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就长在温荣的脖子上，沉沉地往下坠，几乎跟他的下巴连成一体，乍然看去，脑袋加肿包，更像畸形的葫芦。
施晴自认胆子并不算小，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她望着喘不过气咳嗽连连的温荣，喉咙里也好似堵上了厚实的棉花，噎得难受。
不，不止温荣一个，棚屋里的老人，肯定也长出了这样的肿包，所以才会用布巾遮挡自己！
施晴转身走出屋子，脚步加快，奔到了小坡的最前方。
“煮烂的米汤……真的很好喝……我们这些老家伙，终于能顺利进食，吃饱肚子了。”
耳畔回荡起温荣的话语，她只觉得脚底生寒，心脏一抽抽地发疼。
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施晴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事实上在这之前，她自认是现代的灵魂，一直都以穿越者的旁观视角看待这个世界，脑子里想的只有开店、赚钱、任务、升级、回家……要说唯一在意的，只有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和朋友。
可刚才，她望着饱受折磨的温荣，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悲愤。
为什么这个废土世界如此不公，既然要赐予幸存者活下去的希望，为什么还要分出两种不同的人群，让他们倾轧争斗？
可要说这个世界不公，为什么会出现图鉴之灵，让她穿越过来，带来了新的希望？
施晴站在风里，无声地沉思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喂完药的温志强走了出来，他面色赧然地说：“抱歉小晴，我爷爷要休息，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跟你继续谈话……还有刚才的事，麻烦保密……”
施晴回过神，郑重应答：“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这种病症，你们有没有请医生过来治疗？”
温志强苦笑，脸上出现了一丝绝望的神情，“请过很多医生，没用。最近几年，霁医生出现后，帮忙想了个针刺放血的办法，但也只能缓解一时痛苦，我们族里的老人因为这个病症，进食非常困难，每次放血后都会昏迷，我们也不敢乱来……”
泪光在他的眼底涌现，他忽然伸手拉住施晴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生的浮木，“谢谢你小晴，谢谢你愿意卖给我们大米，我们族里的老人终于能吃饱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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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温荣今年七十九岁了，当初灾难过后，他是新出生的幸存者后代之一，这么多年来，经历过生离死别，见证过阵营兴衰，拥有末世里极其罕见的高龄，知晓那些早已流逝的隐秘。
也因此，他在族里的话语权非比寻常，无论是普通族人还是拥有权力的族长，都对他言听计从。
而温志强是他唯一存活下来的孙辈，所以在族里同样有着超然的地位。
不过为了避嫌，温志强并没有在族里担任要职，而是常年在外奔波，四处寻找适合族中老人的物资。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找到了施晴。
又或者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双方相遇。
施晴在半蛙族等了几天，作为贵客，不需要负担劳动和工作，所以她闲得无聊，干脆带着同行的猎兵们，去找半蛙族的猎手训练和切磋了，多少也能增强体质，长长见识。
听月没跟他们一起，反而整日跟在半蛙族的漂亮姑娘身后跑，大有结下几段露水情缘的意思。
在末世，伴侣关系不像现代社会那样，会受到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同时拥有多位伴侣，或者经历多段感情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缺衣少食的时候，用身体换取生存资源的男女并非少数，大部分人也不会拿旧世界的道德枷锁来束缚自己，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向往着单纯忠贞的感情。
就像猎兵团内部，林刚和赤花、蓝叶分别有过一段时间的伴侣关系，现在，赤花和蓝叶又分别找了其他猎兵当伴侣。
施晴最早听姐姐说起的时候，还觉得惊奇。
结果人家根本不就不在乎，日常相处毫无芥蒂，几个当事人坐在一起也能谈笑风生。
施晴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要说真有感情的伴侣，她熟悉的也就施梦和林隆……云杭和他早逝的初恋也算。
所以对于听月的行为，施晴没有理由阻止。
