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阿姨与她对视一眼,很熟练的把柜子里最后一份拿出来,“喏”了一声。
她飞快道谢、飞快离开。
“又是那丫头吗”隔壁窗口阿姨搭话,“她怎么每次都这么指一指,不会开口说话也亏你明白她意思。”
“搞IT的,高材生嘛,性格都怪一点。”
“怪也不是这么怪的,上次有个人问她怎么刷卡,她支吾了半天,最后跑了。把人家小伙子弄懵了,还问我呢,是不是他说错什么了。”
“哈哈哈,这个叫什么来着……社恐!”
“那她可真不是一般的社恐啊。”
冯又又是个社恐没错。
有人怕蛇有人怕蟑螂有人怕猫猫狗狗,她自然可以怕人。
人,两条腿,那么大只,会说话会动,会热气腾腾的凑上来跟你勾肩搭背,身上的气味、说话喷出的气息都落在你的身上。
他们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让你不知道要怎么接才好:
我男朋友给我带了午餐便当,里面有我讨厌吃的西蓝花,好讨厌他啊――嗯你到底讨厌还是不讨厌建议你可以换一个的时候,生气做什么
隔壁公司的凯西好厉害哦,她居然狠心去拉个双眼皮削骨头,也是她这样的狠人才能钓到富二代,我只能上上班咯――是的,你认真上班吧,嗯瞪我干什么又说错什么了
太古怪了,说一时实际要说二,回答不到点上,她索性不说好了。
等她闭口不言,他们又要传,那个谁谁谁,性子好木讷,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是不是有那方面问题
说也不行不说也不对,那到底要她怎么样呢
人那么古怪,社恐又有什么问题。
一边吃着甜品,冯又又给了自己充分的自我认同。
这一天,她的交接手册进度百分之二十,达到预设目标。
这一天,贺老板被团团工作包裹,过的比社畜精还社畜,无暇缠着冯又又讨论辞职。
傍晚五点半,冯又又准时摘牌子下班。
有些人也准时给她打开电话。那头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姐姐,你下班了吗”
冯又又:“我有些事情要临时加个班,所以就――”
“陈哥已经在你办公楼底下等你了哦,我特意让他去接你下班,他还请了一会儿假呢,是不是很有诚意呀。”
冯又又:“”
电话那头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周佳佳,其口中的“陈哥”,是周佳佳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
过年时,她为了躲避亲戚,谎称加班,留在了这套小房子里,没有回家,因此遗留下了一些未解决的“家庭任务”。
冯又又道:“佳佳,我、我其实不想……”
周佳佳:“姐姐,快去哦,人家在等你,我不和你说啦,宝宝踢我了。”
周佳佳向来说一不二,没有冯又又反抗的余地。
冯又又痛苦抱头。
冯又又在公司外待客区见到相亲男,周佳佳给她介绍的优质对象――体制内、斯斯文文,穿一件很老气的黑夹克,见她时来握手问好。
冯又又硬着头皮握了握。随即收回手,踹进口袋中,感受着手背慢慢浮起的烫和痒。
对人过敏,真不是说说而已。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是同公司的同事,她如芒在背,真想遁地。
好在相亲男开了车,直接领她去了地库,隔开了大家的视线。
此人很健谈,从大厅到地库,一直对她说着本地交通、历史文化、房价十年变化等等,叫人梦回大学选修课现场。
冯又又晕头转向,拉起安全带,没有观察车外,于是她错过,身后,一辆库里南也缓缓发车。
驾驶座上,是眉头紧皱的贺不疑。
不是巧合,而是贺老板听说有男人来找冯又又,特意放下工作,前来“观察”。
是的,贺老板对待技术栋梁、创业战友,就是这么的朴素且用心。
跟着破大众,开到一家均消一百的西餐厅门口,贺不疑将车钥匙扔给门童,阔步走了进去。
这西餐厅装修风格老派、服务水平不佳、摆出今日菜谱很不地道……贺不疑一进门,便嫌弃的挑了一百个刺,对冯又又约会的这名不知名男性的水平打了一个负分。
但他暂时也无法发作,只能悄然在冯又又背后一处卡座坐下。
服务生拿来菜单,他却只点一杯咖啡,让服务生好为难:“先生,我们有低消的……”
贺不疑指了指前面桌子,“他们点的什么”
服务生顺着他指向看去,视线中,冯又又那乖巧、安静的面孔引入眼帘,在她对面,一名普通男正在高谈阔论。
反观贺不疑,全身顶奢品牌,衬衫袖口上,别着一只祖母绿宝石袖扣,一眼就是真货。
服务生秒懂,“他们买的是团购套餐。”
贺不疑皱眉。
“经济适用,”服务生一语双关,“您说呢”
贺不疑眉心拧成结。
服务生悄然走开,之后上菜也上的格外安静,给这位客人留出了充分的“不小心听到”空间。
那头其实也没有聊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大部分时间,是相亲男追忆自己的高考分数、公考分数,聊他刷了很多题,很得领导欢心,聊他女同事都休产假,他独自挑起机关大梁。
“我文综没考好,只考了二百分不到,还好语文不错,最后上了我们学校……你呢,说这么久了,没听你说你自己,你妹妹说你成绩也很好的,在IT公司虽然不太稳定,但是薪水还可以吧”
“冯又又”
“你在听吗”
冯又又回神:“啊。七百。”
相亲男:“七百什么”
考了七百分。
年薪base700k。
一次回答两个问题。
短暂的沉默。
“我们还是说说未来规划吧。”
冯又又继续出神。
贺不疑扶着额,按着太阳穴,眉头也没解开过。
四十五分钟后,菜被冯又又吃完了,相亲男下课了,终于下课了!
