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瞅见了他们手里的灰背叶包，莫名有些眼熟，再一瞧他们来的方向，顿时心里有谱了。
“傻乐什么呢，赶紧下注！”
飞龙抬起满是疤痕的胳膊，晃得陶罐里的石头骰子咣啷作响，然而连开了十几把，都是输多赢少，他气得脸上的虎纹都展开了，拉着陈四不让走，“再来！”
陈四嫌弃地拂开他的手，“来什么来，我吃饭去了。”
“在我家吃，不就添双筷子的事？”
“去去去，你家住客都不要吃的东西还让我吃……”
陈四说完，也不管飞龙，拔腿转身，朝着远处走来的春奇兴奋挥手，“二春啊，我在这儿呐~！”
***
猎兵宿舍在补给站南侧，从半塌的建筑遗址上重建而起，新加了承重的木梁和石柱，门窗开口处也钉上了全新的金属格栅，一间屋子住四个人，还算通透。
云杭是补给站的站长，拥有单独的办公房间和卧室，因为补给站已经走上了正轨，很少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所以他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听取手下的日常汇报。
什么晒在外面的一排袜子被隔壁的邻居偷了不承认，要猎兵帮忙调查，维护正义。
什么某家租户本来是兄弟练手经商，现在闹着要分家，请猎兵过去做个见证，免得对方事后不认。
还有什么儿子还是个孩子，意外“捡”到了猎兵们种植的瘤瓜，凭什么被关进监所一整天不给吃喝，站长必须给个交代……
除此之外，还有人申请减免租金，投诉佣兵行会夜晚噪音扰民，要求补给站平稳物价、治理环境、修缮墓地等等事项。
虽然这些问题都有猎兵分类处理，但云杭每天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开会，他始终认为，要想管理好一个偌大的补给站，就得多听多看。
会议照旧开过了饭点，参会人员都饿得肚子直叫，云杭同样如此，一等汇报结束，他就遣散众人：“好了，都去用餐吧！”
手下一窝蜂地挤向门口，看得云杭直摇头，身为站长，他当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疯狂，必须保持沉稳庄重的形象，等到最后再动身出去。
正美美地擦着自己的牛角呢，外面忽然有人在喊“云新”，云杭抬眼一瞧，他侄子进来了。
房间里没外人，云新也不装了，亲热地喊了声：“二叔！”
云家大哥去得早，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一直被云杭带在身边养着，甚至带到了补给站来在眼皮底下看着，两人关系亲近，早跟父子差不离了。
“带什么来了？”云杭扔下擦角的羊毛绒布，抬眼就看到了他手里捧着的灰背叶包，用藤绳扎得牢牢的，好似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别说，还挺香，好像是吃的东西。
云新嬉皮笑脸地凑到桌前，“租在补给站西面的那家半兔人，这几天开始卖餐食了，今天还开发了新品食物，我特地跑去买了些，拿回来孝敬您老人家！”
“该不会又犯什么事儿，要我帮你摆平吧？”云杭狐疑地盯着他，手上动作却没停，小刀一割就割开了藤绳，“先说好啊，该罚就罚，别仗着我是你叔，就在别人面前耍特权。”
云新无奈，“二叔，我最近很老实的……”
“那就好。”云杭应着，注意力却一下子就被打开的叶包吸引住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三样食物，第一样是两颗淡褐色的圆蛋，第二样是金百灰三色相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第三样是一堆细长的白条，顶端覆盖着带汤汁的肉丁和菇丁，油味咸香闻起来让人食欲大振。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在侄子面前，云杭也没那么拿腔作调，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云新还想跟他二叔聊聊天，结果一看人家那津津有味的模样，自己又馋了，只能往后退开一些，坐到了旁边的小桌前。
这到底是什么食物？
为什么这么好吃？
半兔人怎么做出来的？
原料还有多余的吗？
……
云杭的脑子里不断蹦出问题，可他没有闲心加深思考，只是专注地享受着面前的食物，直到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他才放下餐具，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拍肚皮。
“舒服啊，再来杯酒就更好了……”
他叹着气，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里话，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脸唰地一红，悄悄瞄向了旁边的侄子。
侄子没注意到他的窘相，正一脸期待地盯着他，“二叔，感觉咋样？”
云杭望了眼桌上的残渣，正色道：“这些都是什么？”