不过这位大师级佣兵是她带来半蛙族的，无论这个世界的情感关系有多混乱，她还是找到听月，提醒他多加注意。
听月一脸嫌弃，“你是不是担心我搞出孩子？我堂堂大师级佣兵，在你眼里就是个到处撒种的禽兽啊？”
施晴无言以对，她不想深入探讨这种话题。
听月也没生气，去年冰封期之前认识到现在，又一起住了那么久，他和施晴一家关系熟稔，早就成了朋友。
他只是伸出手指，往施晴脸上戳了戳，“你啊，有时候聪明得要命，有时候又那么天真！”
按听月的说法，他和半蛙族的姑娘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人家又不是傻子，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她们干嘛和我好？”
就像他一直放在嘴上念叨的，他是大师级佣兵，还是一个光系异能者，事实上，无论是什么族群和势力，适龄的女孩们都不会拒绝他的追求。
性别反过来也是。
听月说：“我就不谈你那两个发小了，就说半蛙族的男人，你以为他们不想跟你好啊？要不是你这次过来带了自己族里的猎兵，有他们挡在前面，那些男人早跑到你面前献殷勤了。还有温志强，他为什么跟着你，你有没有想过？”
施晴反驳：“那是因为他爷爷……”
话到一半，她又顿住了。
确实，她之前奇怪过，就算温荣再感谢自己，也没必要把唯一的孙子送人。
不过听月说的话没有根据，她拒绝往下思考。
见施晴转身就走，听月连忙追上去，一本正经地说：“小晴，讲真的，如果你要找相好，不如去找老霁，我跟他认识三四年了，就没见过他对女人这么好过。就因为你送了他一个东西，非得喊我去补给站帮忙，我可是大师级佣兵啊！老霁帮人向来都靠自己，那次竟然还找我当外援了…… ”
施晴脑子嗡嗡，兔耳朵瞬间充血炸毛。
然而这家伙还在旁边喋喋不休，甚至还揽着她，小声谈自己的猜测：“别看老霁成天穿得那么朴素，衣服裤子还打补丁，八成有钱得很！他给人看病要用药吧？虽然也有病人送物资和钱财给他，但他不收啊，而且那点儿皮毛算什么？老霁到处救人帮人，几年来的花费可不是小数目。有人都说他得了我们行会的资助，狗屁，行会才没这种好心呢！”
“所以你懂了吧？”话音未落，他得意地邀功，“要不是我把你当成异父异母的好妹妹，我才不说呢，够义气不？”
施晴冷静了些，拂掉了他的手，“谢谢，我不需要。”
况且霁医生都离开中兴城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前后等了五天的时间，温荣终于恢复精神，能跟施晴进行下一场谈话了。
见面地点还是在工坊区域，那座半坡小屋的门口。
温志强提前准备好了桌椅、药汤和饭团，亲自去生活区域邀请了施晴过来。
温荣坐在椅子里，整个人像是干瘪的虾壳。他早就猜到了施晴的来意，所以打完招呼之后，开门见山道：“你应该跟小岑聊过了，想问什么？”
这里的小岑当然是指岑金山，施晴瞥了眼站在旁边的温志强，后者识趣地走远了些。她才说：“岑会长告诉我，曾经有幸存者也能变出旧世界的物资，后来不幸卷入争斗死去了。我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她的提问，温荣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没错，那位神异者确实觉醒了变幻物资的特殊能力，但很可惜，他没有妥善利用，反而给自己招来了灾祸…… ”
在老人慢条斯理的讲述中，施晴拼凑出了这位神异者的简短生平。
灾后第十九年，也是部分幸存者集体异化后，天赋趋于稳定的那一年，当时，纯种人还不是纯种人，六系异能也没有出现。
幸存者基地中，有个名叫郭祥的男人，意外获得了一种奇特力量，他能让面前的物品凭空消失，然后变幻出旧世界的东西。
比如损坏的桌椅、路边的草木，根据价值高低，能够换成不同类型的食材。
刚开始的时候，他力量弱小，换不出营养更加丰富的其他材料，只能提供基础的，大米、面粉、青菜、冬瓜……
但随着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纯种人收集旧世界垃圾去找他，崇敬卑微地称呼他为：神异者。
他也靠着一次次变幻食物变强了，最后力量提升后，可以变出更多种类，甚至可以直接变出成品的餐食！
可渐渐，郭祥变了。
他的野心在一声声的恭维中变得膨胀，他不屑于服从旁人，乖乖待在基地里当个提供食物的后勤员，他想自己称王称霸，当整个基地甚至是全部幸存者的老大。
所以他仗着自己的能力，聚起了一帮手下，到处招惹是非，挑拨不同团体之间的关系。
也是在那个时期，一些人开始觉醒六系异能，拥有了更为强大的战斗力。
“纯种人”、“异种人”的概念，就是郭祥先提出来的。
就因为他，原本和谐生活、团结互助的人们被分化开来，仿佛人不再是人，只要贴上不同人类的标签，就变成了能够侮辱和批.斗的发泄沙包。
当时郭祥并没有意识到，他得到的特殊力量，就是上天的全部赐予。
也就是短短的一两个月，几乎所有纯种人都觉醒了异能，但他没有。
而他惹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是根本无法控制的。
纯种人和异种人彻底割裂对立。
异种人根据不同的外貌和天赋，分成了半虎族、半狼族、半牛族……等等不同的族群。
纯种人内部争斗的时候，郭祥不幸身死，他没有觉醒六系异能，根本就不是其他人的对手，腐臭浑浊的地下污水，是他最后的归宿。
