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肆面对电脑屏处理工作,分神应她,平静里掺了点不太明显的嫌意:“咸了。”
“咸吗?”她有点自我怀疑地端详菜肴,回想在厨房里帮忙的场景,越想越不对劲。
“我只加了一勺盐,怎么会——”
突然间,她把话咽了回去。
随便挖出来的坑她还真就往里跳,陈言肆再一次胜之不武,懒笑了声:“果然是你做的。”
“......是我帮忙做的,但也没有很难吃吧?”
除了葱烧海参之外,其他都是她做的。
他居然一口都没动,不给面子。
算了,味道确实一般,她认栽:“你不吃的话,那我全部收起来了。”
“谁说我不吃?”
“......”不是说咸吗?还吃。
“那你现在吃吧,待会儿凉了。”
...
陈言肆吃饭的时候也一心二用,一手拿着筷子索然无味地吃,另一手查看手机里的工作邮件。
没人主动说话,室内微冷的空气恒温不变。
温书晗坐在另一边的沙发椅上,微微弯腰,两只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漫无目的看着窗外夜景。
不知不觉,玻璃倒映出室内景象。
桌上躺着一盒开封过的烟,都彭打火机搭在边上,黑檀烟灰缸积了一层薄灰。
他没什么烟瘾,心烦才抽烟,一天不会超过一支。
但缸里那些烟灰应该不止一支。
玻璃杯里还剩三分之一深棕色液体,浮着半化的冰块。
他又把山崎威士忌倒进咖啡里了。
虽然威士忌咖啡这种品类确实存在,但真正一杯摆在眼前,她看久了,仿佛真的尝到那股苦呛的泥炭烟熏味。
实在难以接受这种极端的提神法。
这么喝,胃能受得了吗?
温书晗心下微闷,眨了眨眼,失焦的视野刷新一回,再次被夜景覆盖。
陈言肆回完一份邮件,喝着半凉的汤,在沉静中抬眼。
像电影里一个斜切镜头,她半侧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巧莹润的鼻尖有点泛红。
微翘的睫毛垂了下来,眼神直定又模糊地看着远处,清澈里有淡淡的空茫,像一片远山雾。
那颗淡红色的小痣藏匿在针织衫领口,顺延而下的是一道深影。
陈言肆喉结隐动,很快收回视线。
温书晗发了很久的呆,回神时又断了几秒的意识。
“温书晗。”他沉声喊她。
“嗯?”
一时间辨不清方位,她抬头,发现陈言肆就站在她面前。
她心下一怔,发现退无可退。
陈言肆一手撑着沙发椅边缘,整个上身低下来,另一手忽然很轻地掐住她脖子。
她在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懵然里抬起脸,露出最脆弱的一片肌肤。
受制于人,她生涩吞咽一下,睫毛颤动:“你要干什么?”
陈言肆耷着眼皮看她,眸色沉得很深,慢慢低头,呼吸迎上来。
“你别——”她心脏清晰跳动,陈言肆忽然停了下来。
一点微凉的触感随着他的指腹压下来,覆在她脖子某处。
有一点湿,是舒缓类药膏的味道。
她呼吸一顿。
“怎么弄的,都红了。”他保持着居高临下姿势给她抹匀药膏,声线倦哑地说,“这么不小心。”
温书晗避开他的视线,慢半拍回答:“在厨房的时候,被热油溅到了一点。”
他眉梢微动。
“不疼?”
她小幅度摇头:“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没感觉了?”
她攥了攥空无一物的手。
“没有了......”
“是吗?”陈言肆的呼吸拂在她脸颊,手还掐在她脖子上。
一阵手机震动。
温书晗连忙接通,借机把他推开,快步走到落地窗边,语气镇定:“棠姨...嗯...他应该加完班了,我们待会儿就回去...嗯,好,拜拜。”
电话挂断,她攥着手机回身,陈言肆正背对着她慢条斯理穿外套,一双长腿闲适地站直,微垂的深色裤料被动作牵扯,印出几根很淡的褶皱。
温书晗移开视线看向圆几,发现他把虾饺和参鸡汤都吃完了,只有那盘葱烧海参原封不动。
真浪费,她忍不住碎碎念:“早知道就不来送饭,饿死你算了......”
他冷森森:“你真把我当聋子?”
“......”
