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亚说:“你别急,你别急,你先放下来,哎哎你看,他还喘呢,活的。”
云行甩了甩脑袋,一直到那抹绿光亮起来,她的眼睛才重新开始聚焦。她好像已经到了一家旅店门前,这里离得远,没被方才的那阵风暴给刮到稀烂。
耳边没听见有人声,居民撤离了?
她扭过头,见到姜文翼也在担忧地看她,旁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金发人影用生灵安静地抚着卫轶的身体。她这才听话地把人放下来,问姜文翼道:“卫璇在?”
姜文翼说:“楼上。”
于是云行拖着脚步上了楼,“吱呀吱呀”,是木头的楼梯和地板在脚下响。
很好找到她们居住的房间,因为只剩下这里是完整的,她推门,卫璇躺在床上,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云行慢慢跪下来,手把着床沿,把一只断手和一把闪亮亮的小刀摆到卫璇脑袋边。
“卫轶给你的。”她轻轻地说。
姜文翼似乎还在下面看护卫轶,鱼亚已经跟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站到她身后,突然听见一声非常轻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裂痕从卫璇的眼睛开始蔓延,然后有一个轻盈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来。
卫璇说:“谢谢。”
她的身体突然完全破碎开,云行木木的,挠了挠满是血痂的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把床单的四角从床缝里抽出来,仔仔细细地将她这一床碎片裹住。
鱼亚不说话,安静地看她的动作,云行把卫璇碎片包裹好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她浑身脏兮兮的,没有一处不是血污。她经常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却没有一次能搞成这样。
云行说:“她死了啊?”
鱼亚点点头。
云行说:“我身边的人也会死啊。”
鱼亚挨着她坐下。
她突然被云行抱住了,云行把头埋在她身上,她感到颈窝一片湿热,是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云行眼睛里掉下来。
一开始还是安静的,然后就听她抽泣起来,到最后几乎抱着她嚎啕大哭。她哭的打嗝,脸上的挂的血都要被冲淡了。
她口齿不清,抱着鱼亚,不停地重复起来,她说:“怎么这样啊……”
“……怎么这样啊……”
真奇怪,她是一个自带外挂的穿越者,他们是她组的一个冒险主角团,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和新身体磨合的也很好,杀人放火干脆利落,一切好像走上正轨,但身边为什么有人死了呢?
卫轶好像整个人都被刮掉了一层,她托着他就好像抱着个轻飘飘的猫,那具身体破碎的连血都流不出来,关节好像是渐渐被上紧了螺丝,一开始还能动,慢慢就卡住了,僵成一具造型古怪的尸体。
卫璇还在她旁边,剔透的身体全部碎开,死的很有美感,陪葬品是一只脏兮兮的断手和工艺复杂的小刀,如果埋在地下,千百年后再被挖出来,估计都不知道这堆是些什么玩意。
她没想让他们死啊?
好像先前一直生活在一个悬浮的透明气泡里,她见到周围的一切,嘻嘻哈哈地开玩笑。今天泡泡一下子破了,外头凛冽的风刮过来,她才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鱼亚摸摸她的头发,她安慰道:“总是这样的。”
云行被她安慰的更哭了。
谢莹莹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窗户里撒下的光照在他满头的金发上,有点晃眼,一双绿眼睛进门前先警惕地转了转,见到那个可怕的血人正抱着鱼亚哭,这可少见, alpha竟然还能哭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来。
姜文翼跟在后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卫轶。鱼亚先看到他们,拍了拍云行的肩,云行哭的一抖一抖的,根本没看清来的是谁,没了方才那股凶悍的劲,温驯地顺着鱼亚的力道站到旁边去。
姜文翼瞥了眼哭的稀里糊涂的云行,又见到旁边被仔细包裹起来的卫璇,说不清什么感受,只觉得同样难过得很。
她把卫轶放在床的另一侧,走过去抱住云行,重重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了。”她说,“好了,别担心。”
谢莹莹皱着眉,拉了个凳子坐下,没工夫加入失意alpha的安慰大会,继续向卫轶的身体中输送着能量。
鱼亚把云行交给姜文翼,走过来,俯身询问道:“怎么样?”
