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尚在惊愕之巅,更谈不上敛容更衣,已见话中人站在了眼前,“郡……”勉力吐出一字,就,没了。
  然而,李敬颜并不觉得她是紧张惊吓,忙是双手来扶,目光细细端详,“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露微可说不出口是吓的,即使她也知李氏是个宽和的人,却每每都是忐忑,何况此地此景,单独相对。
  “郡主何以屈尊至此?”几个字简直刮喉咙,可刺热之感却是在两颊耳后,密密麻麻布满。
  李敬颜仍不放心地瞧着露微,扶她坐了下来,“你定是那夜吓着了吧?莫要逞强,今后,我……”说着,忽一顿,又将露微的双手捂进了掌心:
  “我早有些话想告诉你。”
  露微初时是不敢动,可李氏慈柔的目光,似温泉细流般潺潺而下,渐渐就消融了她一躯的麻木,“露微愿聆教诲。”
  李氏抿唇一笑,“我,是很喜欢你的。不管是最初在将军府望见你一个背影,还是后来知晓了你的往事,都无改变。”
  自知道谢家父母来了咸京,露微或揣测,或亲见,倒也并不觉得李氏对她有何微词,只是“喜欢”一词,她亦从未用过心,甚至是不受用的。
  “露微狂妄,敢问郡主,既知晓我的夙事,难道心中一无论断?我只是想,凡事由人起,人有心迹,不论是非,心迹总是迹,必有轨可循的。”
  李氏将露微脸上的坦荡收入眼底,仍作一笑,抬手捋过她耳边垂落的鬓发,“这就是你的巧妙之处了。”
  “巧妙?”诚然又是个让露微觉得不太理解的词,低了眉,亦皱眉,目光浮动起来:
  “我自省事起,便只觉身若浮萍,不过聊有所寄,虽不至侵肌销骨,总是心底可偶然衔起来的念头。郡主贤身贵体,必经多识广,既幸驾,便赐我一解吧。”
  李氏早也随她蹙起眉来,并不为年岁相侵的明眸缓缓而细碎地缀上了星点,“何谈是赐解?我从心论之,只是觉得我是做不到如你这般的,又觉得无人该受那些事,你,很不易。”
  只是这样?露微没有问出口,心中细忖,愈觉可贵:李氏辈尊而位高,却是平等地看待她的事的。
  “怎么了?”良久不见露微回应,脸色也凝着,李氏不免又担心起来,“可是不舒服吗?”
  露微摇头,从悠远的悟禅之路上折返回来,不自意地一笑,眼睫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薄雾就消散了,“寒灰之躯,若能承照郡主馀光,便是重燃之幸了。”
  ……
  李敬颜想来登门探望,已是久存的心思了。如今乱事平息,才终于无可顾忌。而果然是不负所望的一番交心深谈,离开露微院中时,她脸上是一派欣然得意的神情。
  “郡主此来怎么倒是半句也没提大郎?”陪同李氏而来的侍娘叶新萝方才就守在外间,心中存疑,便问起来。
  李氏侧脸一笑,“你糊涂,还要怎么提?我既来了,难道还能是为别人的事么?便是早些亲近亲近,好让她心里没顾忌些,就行了。”笑容又稍停,却叹息:
  “只是我也才觉,太傅虽疼爱她,到底是没有母亲,能照拂入微。她大病初愈便遇上了那些骇人的事,想必没有调养过来,瞧着气色不好。等下回去,挑些补养之物送来。”
  叶氏自然也是见到露微面容的,点点头,记在心里。
  不多时,主仆一行已走到赵府前庭,因来时就知赵维贞外务未归,便也无须再动问。然则,正当府前登车,却另见一驾马车停在了赵家门前。下车的是个年长妇人,倒无特别,只是后跟的仆从手里竟捧着一只大雁。
  “这是谁家的?!”
