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刘小胖没有露脸,跟拂衣对骂几句后,就张扬地离开。
黑暗中,灰衣人看着被重重保护着的云府马车,最后还是遗憾地把目光挪向公主府的马车,隐身在黑暗中跟了上去。
这几日刘寿昌终于频频现身某处酒楼,据说是迷恋上楼里的一个卖艺的琵琶女,只是身边带的下人太多,他很难下手。
今夜他冒充琵琶女的字迹写信相邀,刘寿昌虽然真的出门了,但他十分谨慎,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云拂衣与刘寿昌互相对骂,他终于能够确定,马车里的人就是刘寿昌。
等公主府马车停在两人约好的江边,灰衣人飞身掠过车夫,直入马车里,掏出匕首准备制服刘寿昌。
不对!
他看着马车里身着金甲的男人,意识到不妙,转身就逃。
“来都来了,怎么还想走呢?”
马车外,云拂衣拉着弓,箭尖直指他的喉咙:“从西巷一直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手,你再走就不礼貌了。”
灰衣人浑身一凉,他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与护卫,握着匕首的手渗着冷汗:“老子不过是想打劫求财……”
嗖!
拂衣手里的箭飞出,射穿他的大腿,她一边新的箭搭上弓射穿他第二条腿,一边不疾不徐道:“慢慢狡辩,我很有耐心听。”
灰衣人两条腿被箭洞穿,无力地跪趴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他疼得满头冷汗,不甘地抬头问:“你们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拂衣拿弓的手微微上抬,箭尖对准灰衣人握匕首的手:“发现你们就是当年追杀云家的人?”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岁庭衡站在拂衣身后,与她一起拉紧弓弦。
利箭离弦,灰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右手被箭扎穿。
他闷哼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却没有求饶,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拂衣与岁庭衡。
“殿下,郡主。”大理寺卿小声道:“请二位给下官留个活口。”
人死了,他就不好问话了。
“呵。”灰衣人嘲讽一笑:“我不像你们隆国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没关系,你死了不要紧。”拂衣把弓扔给岁庭衡,把玩着手里的弓道:“我现在去把你的主子抓回来也一样。”
灰衣人脸色一变,连忙低下头,不让拂衣发现自己的异样。
“以为我是诈你的?”拂衣翻身上马,对岁庭衡道:“殿下,你先回理王府,臣女带兵去茶楼抓一个人。”
“一起去。”岁庭衡跟着上马:“这次我想陪在你身边。”
三年前他无能为力,现在他可以陪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好。”拂衣点头。
大理寺卿目送太子与云郡主带兵离开,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走到躺在地上的灰衣人面前,他想问话又觉得支棱着的箭有些碍手碍脚,下意识地拔掉了灰衣人手臂上的箭。
“啊!”灰衣人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对不住,忘了这箭拔出来很疼。”大理寺卿礼貌且诚意满满道:“下次一定注意。”
第79章 惑真心
夜雾弥漫,妇人神情麻木地推着夜香桶穿过小巷。
更夫路过她身旁,似乎闻到了臭味,嫌弃地加快步伐,迫不及待远离了她。
很快小巷只留下妇人的脚步声以及木轮车吱嘎作响的声音。
“喵!”
一只黑猫从墙角蹿过,发出凄厉的叫声,扑到她的脚边,被她一脚踹开。
这只猫让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谁在那里?!”
巷口传出厉喝声,她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没有遮挡的脸。
模糊的月色下,那张本就沟壑起伏的脸,显得格外可怖阴森。
被这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骑在马背上的岁瑞璟微微皱眉,这是一个肮脏丑陋甚至低贱的妇人,但她看他的眼神,却藏着万千的情绪。
“王爷小心。”岑楚拔刀挡在岁瑞璟面前,隐隐觉得这妇人有些奇怪。
“什么味道?”岁瑞璟突然皱了皱眉,嫌恶地看了眼妇人推着的木轮车,驱马离开。
“王爷,那妇人容貌可怖,应该是烧伤后留下的疤痕。”岑楚骑马跟在后面,小声劝道:“夜色已晚,外面行走的人身份不明,我们先回府。”
秋猎过后,王妃就已经回了王府,可是两人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天里都说不了几句话。
对于岑楚的多言,岁瑞璟没有理会他,但也没有斥责他,如今他身边唯一留下的旧仆,也只有岑楚了。
酒楼大门两旁挂着的灯笼红艳喜人,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岑楚:“你刚才说,那个妇人的伤口是烧伤?”