温荣说：“你可能不信，郭祥觉醒特殊力量后，只活了半年的时间。如果他和以前一样普通，或许还有机会活得更久。”
施晴提出了一个假设，“当时那些人，没有想过囚.禁郭祥，逼他不断变幻物资吗？”
温荣点头，“就是囚.禁之后，郭祥在逃脱过程里，被人失手杀死的。”
当时消息被封锁，那些人对外宣称，郭祥失去了特殊力量。
食材不断减少，没再新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受人崇敬的“神异者”就这样被人遗忘了。
施晴问：“那些人……是不是佣兵行会的创始者？”
“嗯。”温荣抬起脸庞，浑浊发白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赞赏，“那些人组成的团体，算是行会的前身。”
怪不得岑金山会跟她说那些话，施晴总算明白了缘由。
或许就是考虑到前车之鉴，他没有采取极端措施逼迫自己，而是默默地观察和筹谋。
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施晴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盘桓在心底的疑惑。
说了这么久的话，温荣的喉咙不太舒服，他转脸望向等在不远处的孙子，温志强走过来，拿起空碗重新倒了杯药汤。
等到喝完药汤，温志强也再次离开了，温荣才轻咳着回答：“小岑可能是想用温和合作的方式，来完成前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比如寻找其他幸存者聚集地，占领并获得更多人力物力。比如推广你手里的物资，再趁机大赚一笔。”
施晴低嗤一声：“那他还说什么，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这批人类就要灭绝……”
温荣抿了下嘴唇，“或许时间上有些夸张，但他并没有说错。这个世界确实在走向衰亡。”
“据我所知，郭祥在觉醒特殊能力的时候，曾经得到过神谕……告诉他努力变强，终究能有办法消除污染。而拥有力量之后，他也不止一次放出过这种话，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别人会叫他神异者，也就是神的使者。”
消除污染？
听到所谓的神谕，施晴心里直发毛。
前面那些消息，还像是一段离奇的睡前故事，可后面这些，真的不是另一个版本的图鉴之灵吗？
施晴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或许在她之前，图鉴之灵早就在这个世界里出现过，也选定了一些人，给予了类似的能力。
温荣说，小时候，他的母亲告诉他，旧世界的人们信仰过一位祖神。
而在天灾来临之后，也有很多幸存者怀疑过，会不会是社会发展，信仰祖神的人越来越少，所以祖神才会降下惩罚，也即灭世的风暴。
但随着那些旧世界的幸存者老去，知道祖神的人越来越少，这种想法才会彻底断代。
“祖神？”
“嗯，据说由所有人的祖先汇集而成的强大神灵。”
对于鬼神言论，施晴以前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但现在想想，或许她的穿越，以及郭祥的经历，背后可能真有类似的力量在推动。
气氛变得凝重，温荣打量着施晴的脸色，许久后才说：“小晴，如果祖神真的存在，那你被选中一定是有理由的，有得到就有失去，拿到了这种力量，肯定需要付出些什么。自从郭祥之后，你是中兴城里出现的唯一一个'神异者'，所以，请你利用好自己的力量。”
“至于小岑那边……他轻易不会采取极端手段逼迫你，毕竟谁也不想再看到第二个郭祥。但事情没有绝对，你要小心，注意保护好自己……”
温荣能提供的消息也就这么多，接下来的路，就要施晴自己走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谈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吐出埋藏在心里的话语后，他昏昏欲睡地倒向了椅背。
温志强快步跑来，背起他回去屋里休息了。
施晴跟进了门里，“谢谢，老先生，感谢您今天告诉我的消息。如非必要，我不会再来打扰您，祝您身体健康。”
温荣动了动手指，像是在跟她道别。
或许下一次再见，他已经……又或许，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注视着床上风中残烛似的老人，施晴心生悲凉，她走出屋子，又返身回来，重新停在了床前。
她心里有个想法，已经再三考虑过了，而现在，她郑重其事地告诉温荣：“老先生，请您通知族长，半蛙族以后不用再制盐了，我手里有盐，可以转给你们代理售卖。”
“什么？！”温志强惊喜出声。
而同一时间，温荣忽然生出了新的力气，紧拉住施晴的手，浑浊老眼里也流出了眼泪。
“谢谢……谢谢……”
他不住念叨，脸上笑容安详，声音越来越弱。
时间凝滞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痛苦都随之远去，不复再见。
新的光字出现在了半空：
【奇遇任务进度：100%！ 】
【主人，恭喜您完成了奇遇任务，获得以下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