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神情复杂,思绪已然回到了天外之天。
“我是大凶。”陆倾蝶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梦生蹙起眉头,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高兴起来。
陆廷玉是爱。
陆倾蝶是恩。
每一个她都不希望出现的就是凶。
可陆倾蝶的境界别人不清楚,她最清楚不过。
她卜的卦,定然不会生错。
她不禁替陆倾蝶捏了一把汗。
纵使仙人,也难抵天意吧?
反观陆倾蝶的状态,云淡风轻,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大小姐和陆廷玉。
她在想。
陆廷玉是吉,是忠,真好。
毕竟是血亲,陆廷玉看着怀中的大小姐越来越欣喜:
“蝶儿。”
唤的很亲切,仿佛穿越了十七年的素未谋面,仿佛抵过了时间空间的万难。
陆倾蝶心中痒痒的、麻麻的,无所适从。
陆廷玉口中的“蝶儿”和陆远山的不一样。
语气不一样,神情不一样,感情不一样,连体内流着的血液都不一样。
陆廷玉察觉到她的不适:
“走吧,带你们逛逛西凉。”
“我曾经来过西凉。”陆倾蝶不轻不重地说道。
“哦?大燕与西凉的关系一向焦灼,你身为大燕子民,可随意进出西凉……”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大道行者。
佛陀、法师、或者是,道士。
看蝶儿这一身装束,更像是个道士。
他的心底燃起不好的预感。
“蝶儿,师从何处?”
他打算直接一点,拐弯抹角反而不好。
“你心中所想。”
既然问得出,说明心中有疑惑。
有疑惑,定有答案。
陆廷玉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能……”
“我没得选择。”她望着碧蓝的天空,天空上挂着几朵形状各异的积云:
“天意难违。”
“躲不过的。”就像她的劫,亦躲不过。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陆廷玉没想到以身入局,她的孩子还是没能被卷入了这场血雨腥风的战场中。
“你都知道了?”他试探地问了一二。
“算也算得到,您可别忘了,我是谁的徒弟。”
“你……”
怀中的大小姐打了个哈欠。
他怕惊到了孩子,将要说的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他叫什么名字?”
是指他的嫡长孙。
“大小姐。”
大小姐反抗地翻了个白眼。
他叫冥溪!
“大……大小姐?”
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他年岁已高,心脏受不了。
先是自己的女儿竟然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还叫大小姐?
“孩子的父亲是谁?”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这可把陆倾蝶难住了……
她以眼神询问大小姐,大小姐选择漠视。
“好像是叫什么诸葛什么的吧。”
对不起了诸葛不才,大小姐附身于小白身上,小白又是你的心头肉,随你姓诸葛,好像也说得通。
“好像?”
梅开三度,莫不是蝶儿让人欺负了?
陆廷玉暗暗发誓!
回了大燕,定要让这个登徒子付出代价!
“记不清了,应该是姓诸葛吧。”
二人交谈着,身后的梦生却将目光锁定在陆廷玉身上,半分不离。
他没有忘记我,却也不曾关心于我。
是啊,该高兴的。
陆倾蝶用余光瞟到了梦生的失落。
她放慢了脚步:
“父亲,你不和梦生姑娘叙叙旧吗?”
陆廷玉愣在一边。
他与梦生姑娘不过见过寥寥几面,有什么旧可以叙?
不过既然是女儿亲自说的,自然有女儿的道理。
他像汇报军情一般:
“随我出村的灵蛇村村民都很好,还请梦生姑娘放心。”
“啊?奥……奥。”梦生略显尴尬地点点头。
陆倾蝶苦笑着:他这个爹……是怎么让我那貌美如花的娘死心塌地的?
“梦生姑娘此次出村可是有要事?”
显然他并不知道灵蛇的诅咒。
更不知道梦生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梦生咬着唇角,牙齿磨着唇角:
“有。”
“我可以帮到你吗?”
“你可太能帮了。”陆倾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陆廷玉。
你要么给人家姑娘一个了断,要么就给人家一个家,这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哦?”