云新回答：“酱蛋，蛋炒饭，还有肉菇盖浇面。”
嗯？云杭不明白这些名字的含义，只听懂一个“蛋”，“肯定不是火麻雀的蛋，个头那么大，吃着也正常，没有那种灼烧一样的疼痛感。”
这个问题云新也无解：“我问过半兔人了，他们只说是鸟蛋，没说具体的生物种类。”
鸟蛋？云杭皱眉，捏起粘在叶片上的白粒，“那它又是什么？”
云新解释道：“据半兔人所说，这是一种金色植物的果实，他们在野外偶然发现的，起名叫长粒果。”
接下来就问到了盖浇面，云杭吃得出鼠肉和红暖菇的味道，但他猜不到那些细滑柔软的长条是用什么原料做的。
“半兔人说是独家秘方，不肯透露。”云新摊了摊手。
“原材料能买吗？”
“说了不卖。”
合着一问三不知？
云杭皱起了眉，“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半兔族做得出这些食物。”
不愧是补给站的站长，真会抓重点！
云新朝二叔竖了个大拇指，凑到桌前说出了自己的用意：“您不是一直在忧心补给站的收入下滑嘛，今天我尝完这些食物就在想，咱们半牛族能不能找半兔族合作，在中心市集那里开一家大型餐馆，专门赚那些佣兵的钱。这样独一无二的美食，只要稍作宣传就能引来很多人，说不定还能顺势邀请一些高级佣兵，帮忙去野外开辟更多的捕猎区……”
云杭被戳中心事，一时沉默了。
半牛族的补给站是两年前建成的，他刚来上任的那会儿，每天排队进站的异种人一眼望不到头。可随着时间流逝，捕猎活动的频繁，有价值的资源越来越少，很多以此谋生的人就慢慢离开了。
客流量下降，租户生意不佳，也跟着走了一些，作为管理者的半牛族，收入自然也大不如前。
别看现在补给站里依然人头攒动，实际上只是表面热闹，如果再不组织异能者队伍开辟新的捕猎区，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关站，要么更换站长。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云杭回到族里之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今年年初冰封期刚过，他就开始积极联络各方势力，希望能筹措起一支至少拥有光、暗两系异能者的队伍，然后从现有的捕猎区边缘，向污染更重的深处拓荒，这样以来补给站就有救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哪来合适的人选？
异种人觉醒的大多是族群天赋，觉醒异能的少之又少，想聘请异能者就要找纯种人，而且队伍配置中，光系至少一人、暗系至少两人，三人都要达到高级佣兵水平，才能成功拓荒。
有这个水平的异能者干点什么不行，非得来做“拓荒”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云杭早就去佣兵行会报了高价，然而整整两个月过去，也没人愿意接活，他都愁死了。
见二叔闷声不吭，云新又劝了一句：“您就当关心租户，找机会跟半兔人聊聊，又丢不了您的面，主要是补给站的问题吧，不能再拖了。”
云杭很谨慎，没有立即表态，只说：“让我想想……我得好好考虑……”
第9章 第 9 章
天色渐暗，在外谋生的猎手全都回了补给站，本来施晴估算着，能有三、四个人光顾就算不错了，没想到客人远比预计中的多。
小摊的常客来了一些，半牛族的猎兵又来了一些，就连附近几家店铺的老板在听说工匠铺的食物好吃以后，也特地赶过来品尝。
陈四和飞龙甚至自带了桌椅，他俩还热心地让员工再搬两套，方便工匠铺招待顾客，说什么租多久都行，只要随便给些食物，方便他们赌酒就好了。
新增的桌椅帮了大忙，成功容纳了接连不断的客人，为了能够品尝三种不同的食物，很多人都选择了拼桌共享，这样大家都能趁着优惠活动尝到新品，也不会有太大遗憾了。
“我们点的东西还要多久才好啊？”
“喂，这桌再加一份酱蛋！”
“能外带吗？外面坐不下了，我们买了去别的地方吃。”
……
客人们或是两眼放光地享受美食，或是满脸焦急地等待催促，气氛热烈红火，为周围这片荒地增添了一丝难得的人烟风景。
炉子里的火烧得劈啪作响，本来能用两天的燃料下去了大半，冬奇在铺子里做饭，她心灵手巧，体力又好，下午得空的时候，练习了三种新品的制作方法，现在已经熟练掌握，能够独当一面了。
春奇忙得脚不沾地，额头都沁出了热汗。平时他一天说不上十句话，今天话说到喉咙都冒了火。
施晴见到外面的客人不断增加，就出去做了会儿服务生。
“哇，这个酱蛋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应该不止放了盐吧？真好吃，就连汤汁也好喝。”
“怎么这么快就吃光了啊，我还没饱呢……”
“大家还有余钱不，要不再买一份蛋炒饭？”
“我吃完了，好舒服，肚子里暖乎乎的，想睡觉了。”
……
有顾客继续加单，施晴就回到铺子里补充食材，只要兑换本源币就能现做，简单又快捷。
夜色如幕布徐徐笼罩下来，春奇取出灌了火麻雀血液的的照明灯，点燃后挂在了用餐区旁边的木杆上。
“小晴妹妹！”宁兰来买炸糕当晚餐，见到桌上的食物后口水直流，情不自禁就掏出了钱包，“好像没空位了，我能去铺子里吃吗？”
施晴还没答话，旁边一桌半牛族猎兵就站起身来，招呼宁兰过去：“兰姐，可以来我们这里……”
