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默后,郎君、女公子们反应过来,纷纷出言向纨绔们问好。
我们主动向你们打招呼,你们就不能找我们麻烦哦。
拂衣看也不看面色潮红的卢探花,直接走到身份最高者跟前行福礼:“杜郎君。”
杜郎君忙作揖回礼:“云姑娘。”
杜郎君与云照白交好,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拂衣没有直接与他为难,而是看向其他人:“方才路过杏林,见几个小厮正在赶人,说是有贵人在此品茗作诗,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我们想进来向贵人见礼,诸位贵人不会怪我们冒昧吧?”
“贵人大度,自然不会与我们计较。” 杨二郎把玩着马鞭,阴阳怪气道:“对不对,贵人们?”
林小五掏出手帕,矫揉造作地掩着嘴笑:“待今日回去,我们定要好好宣扬诸位贵人的大度,免得贵人们把我们也赶出杏林。”
“赶出杏花林?”杜郎君不解:“诸位何出此言?”
“哟哟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曹三郎出身武将之家,长得人高马大,偏偏学杨二郎嘲讽的口吻说话,更显得阴阳怪气:“若不是我们亲眼瞧见,诸位怕是不愿承认了。”
杜郎君看向拂衣,见她没有否认,就知道确有其事。他回头看向身后众人:“此事是谁做的?”
才子才女们面面相觑,连陛下都让百姓来此处游玩,他们能有多大的脸,敢把百姓赶走不让进来?
有人察觉到卢探花神色不对劲:“卢探花,是你家小厮干的?”
卢探花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紧张,不过是几个贱民罢了。若是在他们岭北,平民百姓见到他们早就主动避让,哪像京城百姓这般不懂事,需要他的手下驱赶。
“我们在此吟诗作赋,若是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庸人打扰,岂不是不美?”卢探花没有否认:“更何况杏花林这么大,他们换个地方也能看……”
“别人是庸人,难道你是不用吃喝的仙人?”拂衣出言讽刺:“既然是仙人,待在红尘俗世做什么,还不赶紧升天,免得我们这些庸人玷污你满身的仙味儿。”
“你!”卢探花生得唇红齿白,又有几分才华,所以即便只是卢氏旁支,在岭北仍旧十分受人吹捧。他从未被女子如此挤兑过,气得瞋目切齿:“简直有辱斯文。”
“你倒是饱读诗书,怎么不明白身居高位当为百姓而忧的道理?”拂衣挑眉:“还是你把诗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那你吟什么诗,不如趴在地上汪汪叫两声。”
“粗鄙!无耻!”卢探花喘着粗气:“我乃岭北卢氏子弟,陛下钦点新科探花,你是何人,竟然如此羞辱我等?!”
众人默默扭头,羞辱你是没错,但不要加等这个字,这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我乃大隆子民,无品无爵,万千百姓中的一人。”拂衣取下腰间的马鞭:“你违抗圣令,因一己之私驱赶百姓,天下人皆可骂你,我有什么错?”
“不过是无官无爵的女流之辈,竟敢以下犯上,简直不知所谓。”卢探花冷笑,羞辱他的这个女子恐怕还不知道,他即将成为顺王府郡主的未婚夫,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顺王府。
听到“女流之辈”四个字,方才跟他一起作诗的几个千金皱起眉头。
身材娇小林小五听到这话,跳起来踹在卢探花膝盖上,踹得卢探花踉跄几步。
“什么鬼地方来的读书人,真是不会说话。”林小五抖了抖裙子,随后笑容灿烂地看向拂衣:“拂衣,你看我这一脚踹得标不标准?”
“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我定要去皇上那里参你们一本!”卢探花没想到京城女子如此粗鲁,对探花郎也敢非打即骂,伸手指着林小五:“你不知礼仪,与硕鼠何异?”
拂衣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抬脚狠狠一踹,卢探花跌进凉亭外的水沟里,挣扎半天也没能爬出来。
“哟,此处如此热闹。”御前太监走进杏花林,似乎没看见在水沟中挣扎的卢探花,甩着手中的拂尘笑道:“给诸位郎君、女公子见礼,皇子殿下驾临,请诸位准备接驾。”
众人来不及思索皇子殿下为何来此处,匆忙整理好衣衫发冠,就见金吾卫执刀在前,禁卫军以瑞草伞、孔雀扇、白泽旗开道,皇子殿下坐在金辇之上,十分郑重。
众人见殿下以半副太子仪仗出行,猜测是有正事,皆垂首静立不敢出声。
岁庭衡走下金辇,目光掠过水沟,最后停留在拂衣身上。
“云姑娘,接旨。”
众人浑浑噩噩跪倒在地,听着皇子殿下亲口念着圣旨上的溢美之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深藏珠玑之品格?
极忠不避难?
文武双全?
这形容的谁?
云拂衣啊?!
“云郡君。”岁庭衡走到拂衣面前,弯腰扶起她,把圣旨放到她手中:“郡君的忠义,父皇与母后皆明白。”
拂衣捧着圣旨,满头雾水。
她不过是三年未在京城,京城变化这么大?
