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梦……
只是这梦太过真实了。
他连忙翻身下床,门外只有斑驳的树影。
第二天,他就要随着圣驾回长安。
可他整日心事重重。
“廷玉。”
皇帝有些斥责:
“朕的命可在你手里呢。”
他听出了皇帝的意思。
他忙不迭如实向皇帝禀告了昨夜的那场梦。
皇帝只是抚着胡须大笑道:
“哈哈哈哈,在天子脚下藏了根针?”
“廷玉,这是那老头儿骂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全当听了个笑话,不以为然。
可陆廷玉心事重重,总觉得这不是骂他,倒像是一则预言。
所以,在回到长安的第二天,他便找了个借口独自去那虚无之上寻找梦中的老者。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在意一场梦。
寻找数日无果,他更是自嘲道:
“我真是得了失心疯,竟会相信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正当他要打道回府的之际。
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老夫可不是虚无。”
他猛然回首,梦中的老者竟然就在自己的身后!
他抽刀刺进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嘶――”
鲜血顺着长刀落在了地上。
不是梦,这次不是梦。
老者笑了笑:
“这次的梦境可还真实?”
“这不是梦!”陆廷玉斩钉截铁。
老者两手负在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后又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
陆廷玉惊坐而起……
发现自己置身在官道的一处官家驿站中。
烛火摇曳,桌上还有剩下的半壶烧酒。
他连忙翻开被子一看……
鲜血染红了床单。
他的腿上骤然出现了一条血印。
世间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吗?
本打了退堂鼓的他,一场梦又激起了他的斗志。
可这次,不是他去寻老者。
而是在他歇脚的时候,一位老者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喜清静,不愿与人拼桌。
正要赶人,就瞧见了眼前的老者,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这次他也不怀疑了,也不是试探了,而是恭敬施了一礼:
“晚辈陆廷玉见过前辈。”
老者拿起他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聪明人。”
“晚辈惭愧。”
“是该惭愧。”老者忽然面色严肃:
“那根针已经行动了。”
陆廷玉还算冷静:
“前辈为何要帮我?”
老者一怔,觉得这天下怎会有如此有眼不识泰山之人?
他只能微微指点:
“老夫看你有缘。”
陆廷玉深信不疑:
“前辈既已知道那根针是何人,何不直接告知晚辈,晚辈定会手刃这根针!”
老者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若说那根针正是庙堂之上的人,你可敢手刃?”
“这可不是儿戏!”陆廷玉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这话让有心之人听了去。
“若是儿戏,你又岂会只身来寻我?”
陆廷玉一时哑言。
是啊……
他为何不直接禀告圣上此次出行是来寻这位老者?
他又想起了那日他与圣上说起梦中一事,圣上的态度……
是真的在当个笑话听?还是在笑话他?
陆廷玉的心在一点点的动摇。
可他不理解,一国之君,会害自己的百姓?
老者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若你想通了,你不就当皇帝了?”
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老者说得对。
若他参透了天,他为何不去做那天子?
他连忙甩了甩头……
他怎么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老者不紧不慢:
“我有一计,陆将军可愿听上一二?”
来都来了,听听又何妨?
老者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廷玉的瞳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四肢僵在桌边……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将酒杯中的酒喝的一滴不剩,拍了拍他的肩膀:
“醒来了。”
陆廷玉猛然睁开双眼……
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听着客栈中喧哗的声音……
四处寻找熟悉的身影,可那里哪还有老者的身影啊。
只有来往的歇脚客罢了。
那几句话依旧环绕在耳边。
“不妨战死沙场,看看这天子之位,到底是何人的?”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之后,他再也没梦到过那位老者。
就在他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
他征战沙场之时,传来远山被擒的消息……
远山怎么可能被擒?
他忽然想到了那位老者最后对说的一句话:
“往近了瞧,针啊,往往就在身边。”
直到陆远山的刀刺进他的胸口之后,他才知道老者说的并不假!
还好他穿了护心甲。
若不是那护心甲,他就真的战死在沙场之上了。
他逃到西凉……没想到真的有人等在那里。
那名老者就站在城外迎接着他。
迎接着西凉未来的大将军。
老者将计划详细地说给他听。
他依旧不信……
“你会信的。”
说完,老者便离开了西凉,只身前往大燕。
这次不是在梦中相会。
他等了两年……
先皇驾崩,德高众望的萧凉关竟然没有当上天子……反而是萧晋当上了天子。
老者说的没错……
他又等。
陆远山虽然在战场上屡战屡败,可封官加爵。
他选择再等等。
等来了柔儿离世的消息……
等来了蝶儿被送出长安的消息……
等来了宋伯公竟然竟然通国判敌的消息……
直到一天夜里,长安来信。
“羽翼已丰。”
仅仅四个字……
羽翼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陆倾蝶。
第99章 宋度
陆添逸发誓,这是他认阿姐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晚膳。
大小姐也发誓,自从跟了陆倾蝶,吃糠咽菜,这是最丰盛的一顿。
在故乡,在曾经养育他的故土之上。
在这张八仙桌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味道。
西凉独有的菜系,偏辣,也不知道她们吃不吃的惯。
他搓着手手,满怀期待,望眼欲穿,口水直流,等待故乡的味道。
陆廷玉今儿兴致高,竟亲自下厨。
他从屏风后冒出了头,两手各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端着不同的菜。
“怕你们吃不惯西凉这边的菜,我专门给你们做了长安的菜系。”陆廷玉威严的脸上竟也挂上了几分羞涩。
大小姐的笑容僵在脸上,望眼欲穿的眼神也在此时垂了下来。
陆廷玉将一道四喜丸子放在他面前: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些。”陆廷玉将所有荤菜都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嗅了嗅,哎?好像,味道蛮不错的!
