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唯宁立即笑容满面,“你说得对,迄今为止,太子只有茹楠与茹嘉两个女儿。若侧妃能替太子哥哥添个儿子,太子哥哥定然喜出望外。”
“无论女儿或儿子,都是太子哥哥的骨肉,他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蒋芸娘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怎么能一视同仁!侧妃是妾!妾出的孩子不配与茹楠、茹嘉相提并论,即便生的是儿子也不配!
比起裴唯宁的咄咄逼人,蒋芸娘更厌恶薛满的行若无事,但她深知东宫羽翼未丰,她需要忍辱负重,等待将来的扬眉吐气。
薛满见她的面色由阴转晴,露出温柔一笑,“阿满妹妹所言极是,殿下喜欢孩子,无论男女都视如珍宝。”
“……”薛满对她的情绪调节能力佩服至极。
宴席进行到献礼这一步,继皇子皇女们后,老恒安侯领着恒安侯世子上前献礼。众人好奇地盯着许清桉,许多人久闻大名,却没见过他的真容,此刻一见,只叹天底下竟有这般出众的青年。可惜对方生母身份成谜……但长成这样,有些事好像也不是不能容忍。
蒋芸娘看清恒安侯世子的相貌,瞬间的惊艳后,便想起刘五那日的切切哭诉。外室子……家世雄厚的外室子……样貌惊为天人的外室子……再怎么优秀,都会被人暗地嘲笑是外室子。
她抿唇一笑,对裴唯宁道:“七妹妹,这位便是恒安侯世子,原先要与刘五小姐交换八字的那位。”
裴唯宁抬头,飞快地瞥了某人一眼。
“刘五小姐运气差,无缘嫁给这等青年才俊,也不知哪家的妹妹有这等福气,能做恒安侯府将来的女主人。”蒋芸娘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掩唇笑道:“说起来,七妹妹今年十七,与恒安侯世子年龄相当,门当户对,称得上是男才女貌。”
蒋芸娘撒了一把软钉子出去,等待裴唯宁踩上后口不择言,届时再派人将事情传出去,为七公主的刁蛮无状添柴加薪。
出人意料的是,裴唯宁灌了口酒,面色古怪的沉静。
蒋芸娘等了等,仍未等到裴唯宁的反击,正遗憾对方长了脑子时,听到薛满道:“小宁的婚事自有姑母操心,恒安侯世子更轮不到太子妃乱点鸳鸯谱。太子妃若是清闲,不妨替身边的婢女们相看适龄青年,免得错过花期,只能一辈子留在东宫。”
薛满成功戳中蒋芸娘的心事,她想起那剩余的七个婢女,个个翘首以盼,等待被送入太子账中的一日。而那三个已经爬上床的,更是一副狐媚子模样,连白日都明里暗里地勾引殿下!
她握紧酒盏,用尽全身力气咽下嫉恨,“多谢阿满妹妹的提醒,她们的确到了该出宫的年纪。”
薛满说了句不客气,太子妃兴风作浪在先,她反击是情有可原。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太子妃替少爷与公主说亲是兴风作浪?
薛满兀自疑惑,便没注意到裴唯宁的双重震惊。
第一重震惊是在蒋芸娘提及她与许清桉时,她不仅没有贬低对方,反倒有一丝丝的窃喜。要知道在半年前——不,便在一个月前,母后向她提起许清桉时,她除去嫌弃还是嫌弃。可现在却……却欣喜能与他男才女貌。
第二重震惊是阿满的态度,难得见她出言整治蒋芸娘,为的竟是许清桉的婚事。以阿满对许清桉的维护程度,她绝非嫌弃许清桉出身低微配不上公主,而是单纯不喜蒋芸娘的乱点鸳鸯。
阿满不喜她与许清桉凑成一对。
裴唯宁心乱如麻,怎么会,她对许清桉……许清桉对阿满……阿满对许清桉……
“阿满。”她心情复杂,刻意凑近薛满打趣:“你往对面看,三哥总在看你呢。”
“嗯。”薛满敷衍笑笑,面前的美酒佳肴顿时索然无味。单从端王与婢女的故事来讲,薛小姐的存在纯属多余。但从薛小姐的角度,设身处地想想,她便觉得委屈难言。
明明……然而……最终……罢了。
她对裴唯宁道:“你之前想告诉我的事,端王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裴唯宁惊讶,“三哥全部告诉你了?”