冯又又和贺不疑都觉松了口气。
“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一点儿也不做作相亲男含笑说冯又又。
冯又又:“”
相亲男主动为冯又又拉开椅子,拿起外套,绅士的隔着衣服轻托她肘部,一触即分,分寸感把握的很好,不愧是领导喜欢的好下属。
从动作看,是对冯又又很满意。
心里上也是的,他觉得她很安静,会倾听。
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就算base700k,也不会以为自己是女强人。
第03章
两人走出餐厅。
一江之隔,对面是一家奢侈品店,品牌logo悬在建筑左侧,绚烂灯光营造出纸醉金迷的效果,一名年轻漂亮的大小姐踩着高跟鞋从奢品店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拎了一堆礼盒的sa,个个脸上带笑,毕恭毕敬。
前方,豪车后备箱打开,sa将她的购物成果挨件放进去。
相亲男语重心长的点评说,大城市有太多诱惑给年轻女孩,一切都会在后期收取代价,女孩子还是朴素踏实的好。
冯又又瞟了一眼,那明显就是亲爹有钱。
她未响应他,她已经第一时间打了车,默默的看手机显示的距离。
“你家有门禁吗,这么早回去要不要再去散散步,我送你回家。”他也想看看冯又又住的什么档次的小区。
冯又又:“不。”
相亲男意外,“嗯”了一声,含笑说:“你不用害羞。”
车流如流水,车灯闪烁,前方一辆尾号78的电车缓缓驶来,正是冯又又打的滴滴专车。
感谢友商!感谢!
冯又又哪里还想再被上课,当即拔腿跨过路沿石,小白鞋踩在柏油路上。
相亲男还想留她:“你――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骚粉色兰博基尼从后方超车,以八十迈速度在道路狂飙,照进冯又又视野。
她与兰博仅有半米之隔,而兰博并未减速。
眼看,就要撞上。
伴随着路人的尖叫,一股力道从身后传来,大手扣住冯又又肩膀,将她一把拖进怀中,随即后退数步,踉跄站稳。
低沉声线从头顶响起,自然不是相亲男,而是贺不疑:“没事吧”
冯又又惊魂未定,心跳如擂鼓。
她捂着胸口,摇了摇头。
手掌在她头顶抚了扶,以示安慰,接着,贺不疑将她放开,大步走向那辆兰博。
兰博驾驶座上,是一名身穿花衬衫的年轻公子哥,精瘦,样貌还算合格,副驾是大胸外围女,刚才就是专心和外围调情去了,压根没看前路。
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贺不疑单手拎起这公子哥,扔到地上,当心踹出一脚!