颁发圣旨竟然是皇子在郊外找到她,而不是她在府邸设香案跪迎?
是她爹深得朕心,还是她的救驾之功讨得了皇后娘娘欢心?
“水沟里是何畜生?”岁庭衡侧首望向水沟方向,神情淡漠的对金吾卫下令:“野豕易伤人,即刻射杀。”
躲在浑水中无颜露面的卢探花浑身一僵。
殿下说的野豕不会是……他?
第10章 杏花
“殿下饶命!”
顾不上颜面,卢探花边抹去脸上的淤泥,边艰难往上爬,生怕动作慢上几分,身体就被金吾卫扎成筛子。
他想循着被踹下去的地方爬回凉亭,谁知脚滑力小,扑腾半天还在凉亭外蛄蛹挣扎。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想着皇子殿下还在此处,连忙又把笑声憋回去。
卢探花绕了一圈,爬进凉亭跪在岁庭衡面前:“微臣见过殿下,请殿下为微臣做主。”
他狠狠瞪向拂衣,殿下当前,他就不信殿下能容忍这些纨绔子弟殴打朝廷命官。
“他是朝廷命官?”岁庭衡没有让卢探花起身。
“启禀殿下,这位是新科探花,岭北人士,即将到翰林院任职。”御前内侍没有提卢探花的名字,因为一个前途尽失的人,不配在殿下跟前显名。
“刚取得功名,还未到翰林院任职,便因一己之私驱赶百姓。日后若做地方官,岂不是要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这话如九雷轰顶劈得卢探花脑子嗡嗡作响,他哪里还有心思怨怪拂衣等人,惊慌失措的向岁庭衡认错求饶:“微臣不敢,求殿下饶恕,求殿下饶恕!”
“空有才华而无仁德,你这样的人做官,是百姓的灾祸。”岁庭衡向前一步。
卢探花怕身上的污泥溅到殿下身上,连忙跪着后退:“微臣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
无人敢为卢探花求情,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待百姓仁爱,厌恶欺压百姓的昏官。
内侍见殿下不再说话,朝金吾卫使眼色:“把此人押下去,听候发落。”
卢探花还想求饶,被金吾卫捂住嘴拖走,挣扎的双腿在地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见到这一幕,才女才子们皆低下头一声不吭,就连正在为拂衣高兴的纨绔们,也都把咧开的嘴闭上。
“春色正好,杏花香绕。”岁庭衡目光扫过众人:“诸位若是不嫌弃,陪我赏一赏这满山的杏花。”
谁会嫌弃陪皇帝的独苗苗赏花?即便是纨绔们,这会儿都想上前讨好皇子,更别提本就有意入朝求得一官半职的人。
“云郡君,圣旨老奴替您拿着,您安心与殿下一道赏花。”内侍双手接过拂衣手中的圣旨,躬身示意拂衣上前。
“有劳公公。”拂衣给众纨绔使了个眼色,纨绔们立马跟在拂衣身后,快步上前围拢在皇子殿下四周。
被纨绔们挤开的才子才女们:“……”
挤又挤不赢,骂又骂不过,除了忍让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不要慌,殿下向来欣赏饱学之士,这些纨绔们打小读书就不认真,哪比得上他们有才华,说话好听?
他们还有机会!
“我曾听闻杏花林附近有一道瀑布,宛如银河倾落而下,不知在何处?”岁庭衡侧首问拂衣。
“殿下,附近确实有条瀑布,不过若是要赏此奇景,需要等夏日雨后。”拂衣解释:“更何况后山地势复杂草木旺盛,还有野兽出没,不如等夏日到来,金吾卫周密安排后再做打算?”
岁庭衡伸出手,拦住拂衣头顶上的杏花枝:“你……你们可曾去过那里?”
“去过,不过咱们皮糙肉厚,被蚊虫咬一口,不小心摔一跤也没关系。”杨二郎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殿下您身娇肉贵,可不能像我们那样折腾。”
林小五拧着杨二郎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殿下,杨二郎的意思说,您身份贵重,不可轻易涉险。”
若是殿下真出什么事,在场所有人谁都别想活。
“尔等好意我都明白。”岁庭松开花枝,把手背在身后:“既然今日无缘去后山赏景,那么请诸位跟我讲讲后山的趣事。”
众纨绔七嘴八舌说着各自闹过的笑话,站在外围的才子才女们见皇子殿下时不时颔首,似乎与这群纨绔交谈甚欢的样子,都拒绝承认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定是殿下品行高洁,礼贤下士,看在这些纨绔长辈的份上,才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
“云姑娘你呢?”岁庭衡问拂衣:“你幼时可与他们一样?”
