个人，有的杀了我的未婚夫还想来杀我，有的明知道这一切却在旁边冷眼看着我陷入危险，”沈鲜鲜望着叶至诚和沈岚，“姑姑，你们就清白吗？你们也是帮凶。”
沈岚和叶至诚一瞬间面白如纸，沈岚嘴唇翕动，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来，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再开口。
叶至诚后面还单独找过她一次，是来跟她道别的，要去国外生活，归期不定，说如果可以的话，让她有时间去看看沈岚。
沈鲜鲜有些意外，有些不懂他为什么这个时间点离开，还走得这样匆忙，但她什么都没问。
因为发生过太多事，沈鲜鲜比谁都清楚，这一段亲情已经面目全非了，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事情发生后，他们的事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叶至诚没再在公司露过面，沈鲜鲜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正式接手了公司。
沈鲜鲜接手公司后在一些关键岗位自己亲自招了几个人，却没有主动裁过谁，但是有一些人，主动选择了离开，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一个前台。
她不会刻意针对谁，但也不会阻止想要主动离开的人，公司里动荡了一段时间，后重新步入正轨。
开始工作后，她需要了解的，需要重整的东西很多很多，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都很忙，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公司。
她挺喜欢忙起来的感觉的，每一天的时间都像被按了三倍速，累，但充实，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
最有效率的磨炼，是将一个人直接放在环境里，是把担子直接压到那个人身上。沈鲜鲜身上原有的懒散和娇气很快被磨没了，举手投足间不自觉带出几分凌厉和干练。
连柳筝楠都发现了这一点，心疼，又唏嘘，“鲜鲜，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沈鲜鲜闻言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下，“经历过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不长大。”
这些很长一段时间，柳筝楠过来找她的频率很高，怕她不好好吃饭，三不五时带着食盒过来公司找她。陪她吃吃饭，跟她聊聊天。柳筝楠没说过什么，但她的担心，沈鲜鲜看得清楚。
沈鲜鲜似乎叹了口气，而后伸手牵着柳筝楠的手晃了晃，似承诺，又似安抚，“柳筝楠，咱们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应该清楚，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我只是太忙了。”
柳筝楠似乎松了口气，将一个食盒打开推给了她，“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公司的事儿很多，但你老这样绷着一根弦身体会吃不消的。”
柳筝楠将筷子递给她，顿了顿，突然道，“这样吧，这周六我歇班儿，陪我出去逛逛怎么样，聊聊天，散散心。”
沈鲜鲜看过来，“你想去哪儿？”
柳筝楠想了会儿，眼睛亮了亮，“野生动物园怎么样？小动物比较治愈，我有好久没去过动物园了。”
沈鲜鲜凝眉，似在犹豫，柳筝楠见状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两下，说话间罕见带出些撒娇的意味，“去吧，就当陪我。”
“好吧，”沈鲜鲜笑了下，有些无奈，“那我这两天得更忙些了。”
“太好了，”柳筝楠松了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开车去接你。”
……
周六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足，走在外面，难得暖融融的。
野生动物园人流量不大，两个人挽手走在其中，柳筝楠兴致勃勃的模样，沈鲜鲜却似有些心不在焉。
两个人正走着，沈鲜鲜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低头，是李逍的消息。
一条剪短的，只有2秒钟的语音。
沈鲜鲜微微怔了下，随即将那条语音点开放到了耳边。
耳边传来那道熟悉的清冽声音，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寥寥三个字，“在干嘛”。
沈鲜鲜并没有马上回复，只是心不在焉地，拿着手机将那条语音又点开了一遍。
然后――接下来几分钟里，那条三个字的语音被她点开了十次有余。
“……”一旁的柳筝楠将她的小动作收于眼底，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唇角，“一条三个字的语音你听八百遍了，你干脆设成手机铃声算了。”