几乎是一瞬间，宁兰的脸色就变了，她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对着族人直瞪眼，“少烦我！”然后晚餐也不吃了，脚底着火似的转身就走。
猎兵们无奈地坐回了原位，嘈杂的环境音里，依稀有几句低语传入了施晴的耳中：
“……族长说过，只要定期报告她的情况就行。”
“真这样就简单了，最怕她去野外出了事，到时候咱们……”
“好了别说了，吃饭吧！”
看样子宁兰的身份不简单。
施晴暗暗记下，返回铺子去帮忙了。
等到客人们餍足地离开，天也彻底黑了下来，春奇和冬奇收回外面的桌椅餐具，牢牢关上大门，随后一起凑到妹妹面前，等她清点今天的成果。
今天工匠铺一共招待了二十多位顾客，扣除食材、水、燃料相关的花费，最后的营业利润为1108晶。
听到这个数字，冬奇猛吸一口气，激动得差点儿撅过去，“上、上千了……”
春奇也握了下拳，目光炯炯地发亮，“正常，光是云新那顿就提供了五百多晶的收入。”
两人不禁产生了新的渴望：要是每天都能赚到一千晶，那该多好啊。
可惜现实没那么容易，顾客们还要工作谋生，不可能天天来工匠铺花钱吃喝，所以施晴预计，从明天开始收入会下跌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再恢复稳定水平。
而且生意除了带来客人与财富之外，还带来了隐患，春奇压低声音说：“今天我在外面传菜的时候，看到住在废墟那边的几个人躲在草丛里，像是在踩点……”
冬奇听完一下子就立直了兔耳，虽然这里是补给站，但也不能代表绝对的安全，“要不要买条吼犬？现在我们赚了钱，也不怕养不起，晚上栓在铺子里还能看家。”
吼犬是旧世界家犬的变种，什么都吃也好养活，一有风吹草动就叫得震天响，跟天然警报器似的，训好了还能帮忙捕猎追踪。
要说它们的缺点，就是便尿带有一定的腐蚀性，需要单设窝铺和排泄点，并且及时做好清理工作。
市场上，一条成年吼犬的交易价格在两百晶左右，按他们现在的家底，确实能够负担，所以施晴也没意见，“那明早出完摊后，我跟哥哥去陈四的养殖场买一条回来吧。”
三人没聊太久，烧完两锅洗漱用的热水后，家里燃料也彻底变空，炊具和餐具只能留到明天早上再洗了。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雨，哗啦啦的来势汹汹，值夜的春奇第一时间喊醒姐姐和妹妹，让她俩从漏风的房间，转移到较为密闭的种植室里。
叮铃当啷……雨水好似连绵不绝的鼓槌，重重敲击着废旧车厢的顶端。大量带有腐蚀性的尘埃溶进水汽中，散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臭味，渐渐从窗口封板的缝隙中渗了进来。
随着每一次呼吸，不适感渐渐增强，施晴披着毯子坐在角落里，尝试吞咽口水，去消解鼻腔泛起的酸涩与喉咙产生的痒意。
“凉叶放哪儿了？”
冬奇接过妹妹递来的手摇电筒，低头在排架之间寻找，最后从架子底部深处摸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有暗紫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杨梅汁，浸泡着少量树叶。
施晴融合灵魂的时候，只承接了部分记忆，但她对这个树叶很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它尝起来凉凉的，带有甜味，像是现代社会的润喉糖。以前的她非常喜欢，每到下雨天就会迫不及待地喊姐姐去拿。
冬奇找来一双筷子，喃喃着叹气：“得补货了，也不知道霁医生什么时候来站里……”
没人知道这种树叶的名字是什么，只知道它带有润肺清喉的功效，能减弱腐蚀灰雨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
施晴接过一片放在嘴里，呼吸顿时顺畅许多。冬奇叮嘱她，一旦察觉凉感消失就得换新，不小心吃下去的话也要立即催吐，否则会造成胃部损伤。
“今天别出摊了，雨太大，外面的人都躲在屋里……咳。”
前间传来春奇的声音，他从外面买了一筐柴草回来，正抖着灰背叶做成的雨衣，挂到旁边的车厢壁上晾干。
冬奇安顿好妹妹，又抱着罐子去了前间，给弟弟送凉叶，“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了？赶紧含一片，我再给你煮碗药。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小妹的身体最重要，不出摊也好，在家休息吧。”
腐蚀灰雨里的污染能量很重，春奇只出去了一小会就不太舒服，更别提施晴了，一旦出门，回来后铁定生病。冬奇作为姐姐，可不敢让妹妹冒这个险。至于买吼犬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两人叮嘱妹妹待在种植室里乖乖休息，等早饭做好了再出来，施晴无事可做，又不能随便出门，干脆唤出图鉴之灵，检查当前的任务进度。
【已招待顾客数量：26/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