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后,晴朗了一日,徐思澜的行踪有了讯息,港岛警方在一起特大地下钱庄案件的破获中抓到了徐思澜,并拦截大量资金,海城公安即刻去办手续接人,当日凌晨,押人回办案中心。
冯又又闻讯,匆匆赶去。
这时贺不疑已经完成笔录、会见过了徐思澜。
真相基本查明,是徐思澜从集团转走大量款项,用作对她以及她弟弟经营的公司亏空进行填补。
贺新诚要收回公司、整顿交给贺不疑,她表面同意,实则迅速安排转移资金,老鼠洞打穿贺氏集团的财库,搬走座座金山。
在滨州,他们还使用贺氏的公章,大量签署合同、向不特定群众吸收资金,承诺返利,涉案有上千人次,资金几十亿。
洞虚真人
贺新诚之死,实际就是他发现徐思澜以瑞士度假为名,实则要行金蝉脱壳,他无法接受,发生脑溢血。他在异国他乡的门廊前倒下时,徐思澜正跨上来接她的车,一次也没回头。
事情水落石出,更多的证人证词显示,贺不疑与此案并无关系。
他的监居措施被第一时间解除,律师鞍前马后,为他办理手续。
贺不疑靠在墙边,梅雨季,墙皮剥脱,他一身黑衣,睫毛垂着,侧脸藏在阴影之中,笔挺的鼻梁下,是薄而紧抿的唇,整个人淡漠沉静,好似从场景之中抽离了出去。
脚步声令他眼眸转动,微微侧头。
对视的一瞬间,冯又又立马红了眼眶。
贺不疑张开手臂,接住跌撞奔他而来的人,把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空了很久的胸膛,被填了起来。
薄荷味的剃须水、淡淡的烟草气,扑入冯又又的鼻尖,她把眼泪擦在他的外套上,这件外套被贺不疑脱下来,裹在她只着单衣的身上,拉链拉到最上方,卡着下巴。
他低头仔细端详冯又又的脸,拇指在她脸颊摩挲,“怎么还长肉了。”
冯又又一边掉金豆豆一边用拳头锤他,“会不会说话,你乱说!”
贺不疑闷笑,揩掉她脸上湿漉漉的痕迹,哑声说:“还和我梦里一样好看。”
于是越擦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贺不疑把她的头按在颈窝,抬起下巴,感受胸腔的跳动。
冬雾独家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两人从办案中心走出,已经是早晨。
街口的早点摊已经支了起来,冯又又和贺不疑在这里吃了热乎乎的一碗虾米馄饨。
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观察过清晨的居民区,老人提着扇子出门打太极,学生顶着鸡窝头骑自行车上早课,狸花猫被大黄狗追咬,喵的一声蹿上屋顶,妇人推开窗户,在绳子上晾出几件衣物……
鸽子飞过天空,路过人间。
时间紧任务重,两人回贺家的保险柜取东西,乘车上了半山别墅。
老管家准备好火盆和艾叶,给贺不疑去晦气。
大屋子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葬礼时的痕迹,佣工们都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有男女主人都已经缺位。
并未多言,贺不疑独自上楼,进入书房,打开保险柜。
保险柜中,除了银行仓库钥匙、重要证件文件以外,还有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是一家三口,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秀美清雅,中间站着小男孩,他实在神气的很,对镜头昂着头。
照片背后写:庚辰年,吾妻讲演于母校礼堂,携子同听。
底下落着更小一行字,无人唤我贺总,倒是叫起了师公,哈哈,新鲜。
角落画了一个猪头。
贺不疑神色不明,捏着照片边缘,站立许久。
律师在外面等他,老管家过来送茶,说了几句话,低低的谈话声令贺不疑回神。
转身,他将照片放到书桌上,只抱起需要的文件等,慢步从书房走出去。
两人向他问好,他点点头,脸上没有特殊表情。
身后,风吹起,窗帘鼓动,岑去世那年种下的法国梧桐已经很高,枝繁叶茂,树叶沙沙作响,光斑在地面变换,如岁月鎏金。照片随风而起,卷动着向室外,与树叶一起,飞向远处。
冯又又站在空地里,若有所察,抬起头来,依稀看见什么。
但很快,风铃叮当,贺不疑从门内出来,她马上收回视线,迎上去。
贺不疑低头与她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人穿过树影走向远处。
逝者不追。
拿到文件去往银行,一批一批的账户被解冻,庞大的资金流动起来,集团会计几乎要把办公场所搬到银行。
账目上的洞太大了,贺氏的庞大身躯上已有太多腐烂痕迹,挖去烂肉,血流不止。
贺新诚在去瑞士前就已经心知肚明,他隔离出了一些优质资产,尽数转移出来,留给儿子。
徐思澜有金蝉脱壳,他又何尝没有独善其身的法门呢。
但子不肖父,贺不疑打开这个账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将之用回在集团身上。
还是不够。
他还得把贺氏一些资产打包卖出去,得把自己的跑车、市中心的大平层、哪个岛上的悬崖别墅……等等等都给卖掉。
与家族律师捋财产,捋到一半,服务员过来给他们点雪茄,问他要不要,贺不疑指指,示意都出去抽。
都出去了,留冯又又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上半身前倾,胸脯靠着桌子,脑袋快栽进那堆东西里。
贺不疑用手指点着她额头,把她推起来,冯又又双手抱他的手,眼睛震惊到浑圆。
他挑眉:“嗯”
“卡利雅娜岛悬崖的别墅是那个动漫里的吗”
“是。”
冯又又吞了吞口水。
“要卖多少钱”冯又又道,“我买你的可以吗”
“你要这个干嘛,每年维护费就二百多万,我早就想卖了,是我妈妈旅行的时候看上的,非要买,海浪吵的要命,到处湿漉漉的,还有老鼠蟑螂……”
“啊你别说了!”不要破坏她的幻想!
