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谢探微已经被打了呢?”
露微只将人往里推:“你听我的就是!”
陆冬至也不敢再拖延,进去了。露微便在门下守着,徘徊踱步。然而,倒也不用一刻,三人就出来了。一左一右是谢探微和陆冬至,中间那个脸色最差的,当属谢二郎。
露微果然没猜错,迎上去前,隐下了嘴角笑意。
“怎么样?还好吧?”露微站在谢探微身侧,瞥眼二郎,几道血痕是打在背后的,但其人尚能活动,并不很重。
方才陆冬至进去,已将露微在外的事告知了谢探微,但他虽不惊讶,却似有什么考虑,先将弟弟交给陆冬至扶着,将露微带远了几步,说道:
“微微,我知道你不想我受刑,可你不该拦着冬至。日前我已请阿父上书陛下,将犯禁的刑罚有所改动,如二郎这般初犯,也不过是笞五鞭。这五鞭对我来说无所谓,可二郎是个读书人,受下五鞭却有些重了。”
露微明白得很,并不在意话中轻微的责怪,笑道:“你疼爱弟弟,却又公正无私,不能直接免罚,难道自己替罚就不是出于私情?反正都打了,你也不能替了。”
“我身为长兄,又是金吾卫,他犯错,我自当有责任。况且,母亲最疼爱他,一定看不得他如此。所以,无论于公无私,我都该这么做。”
没想到,谢探微还当真较真起来了,露微收住了笑。
“阿兄,你们别为我争了。”
两人正沉默,不料那谢二郎忽然插了一句,又一副忍痛的神色走过来,拽住了谢探微。
“都是我的错,赵娘子也是关心阿兄。她说得对,反正都打完了,没事了。你们要是为此置气,岂不是增加了我的罪过?”
露微也不算生气,可这人偏要添一句,若非露微已知其心,如此态度,还真是毫无破绽。
然而,露微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他,“二公子既有伤在身,便要你长兄赶紧送你回家,请人看疗吧。也叫你长兄替你向两位大人多解释解释,初犯而已,下不为例就是了。”
露微倒不信,谢探微跟他一起回去见父母,事情明摆着,他还能占什么理,还能作出这副腔调!
果然,谢二郎眼色一凝,两片嘴唇黏住了。可正当露微要转向谢探微说几句话时,却只见他扶过弟弟,匆匆丢下一句话:
“微微,我先走了。”
虽然只是平常一句,虽然谢探微是蒙在鼓里,但露微忽觉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
太平坊谢家,谢二郎居住的院子里,谢探微和陆冬至前后站着。给二郎请来的医人进屋诊治有一会儿了,李氏先跟去问了几句,出来时脸色很不好。
“母亲,你先不要过于担心,医人怎么说?”
谢探微想替弟弟受刑时,便能猜到母亲这般神态,可他并不大会劝人,也还是有些自责。和他上回自己被父亲打了二十鞭,完全不是一个心态。
李氏未语先叹,但脸上的忧虑却是多余心疼的,“重倒不重,只怕你父亲回来知道了,罚得比这重得多。”
谢探微听来却略微一愣,似不信,或是不懂,“母亲不怪我没有护好弟弟么?”
李氏也听不懂他这话,反问:“为何怪你?既不是你叫他吃醉的,也不是你要打他的,是他自己犯禁违律,该受,长个教训也好。”说着,李氏又作一叹,摇着头道:
“自二郎落榜,你父亲就对他多有责备,说他心思散漫,不求上进。他也是自己心里难受,借酒消愁。可这都是他第三次醉酒了,只是之前没闹到犯禁的地步。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谢探微完全没想到家里是这样的情况。他上次主动回家,还是为沈沐芳打了露微,要来向父母退亲,从未因这些家事回来过。
他也自小认为弟弟在家受尽宠爱,父亲只会对他吹毛求疵,而对弟弟都是舐犊之爱。至于这春闱本就佼佼者众,初试不第根本不算什么,他也毫不觉得父亲会因此求全责备。
谢探微一时不知说什么,可陆冬至从旁听到现在,倒越发看不下去了。他们是二十年的情分,说起来比谢二郎这个亲弟弟还亲。他脑子再不灵光,眼睛也不是瞎的。
谢探微先叫他看住弟弟,就是想一力承担。在京兆府前也明说了,怕弟弟受不住,又怕母亲看不得。明明自己从小受尽了苦楚,又得不到父亲认可,却还是这么顾念家人。
更重要的是,谢探微都不提自己原想替弟弟受刑的事。
“郡主,”既然谢探微自己不说,陆冬至就决定替他说,便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原先按律,犯禁之人一律都是鞭二十,都是谢探微上书建言,改了些不好的地方,才变成初犯者鞭五下。尽管如此,他原还想替二公子受刑呢!”