薛满点头,“嗯。”
裴唯宁试探:“南溪别院……”
薛满道:“我知晓,里头住的不是江诗韵,而是她的胞妹江书韵。”
裴唯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你,你还生三哥和我的气吗?”
薛满摇摇头,“都过去了。”
闻言,裴唯宁的反应与裴长旭一样,“你,你不想打我们,不想骂我们吗?”
薛满道:“你们是亲王公主,打了你们要被下狱的。”
裴唯宁道:“不,我们许你打,没人敢押你进大牢。”
薛满道:“那我也不打,你们是我的表兄表姐,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裴唯宁觉得她这话说的没毛病,但听到耳朵里总觉得生分,好比她跟三哥失去了叫阿满动怒的本领,今后便只是她拥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宴会人多嘴杂,裴唯宁不敢多说,等结束后拉着薛满道:“今晚我想去你府上住,可好?”
薛满想到昨日她天没亮便起来陪自己梳妆,松口道:“好吧,只今天一晚。”
一晚也够她们姐妹说上许许多多的私话。
薛科诚今晚被景帝留在宫中叙旧,薛满、裴唯宁与薛皇后道完别,前往宫门乘坐马车。
裴长旭已等候许久,见到薛满逐渐靠近的身影后,眸光忽明忽暗。
“三哥!”裴唯宁朝他招手,“你等了很久吗?”
裴长旭道:“还好。”
裴唯宁关心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去车上坐着?”
裴长旭道:“站一小会,不碍事。”
他看向薛满,薛满没像之前那样刻意无视或充满敌意,微笑着开口:“表哥也要回府吗?刚好,能与我们一道走。”
礼貌,客套,充满距离。
裴长旭闭了闭眼,忍住内心一阵阵的悸痛,“阿满,我有话要与你说。”
“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表哥无需担忧,我不会再捣乱了。”薛满真心实意地道:“我与小宁一样,都是你的好妹妹。”
谁要她做妹妹?!
裴长旭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你随我上马车。”
“表哥,你抓疼我了。”薛满平静地道:“请你松手,好吗?”
裴唯宁立刻上前阻拦,“三哥,隔墙有耳,有什么话不妨等回去再说。”
裴长旭安静一瞬,转身上了马车。薛满揉着酸胀的手腕,瞪着他妥协的背影,难得有了几分痛快。
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端王既然吃了,便该做好被人戳心窝子的准备。
除非他解除婚约,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薛满满腹盘算地坐到车里,随后想起一件事:少爷答应今晚给她送龟龟们,龟呢,龟在何处?
第75章
深夜,寒风刺骨,马蹄踏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声音异常响亮。
隔着一条街,竹香便听到久违而熟悉的马蹄声,她曾趴在南溪别院的门上,偷听过整整半年。那是端王府的马车在靠近,意味着殿下到南溪别院探望小姐……
此刻,她们不在南溪别院,而是站在端王府的正门口。
江书韵衣着单薄,发髻凌乱,玉白的脸庞染着些许灰烬,好似一株失去依靠的菟丝花,风一吹便要摔倒。
竹香亦是灰头土脸,冷得双手抱臂,“小姐,是端王殿下的马车,他回来了!”
江书韵轻咳几声,“待会见到殿下,你不用添油加醋,照实说便是。”
竹香重重点头,“好,奴婢知道了!但婢女听着,好像不止一辆马车过来?”
江书韵望向远处,果真见到好几辆马车正朝她驶来,为首的车夫正是侍卫杜洋。
竹香双手拢在嘴边,正要放声喊人,又在江书韵的制止中住口。等杜洋驾车到跟前了才下跪,边磕头边哭,“殿下,南溪别院着火了,后院被烧得精光。小姐险些丧命,与大小姐一样消香玉殒……”
杜洋眉头紧皱,看看涕泗横流的竹香,再看看楚楚可怜的江书韵,“殿下,江姑娘与婢女正跪在外头。”
裴长旭没说话,反倒是后头的马车有了动静。
裴唯宁跳下马车,上下打量着江家妹妹,满脸俱是嫌弃。
居心叵测的江诗韵,惺惺作态的江书韵,这对姐妹没一个好的!