“是,属下见过烧伤的人,伤口愈合后就是那样。”
不知为何,岁瑞璟心里隐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弯月,今夜雾重,连月亮都多了一层朦胧的毛雾。
哒哒哒哒。
街道上响起了马蹄声,有很多骑马的人正在经过这边。
天子脚下规矩森严,除非有天子诏令,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敢在街上纵马。
他循声望去,一群人从夜雾中骑马而来,为首者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红衣,腰佩匕首,发间金钗摇曳。男子身着紫衫,一手握缰绳,一手握着弓。
他们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金甲卫兵,金色甲胄在月色中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王爷,是太子与云郡主。”岑楚心里不安,太子与云郡主为何会带这么多持兵刃的卫兵出现?
白马之上,云拂衣神情冷冽,她的目光从岁瑞璟身边轻飘飘掠过,连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他一缕。
反而是岁庭衡朝岁瑞璟微微颔首,这一眼仿佛天上神祇居高临下的恩赐。
两人带着卫兵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秋夜寒凉,岁瑞璟后背却无端渗出了汗意。
“跟上去。”岁瑞璟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朝两人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王爷!”岑楚出声阻拦:“王爷,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岁瑞璟冷笑:“有本事他们就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杀了本王。”
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竟然陪未婚妻在夜里带兵纵马,这是何等稀奇的事。
南湘把夜香桶推到角落,弯腰找到角落里的标识。
刘寿昌果然已经现身。
她用头巾把散乱的头发绑好,掏出匕首朝约定好的地方赶去。
以康阳对刘寿昌的宠爱重视程度,只要掌控了刘寿昌,康阳便能为她所用。
在隆国皇宫近三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让她忘记年少时的苦难与坚韧,她以极快的速度奔跑在隆国京城的大道上,做着最后的拼搏。
夜雾越来越浓,她扶着墙微微喘着气,想着近在咫尺的成功,脸上露出了笑意。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云拂衣!”
眼珠被愤怒染红,她看着马背上持弓的女子,声音里满是恨意与怒火:“是你?”
“是我。”云拂衣打量着眼前形容狼狈,浑身脏污的妇人:“曾贵妃娘娘。”
南湘看着云拂衣身后的金甲卫,还有御马与她并肩的岁庭衡,慢慢直起了佝偻的腰:“你的命真大。”
“托娘娘的福,我还好好活着。”拂衣一箭射落南湘手里的匕首,岁庭衡立刻取了一支新的箭递给她。
“娘娘见到我,似乎很失望?”拂衣搭箭上弓:“若没有娘娘屡次执意杀我,又哪来我们的今夜相遇?”
南湘笑了,她的面容丑陋,但是这个笑仍旧有几分曾经宠冠后宫的风华:“你是个很聪明又有运气的女人,如果你不是隆国人,我会很欣赏你。”
“娘娘派人追杀我们云家近十次,这样的欣赏太过沉重,我无法接受。”拂衣把箭对准南湘的头颅:“当年二王叛乱,娘娘能在这种绝境中逃生,才是令人敬佩。”
“错了,我只派人追杀过你八次,还有离岩国也曾出过一次手。”南湘嗤笑道:“至于还有谁想要你们云家的性命,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跟我唱反调。你离了京城,老皇帝还想召你回京,我不得不杀你。”南湘看了眼地上的匕首:“你我立场不同,我想杀你有什么不可?”
“贵妃娘娘或许不知,先帝召我回京可不是为了重用我,而是想取我的心头血炼丹。”拂衣看着曾贵妃突变的脸色:“若非你多次派人追杀我们云家,闹得满朝皆知,也许先帝早就找借口把我召回来,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京城。”
南湘想说拂衣是在骗她,可是她了解老皇帝,他确实是这种无情又自私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南湘捂着脸笑:“你们隆国的文臣们都说我是祸国乱政的祸水,可是真正乱国的只有我吗?”