谢探微还略有些出神,陆冬至开口时尚不解,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才惊觉,想拦,却来不及了。
“大郎,你这是何苦呢?!”李氏顿时满心酸痛,拉住谢探微眼泪都快出来了,“阿娘从放榜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心里很疼爱弟弟,可你也是娘的孩子啊,不可以不爱惜自己的!”
谢探微和母亲的关系说来其实都是被父亲的态度影响,他屡屡不领情,也都是因为长久疏远的不习惯。
“母……阿娘,我没有,我,知道了。”谢探微确实还是十分生涩,但嘴角已不自觉地抿起了一丝笑意。
母子间正一片温情,忽然,谢道元出现在了院门下,官服整肃,满脸怒容,已经不用院里的人再多说了。
“德初,你先不要急!”李氏立马迎了上去,挡在路前,但也知丈夫这脾气难过去,又一叹,“你好歹忍一忍,等过几天二郎伤势好些再罚吧!”
然而,谢道元却并没有一味要冲进屋里,目光转到了谢探微身上。谢探微虽才与母亲亲近了些,可一见父亲,还是自知无用,便没有第一个挡上去,只心里预备着一些质问。
谢道元向谢探微走了过去,直到两三步前才停下。谢探微摸不透,就先拱手行了一礼,“父亲。”
“周府尹已遣人报与我,说你,想替二郎受刑。”
谁料,父亲的语气竟前所未有的平稳,断续间甚至透着和缓。不仅是谢探微没料到,连李氏也是一脸惊疑,眼睛都不敢眨了。
谢道元轻咳了两声,怒容虽存,也已消半,“他自己做的事让他自己承担,你护不了他一辈子。以后不许再行这等傻事!”
谢探微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父亲,唯是惶恐。
“听见了没有?”
谢道元又催问了句,目光透出端量,竟又像是关切之意。
“他听见了,大郎肯定知道了!”李氏从目瞪口呆中一下子缓过神,忙推着谢探微,笑脸再也压不住。
见妻子凑上来,谢道元目光不自觉地闪了下,嗓子又清了清,“既听见了,就先留下陪陪你母亲吧,我还有事。”
说完,谢道元也没再等儿子回应,转身离开了院子。
“大郎,你瞧,你父亲一定是看你在这里才消气的!”
谢探微的手臂快被李氏握麻了,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思仍没完全平静。
【作者有话说】
微姐:弟弟重要我重要?
小谢:大脑宕机ing
弟弟:今天喝了一吨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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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会阶段性揭开迷雾,再坚持一下,不要取笑收藏,谢谢了。
中秋节,祝大家人月双圆,留评给大家发红包。(#^。^#)
第38章 苦心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杨君游?”◎
赵启英一直寄居岳家也非长久之计。
事情过去几日,露微开始有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各处留意所谓的议论,没见好,反比之前的声音更杂了。但要解决此事,她也有了些主意,只是先要说服父亲。
一日傍晚,掌灯之际,露微代替点灯的婢女进了父亲书房,父亲见了她,原也未停笔,可还没听她上三句,就不仅放了笔,还起身将她拉到了身边,灯也不让添了。
“你说什么楚王?!谁告诉你的?”
父亲的反应让露微一惊:“不用谁告诉我啊,我不是早就和阿耶提过吗?之前弹劾阿耶的舒正显是楚王的岳丈,楚王妃又和姚宜苏有关系,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就觉得是他们在针对赵家。”
赵维贞暗舒了口气,脸色缓和多了,“那也不必你操心,阿耶也和你说过,朝廷之事与你无关。你长兄那个样子,阿耶早想罚他,就更不必你管了。”
露微抿了抿嘴,牵住父亲:“我不管朝廷之事,管家事还不行?反正阿耶六岁起就让我管家了,现在要即刻剥夺不成?”
赵维贞对女儿心硬不起来,抬手一点她的额头,只道:“你长兄若是能听你的,岂会有这样的事?”
“那要是阿兄能听我的,阿耶就让他回来?”露微紧接着道。
“他回来,外头就不议论了?”赵维贞的反问也紧等着呢。
露微虽无十分把握,却觉得值得一试:“那些议论本为挑动阿兄,若阿兄久不回家,只会更成笑话,他岂不更生气?如此流言循环不止,只会更让坏人得逞。”
赵维贞始终不大信,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提笔,“开明心高气傲,正是不服如今官职,才被闲言左右心智。他若不自行捱过目下的困境,经不起这点波折,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原来,父亲也是了解长兄的,并不是单为他动手或是某一件事去责罚他。露微更有信心了:
“我就当阿耶答应了啊!”