谢莹莹鼻尖也沁出了汗,他能力不够,只能尽力用生灵护住卫轶重要脏器:“经脉全断了,碎的我都找不清,得回去找姐姐。”
他看向鱼亚:“不过只要他活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第66章
于是鱼亚便直接替他们做了决定, 谢家共来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专为谢莹莹准备,另外一个则是供诸位守卫轮流休息时使用的, 不太起眼,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之后。
“让卫轶去后面那辆车吧,躺在上头应该是够用的, ”鱼亚说, “当成队伍里多了两人就好,可以安排云行——就是刚才那个alpha为你做些工作,不用担心她,只要你好好说话基本都没有问题。”
她安排事情向来很有分寸,但谢莹莹听了反倒觉得并不好,他向旅社一楼那个简陋的沙发上一靠,说道:“让他去后面做什么,我的车子也很大,直接和我一起,照看他也方便。”
鱼亚去翻找了一下店中的茶杯,拿了个看起来干净完整的放到他面前, 倒了杯凉水进去, 很温柔地笑道:“那更好。”
话说完,两人沉默起来,谢莹莹两手捧着杯子的边缘摩挲,半晌才问:“所以,只安排他们,你不回去吗?”
“嗯?”
鱼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一手捏着那个杯子,直起腰来,看着谢莹莹那头金毛发出了个疑惑的“嗯”声。
“不去,我才走到北城。”她说。
谢莹莹就又不说话了,他抿着嘴,嘴角往下撇的很用劲,眼睛看天看地看向墙上挂的那副不太漂亮的画,直到鱼亚喝完一杯又倒一杯,他才别别扭扭地开口:“……家里没有很多能用的人了。”
鱼亚耸肩,眼睛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看着好像心情不错,甚至俯下身与他碰了个杯。
她说:“这不是给你们送去了新人嘛,你也见到她了,很可靠呀。”
她又将谢莹莹的话轻松拨过去,于是谢莹莹表情显而易见的变得不好,他其实不太在乎那两个人怎么样,眯起眼睛来,绞尽脑汁开始想新的交涉方向。
好像知道谢莹莹想说什么,鱼亚将杯子放到桌面上,磕出来“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说:“你姐姐都把你卖这里来了,你还要给她说好话呀?”
谢莹莹撇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走了,她其实也不高兴。”
“她……”其实也不太清楚怎么说才能让鱼亚答应也跟他一道回去,鱼亚那边态度八风不动,他也不是很爱坚持,啧了声就放弃了。
他问:“你不与我们一起回去,你那两个新同伴知道这件事吗?”
鱼亚拍拍屁股走人:“正要去说呢。”
她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背对着谢莹莹,下层的灯火轻轻摇晃,映在她的脊背上,临出门前停下来,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道:“告诉敬玄,不要做的太过分,她是我找到的'先知'。”
谢莹莹问:“'先知'?”
鱼亚也不解释:“告诉她就是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鱼亚摆手,笑容可掬地向门口几个守卫打招呼。云行几个都在二楼,多亏谢莹莹的帮助,卫轶的状况已经稍微稳定下来,他如今心跳和呼吸都已经恢复,就是依旧血肉模糊,样子骇人。
她扶着墙壁走上楼,比起卫轶,反倒是更担心云行的心理情况,她有点不理解——一个纯种的alpha ,对照顾这种病人也没什么心得,就紧张兮兮的陪在旁边,好像生怕卫轶一离开视线就会出事一样。
难道只求个心里安慰?
云行还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房间里还尽是血腥味,卫轶躺在床上,这样子要是在文明社会可摆明了要在ICU赖到过年,偏偏这鬼地方没这没那,医疗全靠魔法支撑,云行不安心得很,总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就能听到一台不存在的心跳监护仪发出不存在的警报声似的。
姜文翼简单地为她擦了手和脸,身上的创口也打理了个大概,云行白天闹得吓人,现在却乖巧地任由她摆弄,直到被擦干净后才又继续怨鬼似的盘膝倚靠床腿坐在地上。
鱼亚推门进来时姜文翼还在处理卫璇的遗体,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很,门“吱呀”一响,云行抬起眼睛,见到是她,浑身那股阴沉气质立刻大大逆转,她眼睛里映着一旁的灯光,亮晶晶的,像个未经风浪不谙世事的孩子,相当脆弱可怜。
卫轶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鱼亚走近看了看他,把手搭上云行的肩膀。
她说:“出去聊一聊。”
这话说的云行有点茫然,好像她的班主任要把她叫出去批评一样,听着有点PSD ,鱼亚见她不动,又拉她一下,说道:“走了。”
姜文翼也回头说:“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然后她就稀里糊涂的被鱼亚拖上了房顶,今晚天有点阴,她们坐在高处,没办法浪漫地数星星,所幸夜风吹的人还算舒服,于是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老实地等着听鱼亚想对她说什么。
鱼亚先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云行反应和谢莹莹出奇的一致,她问:“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鱼亚说:“东西南北四方城,我是想四处云游的啊。”
“哦……”
云行的思维和头发一样结着块,她低垂着眼睛,埋起脸来“哦”了声,此时脑子里没力气再运转那些激烈的情绪,看向鱼亚,只觉得一阵茫然席卷上来。
鱼亚说:“我曾经为谢家工作,他们如今的家主是一位A级的生灵,还算可靠,你大可放心将卫轶交给她。”
“嗯。”
鱼亚说的事挺重要,她尽量让话都进脑子,却又不可抑制地就着这些话向别处思考。
是啊,她想,鱼亚也是活人,她们之前凑巧萍水相逢而已,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语气闷闷的,但尽量装的像没事人一样,她问:“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向东走。”鱼亚说。
云行抽抽鼻子:“那祝你一路顺风啊。”
然后两个人都沉静无话,半晌鱼亚才问她:“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她摇头:“不知道。”
鱼亚都不用观察她的表情,她低落的情绪从信息素里都能传过来,气压好低,好像身边是有个沉郁的黑洞似的。
鱼亚伸开腿,好像毕业前宿舍的里会进行的闲聊,她问:“我们一开始怎么认识的来着?”