现场一度变得很混乱,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公子哥哭骂、贺不疑暴揍、外围女尖叫……
相亲男及时上线,扶住冯又又,一番安慰,冯又又像触电似的抽走胳膊,躲了好几步:“没、没事。”
相亲男嘴巴不停:“这些纨绔子弟,一个个的,太过分了,当街飙车,一定要报警……”
冯又又只听见:嘎嘎嘎嘎嘎。
未理会相亲男,她把目光放在贺不疑处,下一秒她跑上去,拖住贺不疑胳膊。
贺不疑刚要挥拳头,手臂结实粗壮,青筋微凸。
手臂上的轻微阻力让他动作凝滞,眸光带向冯又又。
女孩蹙着眉头,鼻尖红红,向他摇头。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发现,被冯又又一拦,这刚还喷火龙状态的男人竟生生把火气给咽了回去。
他改动手为动口,指着公子哥的鼻子骂了会儿。
很快,原本还嚣张的公子哥忍气吞声,他恭恭敬敬的到冯又又面前,鞠了一个日本人躬。
冯又又退了一步,躲到贺不疑身后。
她不跟公子哥说话,只对贺不疑说:“你别打了,回头又上热搜了,降热搜要好多钱。”
公子哥听得嘴角直抽,心说对我的命来说,这钱可一点儿不多。
但不能说。
谁能想到,这么倒霉,撞谁不好撞到贺不疑的女人。
富二代圈子也分级,贺家大少自然在最上一层。
传闻不虚,贺不疑的确是赫赫有名的海运龙头家族的大少爷,他家就他一个独生子,即便现在独自创业,不怎么回家,但那是家事,他始终是贺少。
他打小就是圈里的阎王爷,能力强、性格又横,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他服个软,跟他碰,等着吃亏吧。
公子哥一身发疼,憋屈极了,忍气吞声说:“我道完歉了,我能走了吗”
贺不疑:“你怎么还在”
“”
公子哥抱头跑路,贺不疑转头,向着冯又又,刚要开口:“……”
眼前无人。
几步之外,冯又又低着头,那相亲男在安慰着她。
不是,贺不疑拧眉,这酸秀才怎么还在
贺不疑心头不悦,抬步过去。
他高大的身影拖长,覆盖了二人,相亲男若有所察,抬起斯文的笑脸,一边打量,一边伸出手去,与他打招呼:“你好。”
贺不疑未动,眯眼瞧他一阵。
眼神审视,带着压迫。
相亲男嘛,干过公考面试的人,抗压能力还是有的,维持了笑容。
贺不疑这才与他握手,一触即分,淡淡介绍:“贺不疑。”
“您和又又是”
贺不疑轻顿。
“我老板冯又又说。
不该反应快的时候倒是语速飞起,贺不疑冷笑。
“哦”他轻慢反问,“我在你心里就只是老板”
冯又又:“”
贺不疑“啧”了一声,像抱怨似的,缓缓说:“这都三年了。”
手也伸过来,将她乱发别至耳后。
动作很柔和,唯有眼中的冷一如既往。
冯又又一整个迷茫中带着混乱,混乱中带着疑惑。
相亲男则已经倍感愤怒了。
“真是不好意思,”他僵着脸道,“冯小姐相亲前,也没有说明,自己有男朋友呢。”
冯又又:“啊我没……”
相亲男:“回头请冯小姐自己与佳佳说清楚,就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冯又又:“不是”
相亲男最终控制不住了:“谁想做你们play中的一环啊!!!”愤怒离去。
冯又又彻底:“……”失去世俗的语言。
此时转头看贺老板,他单手抱臂,好整以暇。
四周已经安静许多,没有了那种“嘎嘎嘎”。
“你说”冯又又缓缓开口。
贺不疑挑眉。
他早不耐烦了,就等着她问为什么。他好告诉她,假如她辞职是想要相亲、相夫教子,那他绝对不会允许。
冯又又却呆呆的,说:“你说,他的意思,是不是,他不会和佳佳告状”
***
冯又又坐上贺不疑的车回家,车窗外路灯亮了,一路流星。车里无人说话,唯有高级音响发出立体环绕声,在播放一首young and beautiful。车内改了宝蓝色内饰、星空顶,还蛮好看的,冯又又举着手机拍照。
贺不疑从余光瞥她,损她:“没见识。”
又问她:“手怎么回事”
车内暖气足,只需一件薄衫,冯又又抬手拍照时,小臂上红疹漏了出来。
她捂了捂,摇脑袋,“过敏。”
正当电话也响起,贺不疑被分开注意力。
是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刚才在市中心闹,还是被家里知道了。
先说话的是他后妈徐思澜,问他最近是否还好,说爸爸很想他之类的,这女人很稳,每次和他说话都温温柔柔,好像让他和老贺闹成这样的不是她一样。
贺不疑敷衍她,说忙,在开车。
那边依稀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低低问了两句,是他父亲贺新城。
不过贺不疑依然没有要继续与他们说话的意思。
有事说事,没事他挂电话了。
电话那头,金碧辉煌的豪宅之中,贺新城哑然,长叹一声气。他咳嗽起来,徐思澜为他拍背,低声细语。
电话已被贺不疑挂了,空留回声。
后视镜照出贺不疑的脸,灯光晃过,他侧脸立体,双眸黑漆漆。
冯又又住的小区有些年头了,人车未分流,贺不疑的库里南从狭窄的小区道路碾过,一路将她送到了楼底下。
到楼底下,他刹了车,骨节分明的手指还落在手刹上,手机屏幕便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