沈鲜鲜不为所动，说话间又点开了一遍，认真道，“你不觉得他声音很好听吗？”
柳筝楠：“……”
柳筝楠看着她，而后轻轻吐出一个结论，“你完了，沈鲜鲜。”
沈鲜鲜看向她，眸间透出些复杂神色。
柳筝楠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好笑，“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不明白？”
她看着沈鲜鲜，抿了抿唇，正色道，“如果是因为江驰，沈鲜鲜你大可不必，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看到你幸福。当年的事，你和他都是受害者，你已经困了自己这么多年，现在遇到一个人可以把你从阴影里拉出来，你有什么好躲的？现在21世纪了，难不成你还想领块贞节牌坊放家里？”
沈鲜鲜蹙眉，“什么贞节牌坊……”
“对啊，你也觉得可笑是不是？”柳筝楠认真道，“鲜儿，你才二十多岁，人生还这么长，难道你真打算守着那点回忆过一辈子？你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为自己考虑考虑好吗？”
“我没你想得那么深情。”沈鲜鲜摇摇头，似自嘲，“柳筝楠，我发现我其实挺自私的。”
那次从墓园回来后，她对李逍，一直有种隐隐的回避。
她试图通过减少联系的方式来打压这份感情，但她发现，她失败了。
她没办法躲开这份喜欢。
她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江驰。
哪怕一辈子戴着枷锁，她也想继续喜欢他。
――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走远了，天大地大，只剩下了她孤零零一个。没有人爱她，如果她再不主动找个人爱一下，至少在这个难捱的阶段，她可能真的会质疑存在的意义。
她对李逍的这份感情，像生活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后，挂在她前面的一个诱饵，引诱着她，钓着她撑起自己再往前走一走。
柳筝楠盯着她愣了愣，愈发不解，“你能想通这一点，那你还顾忌什么？”
沈鲜鲜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李逍又不是SKP的包，想要掏钱就行，我完了有什么用，他又没完。”
“胡说！他明明比你先完！”柳筝楠说。
沈鲜鲜看向柳筝楠，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他对我……”
“别纠结了，他喜欢你。”柳筝楠加强语气，笃定异常，“不但喜欢，而且深爱。”
“深爱？”沈鲜鲜被她的措辞吓到，似无奈，“你在胡说什么……”
“沈鲜鲜我问你，上次车祸如果他晚几分钟砸开车窗把你抱出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不仅仅是你，连他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还有上上次，那么大个吊灯砸下来，他想都没想直接就扑过去了。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他犯得着这样三番五次拼着性命上吗？他不喜欢你他为什么做这些？”
“因为他善。”
“……”
神他妈因为他善。
柳筝楠脑子嗡嗡的，简直对李逍同情加怜爱了。
她顿了顿，深呼一口气，“不是，沈鲜鲜，喜不喜欢你真的感觉不到吗？他看你的眼神，盛泽什么时候用那种眼神看过你？”
“李逍不是一般男人，不能用一般标准去判断他喜不喜欢一个人，”沈鲜鲜凝眉，认真道，“他太有教养了，也太正直太善良了，他知道我的身世，也许他救我帮我只是觉得我可怜，跟他家里救助的那两只流浪猫一只流浪狗是一样的，纯粹是看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受苦。”
“……”柳筝楠服了，忍不住为李逍鸣不平，“他有教养有人品不代表他没有边界感，沈鲜鲜你拍着良心说话，他这种不顾性命体贴入微式的‘正直善良’有在别的女人面前施展过吗？”
沈鲜鲜闭了嘴。
她沉思片刻，然后发现，没有。
相反，他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淡。包括对以前的她。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冷淡对她失效了呢？
沈鲜鲜没有头绪，只觉得一颗心陡然漏跳了几拍。
所以，李逍真的喜欢她？
可是喜欢她为什么不表白呢？
难道是因为……
He is shy
思绪一旦开始，沈鲜鲜陷入纠结，满脑子都是李逍喜不喜欢她。
两人彼时正站在金丝猴馆前，沈鲜鲜盯着上蹿下跳的猴子们，伸出手指开始数数，一边数嘴里念念有词，“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
柳筝楠：“……”
“你在干什么？”柳筝楠瞧着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想知道他喜不喜欢你，你不去问他，在这*里问吗喽？”