不理他。
-
凌晨回到老宅,各回各的卧室。
陈言肆一开门,看见地毯上堆了一个牛皮纸箱。
里面都是他之前送给她的礼物。
陈言肆不紧不慢走上前,拿起一个丝绒礼盒摩挲片刻,眸色暗了一瞬,面无表情把东西放了回去。
一墙之隔,温书晗正在洗澡。
雾气适合放空,她想了很多。
那些礼物除了项链手链之外,还有十七世纪的鸽血红项圈,本来是要对外展出的孤品物件,现在被他拍下了。
全都是独一无二的贴身首饰。
像某种藕断丝连的牵扯,正一圈一圈地往她身上缠绕。
她把礼物归还之后,陈言肆什么反应都没有。
以他的性子,要是别人做了他不情愿的事,他可以明面威胁,也可以暗中操作,总之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完全断了她的想法。
但他没有,只是原封不动收下了。
温书晗不让自己多想,默认这事翻篇,两人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隔天照常练舞。
傍晚下班时间,她和赵妍一起走出大厦。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廖晓雨。
对方停在一辆迈巴赫后座车门前,被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摸了摸脑袋。
不等赵妍好奇,身后已经有舞团里的人议论:“那男的谁啊?”
另一人说:“是她舅舅吧,之前也来接过她。”
“想起来了,听说她舅舅是公司高层。”
...
“听见了吗书晗?”赵妍怼怼她胳膊,“我说呢,大家都是签的旭昇,就她趾高气昂的,天生一股仗势欺人的小人得志感。”
温书晗很少议论无关紧要的人,赵妍正欲跟她八卦几句,她恰好接起一个电话:“喂?”
听筒里是温柔平实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温书晗女士吗?”
“是我,有什么事吗?”
“温女士您好!本次来电,是为了感谢您给中心动物园捐的一笔维护资金,它将用于给动物们改善居住环境,并且购买医疗用品,救助一些没有野外生存能力的受伤动物,将它们收治在我们动物园里。”
温书晗整个人都愣了:“您说,那笔钱是我捐的?”
“是的,捐赠人填的是您的名字,手机号也是您的。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将以邮寄方式给您赠送一些纪念品,请问您方便签收吗?”
“......什么纪念品?”
听筒里欣然一笑:“是我们动物园最新一季的文创周边哦,您看您是喜欢背小书包的水豚玩偶,还是毛茸茸款水豚叠叠乐,还是卡皮巴拉佛系顶橘子?还有骑乌龟的,您喜欢吗?”
“......”
温书晗觉得头顶有一百只水豚在走来走去。
事实上也真的是一百只纪念品。
肯定是陈言肆的手笔,不然谁会以她的名义一口气捐一千万。
上次她把礼物还回去,这次他就换了种方式跟她斡旋,好一记拉扯不清的回旋镖。
虽然像个恶作剧,但又实打实做了件好事,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分手时订下的互不打扰规则又被破坏了。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陈言肆正在领勝国际大厦顶层,同另一集团的话事人周旋。
“南湾新区的开发项目,尾款结清期限可以给你们再延。”陈言肆搭着二郎腿,指尖在放松的膝盖上轻轻一叩,“条件是,航拓百分之七的股份。”
对面人一听,紧绷的神情多添了一分为难,赔笑道:“谢谢陈总替我们着想,但是股份这事儿......可以是可以,需要一些时间,然后你看看,能不能......降到百分之三?”
陈言肆神情冷淡,不做心慈的退让:“李总,没有人会无条件给你当靠山。”
一局将胜,桌面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陈言肆懒得分神瞥向屏幕,不知是谁打来的,一旁的邱助立刻会意,拿起手机到远处替他接通。
听筒里立刻传出有点郁闷的柔嗔:“陈言肆!是不是你干的?那么多只水豚我哪里需要?”
邱助理连忙战兢,安抚地回:“是温小姐吗?您先别激动......”
那边顿了顿,平静了许多:“抱歉。陈言肆在忙吗?他忙完的话您让他给我回个电话,麻烦了。”
“好的。”
邱助理回到谈判桌旁,借着服务生上茶的间隙,他将手机还回,弯腰低语:“陈总,是温小姐。”
陈言肆眉稍一动:“她说什么?”
“她说水豚太多,她不需要。”
闻言,陈言肆鼻腔里哼笑一声。
“那她要什么?”
邱助理支吾片刻,挠挠太阳穴:“要......要您?”
第08章 含温
陈言肆微眯了下眼,半信半疑里掺了一丝嘲弄和轻挑:“要我?”
邱助理立刻回过味来,忙解释:“不不不,她的意思是,让您空了给她回个电话。”
顿了顿。
“哦。”
陈言肆索然无味拿起手机,屏幕恰好一亮。
微信跳出消息,一只[猫猫探头.jpg]
0.1秒后:【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显然是她点错了,连撤回都很慌忙。
但很不幸,还是被他看见了。
对面的李总觉得他神情松泛不少,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动了这尊冷面罗刹。
他悟到有一丝争取的机会,折中恳求道:“陈总,如果是百分之五的话......您意下如何?”