裴唯宁挖苦道:“江家的教养真是一脉相承,姐姐从前跪在我们面前求收留,妹妹如今跪在端王府前,必是又想请端王收留?”
江书韵大概能猜到对方的身份,轻声道:“今日是万寿节,客栈公休三日,不肯接待新客。书韵实在无处可去,才想请端王收留一晚。”
裴唯宁冷笑,“同样的招数,你姐姐使过一遍,你也要照模照样使第二遍,真是不嫌老套!”
江书韵道:“南溪别院失火是事实,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使人去调查清楚。”
“好一张伶牙俐嘴,比起江诗韵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我们上过——”
“小宁。”后头的马车传出一道女声,“这是三哥的事情,等他处理便是。你快上来,陪我去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裴长旭便掀帘下地,大步走到薛家马车前,“阿满,下来。”
薛满不下来,她凭什么下来。
裴唯宁见裴长旭要上车,伸手想拦却被一把推开。裴长旭进入车内,见薛满纹丝不动地坐着,愈加面无表情。
薛满十分善解人意,“表哥,不到万不得已,江家妹妹不会半夜来求助你。她是个柔弱的姑娘,刚刚死里逃生,此时最需要关怀呵护。”
她自认为点到为止,但裴长旭沉眸似渊,涌动着风暴般的怫郁。
她识相地改口:“天色已晚,我该早些休息,你也该早些——”诶诶诶!你抓我手臂干吗!显得你力气大是吗!
裴长旭不顾她的挣扎,强势地牵着她下车。
杜洋见状别开脸,其余人也默契地垂头。竹香不敢大声喘气,江书韵咬紧下唇,眸中泪光点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殿下……”
“三哥!”裴唯宁急得跺脚,“你伤口又出血了!”
薛满这才闻到阵阵血腥气,连忙撤回挥舞的小拳头,“裴长旭,你今后想当独臂侠吗!”
裴长旭道:“若成了独臂侠,能得到表妹垂怜,我亦甘之如饴。”
“……”薛满骂道:“疯了,你绝对疯了!”
“即便是疯,我亦是为表妹而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长旭,你赶紧松开我!”
“表妹再乱动,我不介意再疯一些。”
“……”
裴长旭拉着薛满走到江书韵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你姐姐曾是我表妹的婢女,你可知晓?”
江书韵哽咽道:“回殿下,我……我知晓。”
裴长旭道:“表妹是你江家的恩人。”
江书韵道:“我与姐姐一般,对薛小姐感激不尽。”
裴长旭道:“两年前,我与表妹订下婚约,她是我将来的妻子,唯一的端王妃。”
江书韵强颜欢笑,“殿下……殿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裴长旭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出现在她的面前。”
江书韵仰起脖颈,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落,跌到青石板上,激不起任何回响。
“这是我第二次跟薛小姐见面,先前我不知小姐身份,无意间冒犯了她,还望她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不是。我自知身份低微,从没想过污薛小姐的眼。但我不是姐姐的傀儡替身,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
“我所做一切,皆因答应你姐姐照顾你,帮你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裴长旭道:“你姐姐的夙愿将了,往后我不会再见你。”
江书韵跪伏在地,纤薄的脊背不断战栗,哭声细碎哀婉。
裴长旭置若罔闻,对薛满道:“阿满,我与你自小相识,情分非比寻常。莫说江书韵,便连江诗韵在世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薛满一时五味杂陈,女子爱人崇尚全心全意,而男子的心似乎能分成很多块,这里住着逝去的爱人,那里存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今日是活着的人占上风,明日呢,逝去的感情是否又叫他愁肠百结?
他的心住过旁人,薛小姐不想要了。
她朝裴唯宁轻抬下巴,瞟了眼林何举。裴唯宁难得开窍,读懂她未出口的话语。
……她说叫林何举把三哥打晕。
裴唯宁左右为难,一个是亲哥,一个是亲表妹,她该帮哪个才好?眼见三哥失去理智,阿满不情不愿,她终是偏向姐妹,正要叫林何举动手时,有人却抢先一步。
一粒石子凌空袭来,击中裴长旭的手臂,他闷哼一声,手臂陡然松动。薛满见机挣脱,朝远处出现的熟悉马车跑去。
裴唯宁顺着方向望去,见到了许清桉的护卫,许清桉的马车,和刚下地的许清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