沈鲜鲜闻言手指怏怏落下，脸上带出几分苦恼，“这种事要怎么问，万一对方没那个意思，问出来我直接尴尬死。”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可能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畏手畏脚。李逍这么好的人，做不成男朋友也要做朋友，我怕问出来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谁让你傻呵呵直接贴脸开大了？”柳筝楠说，“你委婉试探一下啊。”
“委婉？”沈鲜鲜看过来，“要怎么委婉？”
柳筝楠摇摇头，不敢乱出主意，“这个嘛，我相信你自己有办法，我就不瞎出主意了。”
沈鲜鲜想了会儿，盯着柳筝楠，似乎有了想法，“你说我要是上去亲他，他没躲开，是不是就是喜欢我？”
“这……委婉吗？”柳筝楠轻咳两声，“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跟直接表白有什么区别？”
“那我可以先喝点酒，如果没成功，事后就不认账，大不了到时候就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沈鲜鲜认真谋算，“反正我在他那儿已经有一个酒鬼人设了，倒也不算太离谱。你觉得呢？”
虽然这不是什么高明主意――但话说回来，沈鲜鲜她需要高明吗？
旁观者清，李逍都爱死了，还会嫌她投怀送抱的方式拙劣？
柳筝楠当即掌心相对拍了两下，大鼓励特鼓励，“这是一个好主意，赶紧行动起来。”
第56章
隔天，沈鲜鲜带着下属跟一个客户吃饭谈事情，饭桌上喝了一点酒，微醺。
从餐厅走出来，送走了客户，助理要开车送她，沈鲜鲜上车的时候想到什么，突然顿了动作。
助理不明所以，“沈总？”
沈鲜鲜没上车，关了车门，“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儿。”
助理愣了下，没有马上离开，“这么晚了，我可以等您的。”
“谢谢，不用了。”沈鲜鲜笑笑，“今天辛苦了，大家都早点回家吧，我等个朋友，办完事儿搭顺风车回去。”
助理点点头，“好的沈总，您有事随时找我。”
目送下属们离开，沈鲜鲜独自一人在餐厅门口站了会儿，随后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将手机掏了出来。
手机握在手里，她顿了下，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号码拨了出去。
片刻，电话被接起，那道清冽的声音灌入耳中，让人心尖一颤，“喂？”
沈鲜鲜握着手机，指尖紧了紧，“你在忙吗？”
“怎么了？”李逍问。
沈鲜鲜轻轻咳了下，尽量让声音染上几分醉意，“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地址。”李逍说。
电话挂断后，沈鲜鲜胸口怦怦直跳。
就这么答应了？
他是喜欢我的吧？
普通朋友会因为一个电话就赶过来吗？
连问都不多问一句，就直接要过来了？
沈鲜鲜低头在马路边上游荡，在路边一个公共长椅上坐下，修长笔直的腿在地上轻轻跺了几下，动作里带着些小女孩的娇俏和兴奋。
想到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沈鲜鲜有些难为情，甚至生出几分退意。
沈鲜鲜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过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审批，心中仍平静不下来，思忖片刻，给柳筝楠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柳筝楠一听她软绵绵醉沉沉的声音，再结合她说话时犹犹豫豫不干不脆的语气，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柳筝楠在电话那端轻笑出声，语气重不自觉带出几分调侃，“这是，要实施你的计划了？”
“哎，他估计要来了，”沈鲜鲜语气怏怏，“你别笑嘻嘻了，我要退缩了。”
“退缩什么，怂可不是你的性格。”柳筝楠听着她的声音，笑道，“你还真喝酒了？”
“喝了啊，我一会儿要耍流氓哎，不喝点酒壮壮胆子，我怎么做得出来？”沈鲜鲜说。
柳筝楠一乐，“如果他顺势亲上来表白，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沈鲜鲜脸颊发烫，却刻意混不吝的语气，“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就冲他救过我这么多次，他如果需要我以身相许的话，我可以呀。”
李逍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拿着车钥匙的手微微一紧，他远远看着长椅上醉醺醺的人，那双浅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些复杂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