  第一眼望见那只大雁,李氏就登时慌了,但慌也是白慌,没人认识对面的人。
  ……
  李氏前脚才去,露微正自觉心境不同,可更衣理妆之际,不料又见雪信忽然奔来,比之前还要慌急。而若说李敬颜的到来只是让她一时不知所措,目下这事,竟是有令天地倒悬,四时乍乱的力道。
  “杨娘子身边的丛玉刚来后门传话,说杨司业已遣人到我们家为杨公子求亲了,知道娘子必不愿,要娘子现在就出去面见商议。奴婢也先去前头看了,虽然家翁未归,但那媒人函使果真已经到了,就在院里候着呢!”
  杨家有意作亲,露微是早听杨淑贤提过的,只是那时大事在即,根本无暇兼心。谁料这么一放任,竟成了真的了!
  如今就算李氏刚来过,谢家的聘媒也已落后,更何况父亲对谢家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明的,谢家便又落了一等了。
  “丛玉可说在哪里见?!”
  已刻不容缓了,露微一边问着就奔向了后门。一见,杨淑贤的马车就在后门等着,三两刻的工夫便将她带到了一家酒肆。淑贤正在车下等她,四目一碰就道:
  “是我阿兄托我叫你来的,他比你还急!”
  露微面上怔了下,心头一松:彼此都无意,倒是好事。及至进了楼上雅室,果见杨君游带了仆人立在窗下,神色焦灼:
  “赵学士,今日是杨某冒犯了!”
  开口先带出一个大礼,弄得露微又惊又愧,也无谓多绕弯子了,直言就道:
  “我的事,贤儿必已告知杨员外。趁着现下家父未归,婚事未许,员外大可先行回家禀告杨伯父,就说赵露微另有心思,配不上你,想来杨伯父定会再作计议的。”
  此话一出,杨君游反却错愕不已:“这是哪里的话!杨某纵再不堪,也不能污人清誉以求利己啊。”又一重叹,“我是……我是自己……”
  “怎么了?”露微忽然意识到,杨君游无意与她的婚事,似乎并不是单纯的不愿不喜。
  “哎呀急死我了!都燎眉毛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冷不防,杨淑贤忽然跳了起来。她自进门便陪站二人中间,今日的事原也与她无关,可长兄犹犹豫豫的模样实在看得讨嫌。
  “我来说!”又瞪了眼长兄,拉住露微说道:“阿姊不必自愧,我阿兄才是早有鬼胎呢!他在苏州时就属意一个女子,只是也像这般迁延迟疑不敢探人心意,后来就调任回京了。可回家了还是半句不提,非要等父亲真给他下聘了才说出来害人!我昨晚就差点给他气死!若非事关阿姊,谁帮他?哼!”
  杨淑贤素来有些妙语连珠的好本事,三言两语不但把事情摆明了,更把大她十岁有余的长兄说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连窗下的随从都忍笑忍得两腮鼓包。
  “那,我晓得了。”露微点头,也不过是装样子,好用低头挡住脸上的笑,“只是,此事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员外既未向苏州那位娘子陈情,更不好以她来拒婚了。”
  淑贤虽一时也无妙招,却见露微仍要自己揽下,又急得推了杨君游一把:
  “今日若非阿姊,也会有别家娘子,又幸而是阿姊,才有一线周旋的机会。阿兄就该立马禀明父亲,改去苏州提亲,若再迟了,你就不怕那个娘子也聘出去了?”