云行闷闷道:“我偷你东西。”
鱼亚摇头:“你当时对我说,'你好特别,和这里其他的人不一样,给我一种疏离感,好像很孤独的感觉'。”
云行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鱼亚一拍手道:“这不是我,你才是这样的。”
她双手一拍,两只手掌对着云行摊开,说,“然后呢,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是乔阿婆养大的,从小生活在森林里,朋友,你那些话简直漏洞百出,你没见过猎人,不知道货币,但你偏偏语言流利,穿着那样好的衣服,后来更有意思,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灵君。”
云行无言以对,她当时随口编的理由现在再听起来确实相当滑稽。
她不说话,蜷缩的身体却慢慢伸展开,鱼亚好像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的,见不到她动作的变化,自顾自慢悠悠讲起自己的经历来。
她说:“我以前拜访过一位长者,她家里有非常多的书籍,满屋满墙,记载从日月星辰到山川湖海,描绘着人类的古往今来。可惜我天赋有限,即使得到了允许,也只能看懂其中很小一部分。”
“西城有许多凋零的家族,那人的家便是其中之一。她当时已经很老了,很固执,说守护那些书是她的使命,早晚会有一个全知者会出现在她眼前,她看明白所有的书籍,理解所有的道理,然后放开思想的枷锁,为人类解答一切。”
云行:“哈哈,我编故事都蹩脚。”
鱼亚不以为然,对她举起手指摆了摆。她一直随身带着个小腰包,从中翻找了一番,丢出个小小的碎布片来,布片的边缘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洗的干干净净,一颗银白色的眼睛烙印在其上,这衣料不常见,云行想起来,这是她在边界区丢下的第一件旧衣服。
鱼亚说:“我曾在她家中见过这个符号。”
云行直接问:“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你觉得全知者是我?”
“你觉得呢?我真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你那些好笑的理由和奇妙的打扮,你实在是疑点重重。”
“你很重要,但你现在在自我怀疑,似乎是失去了方向。”
云行抱头:“我们一起行动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方向,我也只是个平庸无能的普通人。”
鱼亚说:“你是'先知','先知'会串联世界的一切,打通世界的关节。”
“卫轶只是受伤了,他现在无知无觉,但还有呼吸和心跳,你没有失去他,”鱼亚看向她的眼睛,“你有更重要的事,不要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明白吗?”
云行道:“老天。”
鱼亚起身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坐在房顶上。
房顶其实也被白天那股气浪冲的不结实,部分地方已经塌了。她猛地躺倒下去,四肢张开,看着阴沉沉的天,试图从中找出月亮。
她问道:“是我么?”
系统声音里竟难得的带上愉悦:「哈哈,先知,或许是你。」
云行翻了个身。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起地上的土壤,地面变形,像发酵的面团被拽上来,被拉的很长。
土灵。
这是她新得的能力,级别很高,获得的轻而易举。
云行问:“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系统的声音响起来,阴森森的,带着股哄劝的意味。
「你什么都不用做。」它说,「保持这样就好了,不断继续下去,你要重新拿到这世界五灵的力量。」
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欢快的乐声。
灵动飘逸,是鱼亚常吹的西城小调,音符好像一个个从乐器中跳跃出来,云行闭上眼睛。
“我知道了,”云行说,“好。”
第67章
从北城到西城花的时间不能说短,但也不算太过漫长。卫轶被搬到谢莹莹的马车上由他照管,云行则跟随在那些守卫的队列里,除每日一次探进主人家的车子里显得不太本分外,其他时间都表现的像个普通员工一样兢兢业业。
开始时谢莹莹总担心带了个危险分子,毕竟众所周知,高等级的猎人中不受指挥的刺头多的很,但实际相处下来发现云行为人还算正常,并不像刚见面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