他的眼中生光,尝了一口圆滚滚还流汤儿的肉丸。
嗯?好吃!
反观陆添逸,狼吞虎咽,就好像这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中途几度被呛到轻咳几声。
梦生则是魂不守舍的,坐的板正,有些拘谨。
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陆廷玉的方向。
这个从降世以来都未见过父亲的陆倾蝶,反而在这张桌上,显得最稳重。
她先是夹起一片色相诱人的肉片,放在鼻前,嗅了嗅,而后缓缓地入了口。
肉感软糯,入口即化。
人间美味啊。
她不禁感慨,是应该吃得好一些,不能委屈自己。
她又夹起一片青菜到大小姐碗中:
“多吃菜。”
大小姐一把将菜叶子丢到陆添逸碗中,好吃的顾不得说话。
丫鬟们将碗盘收拾干净,众人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陆倾蝶打破了这抹沉寂。
她擦了擦嘴边的汤汁:
“该见的人都见了。”
梦生见了陆廷玉。
大小姐见了妹妹。
陆添逸见了生死,见了人间。
“也该散了。”她说得风轻云淡,好似这场离别是早有预谋。
其实不然,这场离别,是临时起意,是“凶”的趋避。
可能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太轻了。
没有人回应她。
她清了清嗓子:
“我说……”
“你别说。”大小姐开口道。
他听到了,一字一句,他都听到了。
他甚至听到了陆倾蝶的那一声叹息。
“总要说的。”她莞尔。
“那你以后再说。”陆添逸垂着头,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手指。
“现在刚刚好。”
“你是要丢下我吗?”陆添逸是个男子汉,他心中酸涩,可也不愿表现出来。
“是你将我从长安带了出来,理应由你送我回长安。”
陆倾蝶情绪复杂,像被揉碎的五谷杂粮。
“反正我不走,我就要跟着你。”陆添逸起身离开,不愿再听陆倾蝶的任何“妖言惑众”的话。
陆倾蝶叹息,撩起眼皮看向大小姐:
“你呢?”
这简短的两个字,有着不唯一的含义。
你呢?要走吗?
你呢?要走去哪?
你呢?是选择西凉还是大燕?
你呢?是选择妹妹还是……
她有了羁绊,心中不再澄明,天的道算的了,人心算不得。
大小姐皱起眉头,脑海中闪过与妹妹在西凉的点点滴滴。
忽然一股更强大的回忆冲刷了那段记忆。
有与陆倾蝶第一次相遇的画面,有随陆倾蝶第一次入宫的画面,有与大小姐拌嘴的画面。
他甚至习惯了“大小姐”这个他当初最抵触的名字。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大小姐跳下高凳,落寞地走向屋外。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陆廷玉。
又看向手足无措的梦生。
她缓缓起身:
“那……你们聊。”
她给二人留下私密的空间。
她只身来到一口水井边上。
一轮明月挂空中,满天星辰追随着孤月。
她曾以为她是孤月,孤身一人,对天、对地、对众生。
如今她依旧认为自己是天上的月,明月,对天、对地、对众生。
枯木在眼前,一根枝叶都不曾留下。
是它们不想留下吗?
只是时候到了,叶该走了,树留在这里生根。
这场阴谋在她降世前就开始了。
她在虚无中就已与对面的人对弈。
如今正是这场对弈的高潮。
她不能逃,也不可能逃。
――――
她回想起晚膳前与父亲的那场对话。
“天下这盘棋,不是死局。”
“蝶儿可有办法?”陆廷玉忧心忡忡。
他觉得是自己的糊涂断送了女儿的一生。
“算不得好棋,最多是垂死挣扎的一步棋吧。”
“这步棋,如果要牺牲你,不走也罢,大不了你回伏天观躲起来,我留下人头。”
“你是他称霸天下最大的阻碍,你回伏天观便表明了你的态度,他不会为难你的。”
“至于我手中西凉的兵权与大燕的兵权,他想要,给他便是,这人头,我这颗人头换陆家后代一生平安,还是做到的。”
陆倾蝶苦笑着摇摇头:
“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可是宋度啊。”陆倾蝶低沉的声音中饱含失望:
“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啊……”
宋度在她未出生之际,就算到了她未来的路。
又岂会算不到她的心思。
他有千万次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她这个最大的绊脚石。
可他没有。
他可是伏天观上一代观主,他可是大燕国师,他可是她的师父。
历经了长安,洛京,灵蛇村。
她才明白宋度为什么没有杀她。
她可是十岁成仙的陆倾蝶啊。
杀她,天劫降世,宋度无处可逃,别说是他的大业了,他的命,都不保。
她天生就有两颗心脏。
宋度杀的了她一次。
可杀不了她第二次。
所以他苦心经营这场棋。
亲手执子。
谎称她的天劫是血亲之劫,将她困在伏天观中。
谎称将心中的“恶”除掉,才可成仙。
谎称最后一劫是渡这血亲。
直到她出山。
他远在长安算到了陆倾蝶要渡这最后一魂,写信给陆廷玉。
陆廷玉擒公主,骗一道与西凉三皇子的婚约。
这每一步,都走在了宋度为他谋划的路上。
第100章 伏天观云山
长安的风有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高墙之外的风吹进了钦天监中。
宋度优哉游哉地品着上等的碧螺春,冬日的暖炉在一旁燃起淡淡地烟。
骤然间,天生异象,白日里竟乌云密布,犹如暗夜降临。
宋度手中的茶碗毫无征兆地在手中碎了。
宋度的脸一沉,天上的乌云此时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将碎掉的茶碗丢掉一旁,一脸愠怒地走到门外。
“你是在警告我吗?”他眼睛眯成一条缝,白白的胡须随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