  杨君游自然明白自己早到了婚娶之龄,又是家中唯一的儿郎,更早该让父亲宽心。昔年举了进士,父亲就已有意为他配婚,可因名次不高,放了外任,便一时作罢,延到如今。
  他亦不曾想能在苏州有段缘故,竟叫他目下势成骑虎,倒并不是有意拖累露微前来听这故事。便听着小妹的话,如何再不解道理,终究说道:
  “我岂是不敢自己承担?只是婚姻大事,既从俗有六礼明媒,无论结果,便也该对议婚之人坦诚相见。我知道赵学士之故,何以让赵学士因我而蒙昧?此非君子所为。”
  露微也算知道些杨君游的为人,可这番话说得真让人敬佩之至了,连淑贤也静了心,不再急躁。
  “赵学士现在知道我的心思,我也能稍减愧疚,亦不敢再有矫饰。我未将心意及时禀明家中,实则是因为,早在我离开苏州半年余前,就从她家下人口中探知,她随亲进京了,便此失了音讯。”
  “那就是说,这娘子如今也在咸京了?!”淑贤不觉惊喜,两眼放光似的,“她叫什么名字?我帮阿兄一起找。”
  杨君游岂是没动寻人的心思,只是数月来犹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只无奈道:“我知她上京距今已将一年,兴许她已经返家了呢?咸京人流聚集,每天来往者众,你怎么找得到?”
  “或许,我可帮你。”
  露微也知如此寻人的难度,可却想起谢探微司职金吾,与京兆府熟悉。而但凡行客进出关戍,必要官府出具的公验过所,才能通行。若这女子果真来往,便定会在京兆府留有记录。
  “所以,杨员外快把这娘子的姓名告知,我才好去问的!”
  杨君游哪里不知金吾和京兆的职责,被一语惊醒,再无迟疑:“她是苏州沈氏的女儿,名唤,沐芳。”
  苏州沈氏?!
  【作者有话说】
  报告!结婚提上日程了!
  
第53章 望外
  ◎谢家敢以礼请,愿结高援◎
  谢探微履新司阶,虽还是金吾部属,却不比从前街上巡警,乃是备职宫廷,近侍天子,更须恭谨庄重。
  然则这一日才到差,站在紫宸殿廊庑之下,却连金殿玉阶还没焐热,就见自己的父亲,新拜宰相的谢道元匆匆而来。再等近前一观,父亲的神色比脚步更忙。
  此刻常朝早散,虽说臣子面君并不稀奇,可究竟是天子传见,还是臣工谒见,他才来也不知,只衡量着两者有别,终究也无谓多管。他想,定是与自己无关的。
  唯一让他不费思量的是,父亲自来时,到两三刻后又快步离去,始终不曾舍给他一眼,即使他站位靠前,很是显眼。倒是左右的新同僚都知他父子来历,见此情状,反替他找补似的,送上了一双双促狭含笑的目光。
  罢了,这也无谓同每个新认识的人解释,反正他如今的升迁都是凭自己本事得来的,无愧。他又想。
  ……
  从酒肆返家,露微仍是走的后门。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却听雪信又探来消息说,父亲已经回来,杨家的媒人函使也已走了,只是并不知怎样交谈,又如何结论。
  露微也不敢去问,思忖只觉“苏州沈氏”之事才是急于星火,而此事偏也有些奇巧之处――
  依杨君游所说,他知晓心上人随亲上京之时,也正是露微被谢探微带到将军府之时。露微就是在将军府上见过一次,跟随谢家父母进京的谢探微的表妹,“苏州沈氏的名门贵女”。
  然则,露微仅是听这表妹自报家门如此说,却一不知其名;二也不知苏州有几家“沈氏”;三则,就算此女即彼女,一年过去,万一她已回苏州,甚至已聘,便无解了。
  看来,还是得先见谢探微一面,可如今这人司职宫城,不是上街就能寻着的,又不好再拖下去了……
  “娘子,不得了了!又来了!”
  半日未过,雪信的喊声竟第三次穿墙而来。露微已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处之,烦躁,发懵,随便吧――
  “又怎么了?!天塌了?”
  雪信在隔屏前刹住脚,面色红白交替,吐一口气恨不能先吸进三口:“天没塌,是新安县主又来了,谢尚书也来了,是来……”
  雪信不大清明朝廷的事,还以谢父之前的官职相称,露微方想纠正,却才听这个大喘气的人交代了下半句:
  “是来为谢公子向娘子提亲的!”
