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躯又消瘦了不少，不过在场的人，都并不关注这一点。
“你说什么？小水被安格斯族的人带走了？”李尘听完陆骁的话，焦急地来回踱步。
“这件事你不用管。”陆骁说。
“我怎么能不管？安格斯族啊！是安格斯族带走了小水！它们和小水有仇！更何况，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一旦安格斯族发起进攻，小水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怎么没有好好保护她！”他瞪着陆骁，破口指责，整个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茫茫宇宙间，每个文明都在艰难求生。
每当大的灾难降临，世界总是悄然为它们在暗处藏起了一把钥匙。
比如安格斯族为对抗宇宙环境恶化，而研究开启的星门；比如人类在首次登录萨尔托斯星时，支起的隔绝“流”毒气的屏障。
那些找到钥匙的幸运儿，便能挺过一劫，延续下去，发展出独有的、更加强壮的科技树。
而那些没能找到钥匙的种族，便将陨灭于灾难之中，消失于茫茫星海。
它们经过漫长岁月努力累积起来的所有科技、文化、物质……都将随着时间化为齑粉。
无声消失的文明太多太多。幸运儿永远是少数。
随着研究的深入，李尘越来越确定，小水的歌声，就是整个人类文明存亡攸关的钥匙。
——更别说，她还是自己的挚友。若是没有小水，他恐怕还在那个破落无人的教室里自怨自艾，绝没有今天的一切。
可陆骁现在却说，小水已经被安格斯族的人掳走……叫他怎能不崩溃。
陆骁静静看着李尘抓狂的模样，直到他自己情绪平静下来，才开口道：
“你不用管。因为，我会管。”
李尘一怔，扭头看着陆骁。
“她是我的人，我会找到她，把她平安带回来。”陆骁缓慢地说。
他神情冰冷而笃定，黑眸深邃不可测。
李尘于是忽然反应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抓了抓头发：
“抱歉，是我失态了……陆元帅，请说，您找我来，是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协助……”
他怎么会忘了，眼前的男人为了小水，付出了多少……
而能够让小水违抗太后旨意，独自驱使“流”改变天空影像、撒下弥天大谎的陆骁，又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
第62章
安格斯王在转移阵地的时候，转移得悄无声息。
也就是在这时，小水才见识到，安格斯族对联邦帝国的渗透，几乎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一路上，她见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其中大多数是查理斯的旧部。
当然，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已经换了芯子。
安格斯族对非精神系生物的人类，并没有太多的共情。听话的，便留为己用；不顺从的，便注入毒素将其杀死，换自己人取而代之。
人死如灯灭。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便已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小水默默地跟着安格斯王，从查理斯的私宅，进入一艘低调的军用飞梭。飞梭缓缓升空，又在另一处她认不出来的地方落下。
她曾经悄悄盘算着，趁对方不注意，悄悄藏进一旁的森林里，等待陆骁的人马到来。
可是，安格斯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周围的看守又太过严密，她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对安格斯王来说，将消极抵抗的小水留在自己身边，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可一旦她溜回了对面，将成为联邦人类对抗安格斯族的最大杀招。
——他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
……
安格斯王的新据点，坐落在大屏障之外，是一处多年前就已被废弃的外海研究据点。
小水发现，被安格斯族附身的人，可以在大屏障外自由活动。
或许是因为同为精神系生物的缘故，他们可以精准地避开一些触怒“流”的行为，做到与之相安无事。
而小水自己，也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她出来给“流”唱歌、获得了它们的认可，它们也并没有攻击她。
总而言之，这里应该是一处十分隐蔽的地带。除非陆骁有通天的本事，否则……
“他们找不到这里。”
小水正倚在废弃小屋二层露台的栏杆上，望着萨尔托斯城的方向发呆，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每次这个声音响起，她总有一瞬间，本能地感觉到查理斯的存在……然而，身后说话的那个人，虽有着他的外表、他的声线，却并不是他本人。