贺不疑看她表情,道:“那这个不卖了”
不卖拿什么填债,看着滨州的员工去跳楼冯又又忍痛割爱,虽然那压根也不是她的东西:“卖卖卖。”
贺不疑把房产证抽了出来,放去一边,“不卖了。”
“你不要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留这个,卖掉我住那套房子好了,我搬去你家住,你有两个房间,我们一人一个,我不嫌挤,可以吗”
冯又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认真的表示同意:“好。”
“……”
“你笑什么!”
贺不疑实在忍俊不禁。
连日郁结沉闷之色从他脸上扫开,他笑着叹气。
“这么多天我不在,你非但没有被骗、还干的这么好,真是辛苦你了。”
冯又又瞪他,片刻,转开脸,有些鼻酸。
贺不疑捧起她的脸,轻轻碰了碰。
律师抽完雪茄进来,踏进半只脚,圆滑的转半个圈,背对走出去。
又过了半小时,才进来,继续工作。
第61章
光是审计贺不疑名下资产都花了大半天,冯又又跟着长了许多的见识。
四点,出门,贺不疑迎风眯了眯眼,风衣衣角被卷起。
“这下真的兜里空空了,他一晒,叹气。
“你以前也空啊,”冯又又煞他的风景,“办公室用的纸偷偷收起来卖废品,卖了五块二毛八加班请我喝奶茶,步行二十分钟去买那家便宜的,年底被催房租还是我去交的……”
贺不疑把她嘴捂起来,半搂半拖着离开律师会计师们的视野。
众人忍笑。
两人回冯又又的住处去,猫已经不认识贺不疑了,一看见他,立马躲进沙发底下。
贺不疑不喜欢猫,但不允许猫不喜欢他,趁着冯又又去房间换衣服,他半蹲下来,侧头对着猫下命令:“出来。”
“喵。”
“我是你爸爸,你救命恩人,你是猫,不是白眼狼。”
“喵。”
“给我出来。”
“听见没!”
“贺不疑”冯又又在背后疑惑歪头。
贺不疑若无其事,保持那个姿势,“我跟猫玩呢,你衣服这就换好了穿这个出去吃饭吗。”
冯又又穿着一身舒适的棉质衣服,上白下蓝,清爽的像……像要在家宅一天那种。
“不出去吃,我去菜市场买菜,我们在家吃。”
一起买菜做饭贺不疑喜欢这个活动。
老居民区的菜市场经过了改造,干净有序,摊位相连,过道宽不到一米,下午人不是很多,阿姨们在挑拣特价菜,几毛几毛的砍价,有种松弛的热闹。
冯又又把“去菜市场买菜”几个字说的十分自然,但其实到了菜市场,还是个一窍不通的生瓜蛋,隔着袖子戳贺不疑的后腰,让他去挑菜和讲价。贺总身上自带一种霸总气质,挑拣瓜果的时候,好像在品鉴什么珠宝品级,摊主忍不住往他们身后的路上看,想着是不是有摄影机,在拍综艺节目之类的。
两人买了满满一袋子菜,市场门口,有做活动排队领鸡蛋的,扫公众号就行,冯又又非要领,贺不疑排了半小时队,关注了一个“按摩到家”公众号,换了六枚粗粮蛋。
他颇有微词、阴阳怪气:“……你最好把这几枚蛋留到孵出小鸡,小鸡再生小鸡,不然这玩意不值我的半小时。”
冯又又:“哼。”兜里都空了,还有那么多屁话!