陈言肆眉间有一丝松散和从容,仿佛心情极佳,他把手机掷回桌面,答得爽快:“可以。”
李总喜笑颜开,心想我可真牛,居然真的能让屹松妥协让步,以后在饭局上吹牛都不愁站不住脚了。
...
十月秋意渐浓,傍晚一丝凉意浸透微茫暮色。
温书晗打车去了金桐路附近一家小清吧。
推开玻璃门,幸运风铃清脆作响。
“哈喽,欢迎来到三三得酒。”吧台一个齐肩发女生笑脸相迎,“哇”了一声,“好美啊,是明星吗?可不可以留个签名?”
“......许悦你够了。”
温书晗有点郁闷,刚一坐下就趴在吧台上。
微卷的黑色长发散在双肩,被暖色光线温柔笼罩着。
许悦凑近调侃:“所以一百只卡皮巴拉真的送货到家了?”
温书晗换个方向趴着,睫毛慢悠悠扑闪着说:“没有啦......后来工作人员说可以换成一盏积木台灯,我就换了。”
“哦......”许悦憋笑,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吧,前夫哥肯定在逗你玩儿。话说回来,你们当初分手是闹得有多不愉快啊?分开这么久了还要暗戳戳欺负你。”
温书晗无精打采轻叹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本来就爱欺负人。”
许悦有点好笑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忽然间,被突如其来的光亮闪了一下。
不远处有相机镜头正对着温书晗,那男人一身黑衣黑裤猫在门边,帽子口罩全副武装,模样不像正经摄影师。
许悦扬声呵斥:“喂!你是不是在偷拍?把照片给我删了!谁允许你偷拍的?”
那男的忽然掩耳盗铃般收起了相机,低着头快步离开。
许悦气得牙痒:“什么啊,跟个变态似的。”
温书晗完全状况外,抬头往身后看了看。
没看见那个“偷拍变态”,倒跟不远处卡座区的几个潮牌男对上视线。
那帮人眼神油腻,温书晗漠然移开视线,不作搭理。
其中一个男的吹起口哨:“哟呼,大美女一个,这么漂亮还不让人拍啊?清高什么呀,真够装的。”
话音落地,许悦一下就炸了:“怎么,漂亮就应该被偷拍被骚扰?那你这么丑岂不是天生该去下水道当老鼠?长两条腿还真以为自己是人了,在我店里犯贱的全都给我滚出去!没脸的东西。”
清吧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潮牌男一桌无言以对,讪讪闭上了嘴。
许悦是个暴脾气侠义使者,从大学当室友时开始就爱给温书晗据理力争,不让她吃一点亏。
温书晗心底泛暖,像以前一样劝她:“没事的,不生气。”
“不气。”许悦从手边的加热器里端出一杯,递给她,“给,热牛奶,加了糖的。”
“嗯,谢谢悦子。”
“跟我还这么客气。话说回来,你最近出门要注意安全,神经病太多了。”
“放心吧,没事的。”
在酒吧里待了会儿,棠姨让家里的司机接她回老宅。
晚饭过后,动物园寄送的积木台灯正好到了。
块头挺大,温书晗在二楼会客厅打开快递箱包装。
里面一堆待组装零件,光说明书就有四五张A4纸。
有点像乐高,需要很多时间和耐心。
她试着拼了一点底座,刚起步就有点入迷了。
研究半天,没注意到一侧的旋梯有人上来。
片刻,身后传来带着笑的声音:“晗妹,捣鼓什么呢这么认真。”
温书晗应声回头。
“承昊哥?”她莞尔一笑,杏眸弯成一对水凝的小月牙,“没什么,一个积木灯,我正在拼。”
“积木灯?我看看。”陆承昊扬着他的招牌笑容,上前蹲下来瞧了瞧那堆小块积木,觉得有意思似的,目光越过她肩膀,对不远处上楼的那人说,“诶,你不帮我们晗妹拼一拼?这玩意儿难度挺大吧。”
温书晗猜出他在跟谁说话,也就没有回头,慢悠悠继续拼着手里的半成品。
连半成品都不算,只拼了一个巴掌大。
她刚洗完澡没多久,头发没有彻底吹干,垂落的发梢还有点湿,几处不起眼的水渍晕成花瓣形状,缀在她背后一片薄薄的衣料上。
别墅地暖恒温,她赤着脚蜷坐在地毯上,月白色睡裙在腿间散开一圈荷叶边,一双纤细脚踝微微陷进地毯短绒里,白得惹眼。
不远处一道视线因此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