她抿紧唇，别开头去，没有接安格斯王的话。
他却缓步走到她身边，自顾自说了下去：
“就算找得到，以联邦现有的科技，贸然举兵进攻，也只能全军覆没，”安格斯王微笑着，用查理斯那温柔低沉的声线，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给我们输送更多可以驱使的'身体'。”
小水闻言，身躯微微一僵。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
“一定要打仗吗？一定要……厮杀不休吗？”
安格斯王看了她一眼，湛蓝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
“看来，塞壬星还是太过安逸了。”
小水轻轻摇头：“现在已并非如此。”
它已成为了联邦帝国的一部分，一个可以被任意索取矿石的资源星球——水妖们从无反抗的余地。
“和平是每个普通人的愿望。但是对一个长年不断迁徙的种族来说，唯有斗争和胜利，才能使我们在新的宇宙中立足。”安格斯王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远方。
只差一点，小水就要相信他的这一番言辞。
可是茫茫宇宙之中，不乏有地广人稀的星球，若是迁徙到那里，与原住民逐渐共生融合，不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
然而，安格斯族来到这个宇宙，瞄准了资源最集中的银河联邦帝国，杀死了年轻的新任国王，无声发动了战争。
他们要的，已经不只是生存。
而是取而代之。
她沉默着，轻声说：“若是斗争失败了呢？”
“安格斯族从无败绩。哦，除了那一次……”安格斯王的眸光一凝，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
若不是数月前查理斯的星舰上，小水那横插一脚的歌声，查理斯早就已经被他们杀死……不会拖到现在。
小水当然记得是哪一次。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站在满地联邦士兵与安格斯族的尸体之间、无处落脚的那一幕……
“哦？他们竟真的找来了。”
忽然，安格斯王抬头远望。
他微微挑眉，望着远处隐隐升起的一点火光。
小水心中一喜，然后又是一忧。
喜的是，她以为的隐蔽据点，竟然被陆骁很快地找到了。
忧的是，联邦人类对抗安格斯族，恐怕是一场——必败之战。
这件事情，与科技发展水平无关，只与生物的特性相关。
人类对精神系生物的认知是个盲区，而安格斯族，具有精神系的双形态……
安格斯王微微一笑：
“回房间去，闭上眼吧。否则，晚上会做噩梦哦。”
小水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回房间去。
她眼看着安格斯王下了楼，修长挺拔的身躯，站立在废弃研究据点之前，背影高大而神秘。
小水感觉到那阵熟悉的潮气。
空气好似一瞬间变得粘稠欲滴。小屋之内，传来液体汨汨流动的诡异声音。
下一秒，那些液体流了出去。小水数不清有多少只安格斯族聚集在一起。它们流到了地上，越过了站立的安格斯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朝着远处的火光冲了过去——
安格斯王没有等待联邦帝国的人攻上来，而是让族人主动出击。
小水听到远处一声声沉闷的、肢体被切割和炸碎的声音，人类痛苦的哀叫，无数愤怒的冲锋的号角。
她看到，远处的火光摇曳闪烁着，一点点变得微弱，最后熄灭下来。
万籁俱寂。
只剩飘摇升起的青烟。
她感到前额一阵又一阵地眩晕。
为了对抗这种可怕而窒息的隐痛，她下意识地想要唱歌，可是才张了张嘴，便想起自己已经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如今甚至无法高声说话。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回来，运用着尚不熟悉的人类的身躯。
“他们”有的失去了右掌，有的胸前还有刚刚被贯穿的血洞。
可“他们”走了回来。
纤细的手指捏紧了栏杆。
她需要用一点力气，才能在这里站稳。
显然，安格斯族是胜利的一方，毫无悬念。
陆骁在做什么……是他下的命令么？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派一群士兵来送死……
仅仅是为了救她一个人么？
小水无法接受。
如果要花费这样的代价，她宁愿永远被困在这里……
“正如你所看到的，安格斯族，从无败绩。
“与我站在一起吧——
“我可以承诺，水妖族将会同安格斯族一样，越过无数个'潮汐'，在宇宙之间，绵延亿万年，生生不息。”
安格斯王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小水却已是有点恍惚。
她艰难地动了一下身躯，下意识摇了摇头。
湛蓝无垠的眼眸，瞬间变冷了。
他已拿出了全部的诚意，甚至开口承诺保全小水的整个种族。