“哦什么哦?你看不出来吗?人家梦生姑娘是冲着你来的!”
梦生脸颊一红,陆廷玉直接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摸了摸鼻尖:
“冲着我……难不成梦生姑娘是来和我讨要人的?”
他有些急了:
“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灵蛇村的村民在我这里都很好!不信,不信我带你去瞧瞧!”
身后的陆添逸一身哀叹,一脸同情地走到梦生身边:
“梦生姑娘,你还不如看看身边的人呢,我这大伯啊,就是个木头!”
陆倾蝶听着这话有些怪,把陆添逸拉到一边: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看看身边的人?”
陆添逸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情窦初开,情之所动,有何不可。”他说的理直气壮。
“你以为都像你,眼睛都长到脑袋上了,谁也看不上!”
“我……”她有吗?
一时之间,她竟然忘了质问陆添逸的事情是何事……
她是个俗人,又怎会不为情所动?
她是仙人,亦是凡人。
不成人,怎成仙?
她也曾有一瞬心动,可终归不是一路人。
她注定是要成为这场战争的献祭品,而那个人终要踩在她的尸体上一统天下的。
第97章 天下棋局
碧蓝的天空上积起来的云渐渐随风散去,西凉的天比大燕要凉上许多。
不一样的凉意。
西凉城内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入了城,漫天黄沙,入眼的便是土墙黄砖。
街道两侧随着一条小路逐渐明朗。
才缓缓热闹起来。
人气儿也多了起来。
一路上,陆廷玉完全没有官架子,与百姓打成一片。
有个卖鱼的莼谷惹榈馗陆廷玉包上一条新鲜的鱼。
陆廷玉婉拒,还答应菹麓味来光顾。
陆添逸小声轻语:
“大伯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谋反。”
大小姐撇撇嘴: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倾蝶听着这话有些刺耳,人在身后踹了他一屁股。
大小姐揉着屁股:
“女人果然都有两副面孔!”
他明明记得她这一路上都忧心忡忡,不知如何面对陆廷玉。
怎么仅仅见了一面,就被换上了一副孝顺女儿的面孔?
说还说不得了?
他并不知道,陆倾蝶早在城外为陆廷玉和她自己卜了一卦。
这一卦,令陆倾蝶轻松了些许。
心中牵挂也有了寄托。
只要父亲为忠良,母亲可轮回,她便了无遗憾。
她的凶换天下大吉,是她的使命。
一路上,她轻松地与陆廷玉谈笑风生。
梦生亦心满意足。
越走越深,走到了城中深处,是一座高高堆砌的城墙,城墙内便是西凉皇城。
“梦生姑娘,与我一同出来的村民如今都在皇城中生活,与我共同镇守西凉。”
梦生担忧地蹙眉看向陆倾蝶。
她们此番前来,代表的即是大燕。
看出众人脸色难堪,陆廷玉便拿出令牌,带她们入皇城。
皇城守卫森严,与陆倾蝶先前来时已然不同。
当时她误入西凉游历,救了一皇族游魂,才得了那解药。
如今一瞧,仅仅几年,已是物是人非。
进了皇城,一行人一路向西,有一处府邸。
“将军府。”
“大伯,这西凉的将军可比大燕好做?”陆添逸阴阳道。
虽说是大伯,是长辈,可陆廷玉的做法属实令他不解。
或许是陆倾蝶将他保护的太好了。
没有告诉他陆远山曾在战场上对陆廷玉进行了刺杀。
叛国贼是陆远山,而不是陆廷玉。
安顿好一行人,陆廷玉与陆倾蝶单独来到了堂屋。
“将军。”一位年迈的管家微微行礼。
“看茶。”
“是,将军。”
“不知蝶儿喝不喝的惯西凉的红茶。”
“我初来西凉之时,喝不惯的。”
“喜这红茶,所以丢弃娘亲与当时未出生的我?”陆倾蝶答非所问。
陆廷玉手中的茶盖一顿:
“你是他的徒弟,这话还用得着你大老远来西凉当面问我?”