“有点一样,也有些不一样。”拂衣没想到自己已经保持沉默,皇子殿下还会主动询问,她神情有些尴尬:“也就跟他们一起爬爬山,赏赏景。”
“拂衣,你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我们跑到后山挖人参,结果不小心掉洞里那件事吗?”林小五兴致勃勃回忆童年:“你想拉我上来,没曾想也摔进洞里,到了天黑家里人才找到我们,后来我爹说,我们俩的哭嚎声五里外都能听见,连野鸟都被我们吓得漫山乱窜。”
拂衣默默拿眼神瞅林小五,你可少说两句吧,难道这很光荣?
曹三郎也跟着凑热闹:“还有十二岁那年,你非说自己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带我们来后山打猎,结果一只麻雀没抓住不说还迷了路……”
“那能怪我?”拂衣咬牙:“当时不是你说,你家的马有识途之能,让我们跟着你走肯定没问题?”
你也少说两句,这事更不光荣!
“它确实能识途,只是我忘记它没来过后山,那是我的问题,不是马的问题。”身为武将后代,曹三郎对家里的马很是爱惜。
“那倒是,你家的马确实厉害。”拂衣没有反驳这句话,“比你厉害。”
曹三郎理直气壮:“我爹早说过,家门口落马石都比我有用,马儿比我厉害很正常。”
才子才女们越听越迷糊,谁家聪明孩子会在未来太子面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这么好的接近机会,你们不展露本事便罢了,怎么还还互相揭短?
要不都说皇子殿下端方如玉呢,听到这种糊涂话都不嫌弃,是何等包容的气度?
“后来你们如何回的家?”岁庭衡停下脚步,侧身面向拂衣。
未料皇子殿下竟然真的在听他们谈话,拂衣微微抬头,看到对方肩膀上落着白色的花瓣。大概是想在叽叽喳喳吵闹声中听清她说话,他微微往前俯身,花瓣顺着他的肩滑落,飘在她腰间的荷包上。
“后来我们遇到一个好心的采药女,她不仅送我们下的山,还请我们吃她自己做的面。”拂衣拍了拍荷包,花瓣坠落在地。
“起风了。”岁庭衡视线扫过地面,听到风穿过花林的声音。
拂衣仰头看着漫天的杏花:“哇!”
林小五:“哇!”
这一刻,无论是纨绔子弟还是才子才女,都沉醉在落花纷飞的美景中。
“殿下?”拂衣察觉岁庭衡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岁庭衡伸出手,拂衣微微后仰。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几片花瓣。拂衣抖了抖肩膀,笑着道:“多谢殿下。”
岁庭衡面上露出极淡的笑,把手背在身后:“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
内侍们抬来金辇,岁庭衡伸手扶起行礼的拂衣,转身坐上辇离开。
望着金辇上端坐的背影消失在杏花林,与才子才女们分开后,拂衣小声对林小五道:“仁德却不优柔,宽和又不失威仪,皇子殿下这般如玉似的人物,应该从来没犯过错。”
“朝堂上无论文臣或武将,提到皇子殿下都是赞誉有加。”杨二郎接话:“就连我爹那种不管事的闲人,谈及皇子殿下都夸他是世间难得的完美人。”
“皇子殿下也不是没有犯过错。”林小五回忆起陛下还没登基前发生的一件事:“三年前娘亲带我进宫拜见先皇,皇子殿下跪在御书房外,额头被先帝用镇纸砸得血流如注,瞧着可吓人。后来我跟娘亲离开时,他还在御书房外跪着。”
“砸人的是先帝,那还真说不准是谁的错。”曹三郎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众人沉默,这话虽是大不敬,但并非没有道理。
先帝晚年越来越昏聩,偏宠奸佞猜忌忠臣,不知发生过多少冤假错案,而且没事时还爱折腾当今圣上这个大儿子。
恨屋及乌,殿下作为陛下的孩子,自然也不受先帝待见。
拂衣摸着怀里的封爵圣旨,先帝发配她全家,而陛下不仅重用她爹,还给她郡君的爵位,所以不用多想,肯定是先帝老登的错。
“王爷,出事了。”
长随走进书房,语气焦急:“卢探花今日在京郊杏花林被金吾卫带走。”
“他怎么会被带走?”宁王放下手中的书,“他是新科探花,金吾卫哪来的胆子,难道不怕得罪天下读书人?”
“是皇子殿下的命令。”
“本王这个好皇侄平日不是在宫中扮孝子,就是在弘文馆探讨学问,怎么今日会去杏花林这种玩乐地?”宁王皱眉:“姓卢的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得罪皇子?”
长随神情犹豫,不敢再往下说。
“还有什么事,继续说。”
“卢探花参加诗会时,把杏花林里的百姓都赶了出去,不曾想这事被……”长随吞吞吐吐。
“被什么?”
“被云小姐发现,恰巧皇子殿下到杏花林为云小姐宣读圣旨,事情便闹大了。”
“什么圣旨?”
“封云小姐为郡君的圣旨。”
“郡君……”宁王起身看着墙上的画,画上有株杏树,杏花瓣下掩着一把琵琶。
“殿下,云小姐会不会已经知道卢探花是我们的人,所以故意坏我们好事?”
此事过后,顺王肯定不愿意让卢探花做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