她却再次果断地拒绝了他……
小水察觉到对方眼底瞬间闪过的寒意，瞬间清醒过来，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说了些什么。
她低下头，涩着嗓子开口：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可以，那么，我等你。”安格斯王闻言，眼底再次闪过如查理斯一般温柔如海的光芒。
他牵起小水的手，不顾她的僵硬，印下一个吻手礼。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温度……
与查理斯一模一样……
小水无法理解，安格斯王为什么非要自己加入他们的阵营。
她无比清醒地知道，对安格斯族而言，最有利的做法，其实是一开始就杀了她。
就目前看来，联邦人类明显不敌安格斯族，她是其中唯一的变数。
一旦她死了，便再没有变数。
可如今安格斯王非但拖着她奔来跑去，还承诺要保下整个塞壬星……
显然，这违反了生物决策的理性。
小水默默地咽下所有的困惑，抽出手来，步伐不稳地扶着墙壁，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可饶是隔绝了外部的一切，每当她闭上眼，所看到的仍是潮气不断蔓延开来、火光熄灭的那一幕——
深林之中，那些被安格斯族附身的士兵们，僵直着残缺的躯体，步伐还不大稳当地朝着她走来……
它们很快便会适应这些身体，完全与之融合在一起。
她的耳边，长久地回响着汨汨的流水声，以及永不止息的士兵们的哀嚎……
“考虑好了吗？”安格斯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跟了过来，没有敲门，便已站在了她的房间里。
小水睁开眼，浅蓝而空洞的眼眸，穿过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毫无焦距地投向肮脏斑驳的墙壁。
“考虑好了，”她轻声说，“我加入你们。所以，请为我保护好塞壬星。”
“我承诺的，自然会做到。”
安格斯王目光欣赏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小水。
很好。
他早就料到，她会答应的。
附身在莫瑞尔身上时，他便已见识过她为保护塞壬星所付出的种种努力；而如今他成为了查理斯，更是了解她的性格、她的缺点、她的软肋。
他赞赏，她所作出的正确决定。
小水没有表情，只是浅浅呼出一口气。
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那些遥远的士兵们的哀嚎，似乎变得小声了许多，不再响得她头疼耳鸣……
她至今仍不知道，今天这场战役究竟是为何而打，陆骁究竟是否在谋划些什么，又是否获得了他想要的。
——可她应当信任他，也必须信任他。
她知道，陆骁不是有勇无谋的人。无论局势多么不利，他一定也在努力以最小的代价，设法找到安格斯族的弱点……
在那之前，她要好好活下去——
等待转机到来的那一天。
第63章
安格斯王对小水的投诚感到满意。可是他并没有立刻信任她。
他需要她表示自己的忠诚。
“你曾让萨尔托斯的天空大屏障熄灭，明天再做一次，让我看到你的决心。”安格斯王说。
小水眼睫微微一颤，快速地抬眼看他：
“可是，那需要我对着外海……唱歌。”
她的声带，如今已经无法做到那样了。除非安格斯族的人为她治疗和修复……
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
安格斯王只是继续道：
“大屏障再次熄灭的瞬间，整个萨尔托斯都会陷入短暂的混乱，那时我们将击破屏障，进入皇宫，拿下萨尔托斯。”
小水身躯微微一顿，手心变得汗湿。
“没有这个事由，我们进攻的速度只是会慢一些。但是你唱了这一次，整个塞壬星将因此而获救。”安格斯王提醒道。
“嗯，我知道。”小水低低应了一声。
安格斯王只能看得到她浅蓝的发顶。
他动作微微一顿，食指抬起她的脸，湛蓝如海的眼眸，凝视着她略有些躲闪的双眼，缓声道：
“不要欺骗我。”
小水眼神闪烁了一瞬，她不由得别过眼去：
“我没有要欺骗你，只是那天驱动'流'的时候，一开始它们并不理会我，我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段旋律，才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她在设法拖延时间。
安格斯王低低笑了一声：
“第一次能做到，第二次便也能。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小水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
当夜，一名安格斯族的医生过来，给她服下某种带着涩味的药水，解除了体内注射的肌肉松弛剂。
小水试着开口，轻声唱了几个音符，已经能发出断续的声音来，却仍有些不畅。或许过了今晚，会恢复得更好一些。
她默默停止了歌声。
回过头的时候，便发现身旁几名安格斯族的人都痴痴看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