云拂衣身后的金甲卫们避开了南湘的眼神。
“如果你们隆国的皇帝没有赋予我权力,我如何杀得了朝臣?”南湘问:“如果不是他贪图享受,那么全国各地的进贡如何送得来后宫?”
“他们那些文臣只敢骂我奸妃妖妃,却不敢说岁家皇朝的不是。”南湘讽笑:“真是一群虚伪的男人。”
拂衣没有反驳,因为她也觉得先帝那个老狗登不是好东西。
“今日南胥再次送来了请罪国书。”拂衣看着南湘:“南胥国王在请罪书上说,挑拨离岩与隆国这件事跟他无关,一切皆是南胥国罪人南湘所为。他还说此女母亲是养马孤女,出身低贱却勾引王君生下同样低贱的女儿,此女名为曾湘。”
“我是出身高贵的南胥公主,离开南胥时,父皇钦赐我南湘之名,意为足智多谋、聪明好学。”南湘垂下眼睑,很快又抬起头,眼中有火焰燃烧:“我那个无能的王兄,只有在推卸责任时,那颗蠢猪似的脑子才会变得聪明。”
若她是王后所生的王子,肯定比那个废物王兄适合做国王。
“你虽瞧不起你的母亲,可是你潜入我们隆国时,还是用了她的姓氏。”拂衣举着弓的手一直放下:“我对敌人向来不爱多说话,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乖乖束手就擒,或者被我射穿双腿就擒。”
“我的手下也落到了你手里?”南湘问。
“你说的是哪一个?”拂衣注意到南湘试图去捡地上的匕首,一箭射穿她的手掌:“你是了解我的,我轻易不会对女子出手。”
“我不是女人?”南湘捂着手掌,恨恨地看着拂衣。
拂衣再次搭箭:“有些话你说得对,先帝确实罪无可恕,但这并不代表你清白无辜。我是隆国的郡主,受全天下百姓的供养。当你杀害忠良,还意图挑起两国战争,差点让隆国百姓陷入战争之时,你在我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敌人。”
对敌人的仁慈与心软,就是对隆国百姓的残忍与辜负。
金甲卫听到云郡主说先帝罪不可恕时,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捂住耳朵,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太子殿下,你的未婚妻骂你祖父,你就这么听着?”南湘讽刺地看向岁庭衡:“你们隆国自诩礼仪之邦,以孝治国,难道要为一个女人例外?”
“孤什么都没听见。”岁庭衡面无表情开口:“你这个南胥派来的探子,为何凭空污蔑我朝未来太子妃的清白?”
“南胥国果真狼子野心,无时无刻都在算计我朝。”岁庭衡抬手:“金吾卫何在,把这个中伤云郡主的探子抓起来。”
“是!”金甲卫连忙下马,持刀把南湘包围起来。
南湘却没打算让这些人抓住自己,她拔下藏在发间淬毒银针,朝自己喉咙扎去。
“嗖!”
一支箭射穿她的手臂,她握针的手无力垂了下来。
她抬起头,双目赤红的与云拂衣冰冷的双眸对视。
“贵妃娘娘不要急于求死。”拂衣等金甲卫把南湘绑好以后才徐徐开口:“你刚才也说了,我大隆是礼仪之邦,如何处置你,当由大隆律例说了算。”
“云拂衣。”南湘两只手都受了伤,她仰望着马背上的拂衣:“我利用老皇帝祸乱大隆,而你利用太子为云家报仇,你我其实是一类人。”
即使是死,她也要在岁庭衡心里扎下一根怀疑云拂衣的针。
金甲卫恨不得自己当场失聪。
“谁跟你一类人?”拂衣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我看你瞎了狗眼,我家太子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克己复礼,风度翩翩,有君子仁德之风,先帝那老登丑陋好色,残暴不仁,他拿什么跟我家太子比?”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金甲卫:“……”
啊,他们已经失聪失忆,什么都不知道。
“此言差矣。”岁庭衡在寂静中开口:“你以美色惑先帝,而孤以男色惑云郡主真心,如此说来,不怀好意的人是孤。你一个犯下累累恶行的他国探子竟敢说孤与你是一类人,难道是想代表南胥羞辱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