“你在大燕随便用伏天观术法算上一算,不就知道了吗?”他抿了一口茶。
随后露出了“舒服”的模样。
陆倾蝶也抿了一口茶,可表情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这茬酸涩得很,初入舌根,有些辛辣,划入胸腔,扬起一股暖意。
陆廷玉手指敲在木桌上笑着:
“是不习惯吧?”
“喝多了就习惯了。”
随后一阵苦笑。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像是在诉说他的下半生。
习惯就好了。
不管在大燕,还是在西凉,习惯就好了。
“或许父亲您并不知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命格中有一天劫。”
陆廷玉捏着茶盖儿的手一紧。
“活不过十八。”
陆廷玉蹙眉,手指不停算着陆倾蝶的年纪。
“不足半年……”他小声嘀咕着。
“你师父可有解?”他忙问。
“有。”
“如何解?”
“渡魂。”
“……”
“你娘亲的魂?”
陆廷玉不是陆远山那般没有脑子的将军。
他有勇有谋。
人在西凉,却时时刻刻关注着长安。
“有此天劫,纵使师父那般的高人,也算不得我的命数。”
她的话外之音,无非是……
不是她想当面问,而是她算不得。
本是算不得的天命,在她与「陆倾蝶」融为一体后。
算的了了。
虽说是“凶”,可也是果。
“或许,你娘的心结,只有我化解的了。”
柔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他欠柔儿的。
想必柔儿见了他,定然会责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吧?
抛弃妻女,怎是良人?
“可我……”陆廷玉有难言之隐。
陆倾蝶释怀的笑了笑:
“我懂。”
“你们绕了这么一个圈,无非就是要除大燕最大的奸人罢了。”
“为了这么一个奸人,我的娘亲死了,我的父亲尸骨不知在何处,我呢?”她苦笑道:
“被送到伏天观,如今的我……”
“伏天观第十八代观主。”
她笑的有些凄惨,眼角的泪呼之欲出,可终归是落进了眼中。
陆廷玉的后背一凉……
伏天观观主?
“父亲,你被骗了……被骗的好惨……好惨。”陆倾蝶唇齿泛白,又品了一口那红茶。
这一次,不似那般酸涩。
“如今,您不光不是挽救大燕的英雄,更是一个叛国贼,陆家,满门抄斩!”陆倾蝶的声音愈来愈抖。
陆廷玉怒气冲天,手一拍桌,桌上的茶碗也落到了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竟敢骗我!”
他气的手抖:
“蝶儿,为父随你回长安!”
“回去等着被斩头吗?”陆倾蝶一根手指轻轻一转,掉落在地面上的碎片。
一片一片悬在空中,衔接在一起,完好无损的落在她的掌心。
陆廷玉神色微动:“蝶儿可是又更好的主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如今按照计划两月以后出兵攻打大燕,也会被他以叛国之名将我处死。”
若我不起兵……陆家已然被定罪。”
陆廷玉翻了翻手掌:
“这正反两路都走不通。”
而后叹了口气:
“是我错了。”
“我不该听信他的谗言!”
陆廷玉后悔不已。
十八年前……
陆廷玉是长安的镇国大将军,随着圣驾前往伏天观,为民祈福。
那是的他年轻气盛,耳根子又软,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允许有任何危害大燕的因子存在。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来寻他。
“陆将军,这长安之中,可藏了一把利刃,若这利刃出鞘,大燕必亡。”
第98章 针
利刃?
这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在他的守护下,长安竟然敢被人安插了一根针,他竟然不知道?
陆廷玉先是愤怒,仅凭一张嘴……
“本将军我为何要信你?”他满眼不屑,轻狂。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说错一句话,对方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老夫并未让将军信我。”对面的老者只是轻轻一笑:
“老夫随口一说,若是冒犯了将军,老夫的头就在这里。”老者点了点身后一片虚无。
“将军随时来取我的项上人头便好。”
说完老者便消失在那一片虚无之中,没有任何征兆。
就像是一场梦,醒来过后,梦中的痕迹消失了。
可梦中的记忆却始终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