  露微目光一缩,似无限惊惧,继而平白起了一阵猛咳。但身体剧烈的震荡,却教思绪从纷乱中渐渐归位,再无言辞,她抬脚奔出了房中。
  ……
  过午,紫宸殿前金吾换防,谢探微回到卫署,因天气渐热,通身甲胄早焐得中衣汗透,他便只想赶紧卸甲更衣。可刚走到职房门前,却忽有一个士兵奔来叫他,也不知缘故,只说将军传唤。
  于公于私,谢探微都不敢耽误晏令白的事,便立马转向去了卫署正堂。然则到时,除了晏令白,堂上竟还站着天子内官丁仁成。
  “谢司阶,陛下命我去传旨,命你仪从护卫,既来了,不必多礼,快随我走一趟吧。”
  谢探微尚在行礼之间,也不及问其事,就被丁仁成拦了下来。再看晏令白,只是清清嗓子,还把脸挪开了,也不理他。
  “请问丁内官,往何处传旨啊?为何单叫下官一人护卫?”谢探微虽清楚金吾是有仪从之责,但君王有命,自有固定的仪仗,并没有只叫一人的道理。
  丁仁成皱了皱眉,“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左右是陛下之命,你还敢质疑不成?”
  谢探微只是疑惑,倒不敢领这个罪过,忙缄口不提,跟随去了。只是不免又出了两身汗,汗酸味自甲胄下阵阵飘出,窜入鼻腔,由不得他揪眉龇牙,连连吐气。
  ……
  立夏才过,百物滋润,径侧垂下的万千丝绦,随着猝然拂过的纤薄肩膀任性翻扬,便索性馈赠了几片碧玉在云鬟之间。
  顷刻,这满沾清芬夏意的身影翩然入堂,敛去声色,悄然挪移,于淡烟流水的画屏之后,低低伏下,轻轻侧耳。
  一时只有些茶盏之声,想来客人并非才到,来意应也无须多言,难道是在等父亲的示下?或是父亲依旧不愿松口?
  露微正心中无底,一声清脆的置盏声后,忽然听见了谢家父亲的话音:“太傅之心,谢某其实深知,为人父母而已。”
  谢家这对父母,李氏自不必再多想。倒是这位父亲,因谢探微之故,露微由来的感觉只是敬畏。便也不曾想,他竟能为谢探微亲自登门求亲。
  而其实,两家议婚之初并不需要双亲直接出面,只是要问女家之意,像杨家那样遣媒人函使前来才是依礼,既无唐突,更是留给彼此进退的余地。
  故而,父母具到,意思也不言自明了。
  “我谢家虽世受天恩,忝承门荫,然先人绪业,不过仰赖子孙延庆,故谢家教示子弟,素以修身立志,律身守道为诫。太傅想已知晓,谢某长子虽自幼无赖,但五岁上便送至边州,跟随晏将军修习历练,如今也算薄有功名。”
  露微虽有些思忖,但听到此处,仍不觉提了口气,淡淡笑意便自唇角浮现:谢探微大约还不知道父母来此,更应该不会想到,一向低看他的父亲竟夸他了。
  “太傅厚德,若能于明镜高台之上,略布春泽,便是小犬终生大幸。亦素闻令爱德才兼备,既为太傅掌珠,亦堪当世贤媛,谢家敢以礼请,愿结高援,伏乞太傅不遗,恩赐嘉命!”
  议婚自是要说些动听的话,可露微只见过婚书上的官样套话,便此听来,早已面红耳热,虽躲避屏后,犹如曝露人前。然则,又不得不感慨谢家一片至纯,非同俗流。
  暂按心中狂跳,露微不由更向屏布贴近了些,想瞧一瞧外头父亲的动作,倒只见纹丝不动的一个朦胧身影端于上座。
  然而,话音落下并不算久,终究等到了父亲的回应:“谢相过誉了,也不必过于自谦。只是赵某尚有一问不解,还请赐教。”
  父亲的语气很是平常,露微觉不出味来,只看屏上透影,堂侧席上,谢家父母双双起身,同声一齐:“太傅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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