她在前面走,贺不疑在后面,把鸡蛋放进了右手的纸袋里,再追上去,牵住她的一只手。
冯又又不干,抽手要撇开他,那贺不疑肯定也不干,握着将她的手塞进了风衣口袋中。
“再挣鸡蛋碎了,”他说,“碎了你的小鸡没有了。”
“什么小鸡,那是你今天晚上要做的香菇滑蛋。”
“”
他们在日光微暖的街边打打闹闹,像每对平凡情侣。
冯又又说的买菜做饭,菜是贺不疑在买,他寻思做菜总该是冯又又,结果,前脚进门,后脚,冯老师和周佳佳一家人都来了,既掌勺,也对他嘘寒问暖。
他是在自己住处住了一个月,并不是被关进哪个小黑屋吃牢饭了,其实真的不需要这么厚重的关爱。
他几次向冯又又递暗示,让她拦一拦,但管用就怪了。
正是天色初暗之时,万家灯火都亮起,空气里是厨房油烟的气味儿,老人家一直絮絮叨叨的,姐妹俩时不时打岔,还刷短视频,发出热闹的声音,人间烟火具象到了嗅觉、听觉、视觉。
一个闹腾的话题结束,遇到几秒不约而同的安静,在这一刻,贺不疑轻轻的抿了抿唇。
冯老师坚持要给他们把碗洗了、地擦了才肯回家,把他老人家这尊大佛请走,贺不疑终于松了口气。他向后仰坐在沙发上,左手按着额头,手遮住灯光,只留下下半张脸,下颌角清晰利落。
他有些疲倦了。
冯又又送了冯老师、扔了垃圾,在门口看见他的样子,微怔。
随即,轻手轻脚的进来,去他身边。
贺不疑偏头看她。
“累了吗”
“怎么会贺不疑要起身,冯又又伸手按住他,将他按回沙发上。
贺不疑不解的看着她。
冯又又语音控制智能家居关灯。
室内暗下来,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离得最近的心跳和呼吸。
很浅。
贺不疑感受到柔软的双手攀上他的脸,轻轻的按揉着紧绷的太阳穴、额头。
“我……”
“谁说话谁是小狗。”
“……”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一些微弱的情绪,好像转瞬会消失在空气里的火花,却被捕捉、郑重对待。
贺不疑抬手揽过冯又又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顺势,头向前倾,埋进她的颈窝之中。
冯又又学他平时对自己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好啦好啦,我们会好的。”
“你是小狗了。”
“是是是,你是大狮子,有面子吧。”
贺不疑闷笑。
他叹息,闭上了眼。
感受此刻。
停留在此刻。
客观条件所限,这一刻没有留多久,贺不疑的腰没续航了。过去一个月,他总睡不着,夜里在客厅开个电影,在说话声里假寐,靠着沙发上,如此往复,腰肌劳损。
时间也不早,他说着困了,让冯又又去洗澡睡觉,把她糊弄走了。
长夜漫漫。
贺不疑还是没太睡着,即便是在冯又又家里。晚上,他在房间闷得受不了,走出来逗猫,猫是夜行动物,在夜里动静很多,他和猫玩了会儿,还开了个罐罐给她,如此一来,总算找回一点往日父女情谊。
猫在他手掌心蹭脑袋,浑圆的一颗头,毛茸茸的,软而热。
他收回手,捻了捻这触感。
四周,屋里昏暗,墙上钟表的秒针咔哒咔哒的响,几处电源亮着红色、蓝色的小灯,很安静,能听见邻居的呼噜声、远方的鸣笛声,街上有人喝醉了,在大叫着。这是凌晨三点的世界。
他在椅子上坐下,英俊的面孔溶入黑暗之中。
他轻轻闭上眼,等着晨光。
猫跳上他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没有多久,门响了。冯又又走出来,没开灯,迷迷糊糊的,去饮水机倒水喝。
喝完水,她往自己房间走,低头一看,猫没有守在门外,于是张望找猫。
这才看到贺不疑。
她揉揉眼睛,嗓音有点沙沙的:“贺……不疑”
贺不疑看向她,没有说话。
冯又又走过来,仔细看他,在他以为她会问他怎么不睡的时候,她软绵绵的靠进他怀里,脑袋在他胸口委屈的蹭蹭。
“我做噩梦了她伤心的说。
“我梦到独角兽也倒闭了,我真的穷哭了。”
贺不疑扶额。
“你把独角兽保护的那么好,独角兽不会破产,那只是梦而已。”
“那要是真的倒闭了怎么办”
“我们还会东山再起的。”
冯又又呜呜叫:“我再也不要创业了,打工挺好的。”
贺不疑好气又好笑,还有更多的是怜爱。
“别胡思乱想,我抱你回去睡,睡醒就好了。”
“我不要睡。”
“乖。”
冯又又:“睡醒要上班,我不想上班。”
贺不疑哄她:“不上,明天你不上班,我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