说完,露微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书房。可赵维贞又顿笔抬头,对着门外喟然一叹。
他是知道一切内情的。
……
露微如今女官的身份,让她可以在皇城之内自由行走。
这日临近午时,东宫课业暂歇,她便悄悄出来去往了吏部的官署,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不多时到了,正赶上吏部的官员午休,都从各自的职房走出来,在廊下摆开小案用膳。
吏部是没有女官的,于是露微在院中一站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她既不胆怯,也正是要让人看见,便越发抬头挺胸,眼睛左右扫视,只为寻找赵启英。
倒也不费事,脚步走到南边一间职房,露微便瞧见了那个熟人,他还在伏案书写,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样。
“阿兄!”露微了然一笑,不信他有如此定力,故作高调地唤了声,“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果然,赵启英惊得连手里的笔都滑了,墨迹在纸面滚散,一份书稿都毁了,“你――又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吏部!”
赵启英枉自发出切齿之声,却都含在口中不敢放声,目光抖动,又不时关注着外头的动静。露微便更知她是来对了,别的地方都没这个效果。
“我说了,来给阿兄送好吃的呀!”露微歪着脑袋,佯作天真一笑,直接将食盒送进了赵启英怀里,也知他要推开,便很快摁住,借力倾身,凑到了他的面前,眼睛瞪视:
“我告诉你赵启英,你最好老老实实听我的!否则,我让你最后这点脸都没地方放!如今外头怎么说都不要紧,但你要是真信了,与家中断绝,那你的好日子还没来呢!”
露微的声音虽低,力度却很重,赵启英显然被前后的反差吓到了,面上愤然犹在,却一点点正在化为惊疑。
露微嘴角泛出笑意,继续道:“我限你两三日内自己回家来,不管你多不乐意,都得给我装得乐意,一路都要带笑脸。还要记得管好你夫人的嘴,她竟敢埋怨陛下赐你的官职太低,又敢嘲笑太子年幼,如此无知无畏,在家或许没事,可倘若她说顺嘴了,哪天在外头也这么对别人说,你就试试,这天下还有没有比八品主事更末流的官职,甚至也可以再尝尝千里流放的滋味!”
赵启英的脸色褪成了惨白一片。
露微知道自己达到目的了,坐回原位,神色又变回了平常,高声道:“公务繁杂,一时是做不完的,阿兄千万要自珍,该吃饭就吃饭,该下职就下职。等嫂子家的家事了了就早些回家,父亲都想澈儿了,他还说,不行就把舅郎接来同住,反正本就是亲戚。”
说完,露微也回头瞧了眼,盯在门口的许多双眼睛瞬间就散开了。她觉得这场戏应该是让他们满意的。
“阿兄趁热吃,我还要回去侍奉太子,便走了。”
露微将食盒打开,一层层的菜肴都端了出来,又把一幅筷子塞进了赵启英僵硬的右手。而直到露微走出职房,赵启英都说不出一句话。可这是最不要紧的。
复过廊下,还是有眼睛暗暗瞥她,她脑筋一转,便反而正大光明地一一回礼,说道:
“阿兄一向承蒙各位官人照拂,露微在此替兄谢过。今日我备下的菜肴尚算可口,诸位若不介意,阿兄也甚愿与诸位分享。”
但自然,是没人会去分享的,只是都在眼神中对露微增添了些许或感佩或惊叹的意思。
露微都没再理会,转出连廊,走向吏部大门。然而――
“赵学士留步。”
忽然有一人追了出来。露微便顿步回头,却先见一幅撑开的伞面,待伞举起,方见其人:
“杨员外?找我有事?”先前在里头,露微倒没关注过杨君游在不在。
杨君游温和一笑,向露微送去伞把,“拿着,你没发现下*雨了吗?”
露微这才抬头,伸出手掌感受,果然有些雨点,也不大,“刚下吧,没事,东宫很快就走到了。”
杨君游仍将伞送了过去,却又道:“我送送你,有些话想说。”
露微不好再拒,接过伞与杨君游一起往外走,但见他并无第二把伞,便将伞稍稍向他侧了些去,“杨员外不妨直言。”
杨君游先一叹,说道:“开明的情况我都知道,也曾劝他,却无用。我没想到你今天能这样做,做得真好,如此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你的这份苦心,想必开明也会早日想通的。”
杨君游和赵启英的关系露微是清楚的,却也没想到杨君游能有此心,感喟道:
“杨员外真是通透之人。我虽不知流言从何而起,但近来赵家正在风头上,也是无可避免。我总想父亲年迈,实在不能再受风波,他就阿兄这么一个儿子,岂能父子反目?于我自己并没什么,反正赵家以后还是要交到阿兄手里,承续下去。”
杨君游听来,眼睛里尽是赞赏,“家业传续,自是靠子弟延庆,然则我以为,女儿也从来不是外人。就如你,道理切至,言辞豁达,可以称得上贤媛,亦为家门之幸。”
露微倒没想这些,听得脸上发烧,一笑掩饰,“那既然杨员外愿意留心我阿兄,那今后可否请杨员外闲暇之余,稍加看护,不让他再言行有失?”
“你放心。”杨君游不假思索。
……
将人送到通往东宫的夹道口,杨君游便不能再往前去了。雨还在下,露微还伞他也未收,等回到吏部,官服都半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