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虚张声势地点点头,“痛。”
“痛就对了。”周聿礼压下唇角的笑意,“再不长记性,下次不管你了。”
洛施轻哼一声,低着头打开iPad,小声咕哝着:“凶巴巴的。”
周聿礼的视线很快扫了过去,眉梢轻抬了一下,懒洋洋地反问:“嗯?你说什么?”
洛施飞快认怂:“……没有呀,我什么都没说。”
……
五分钟到,会议再次开始。
不知为何这一次周聿礼没戴耳机,直接外放让她听到了全过程,会议全程是用英语交流的。
大多数是其他人在向他汇报,洛施没有仔细听,大概知道他们在讨论一个收购案,期间周聿礼只是偶尔问几句。
他说英语时字正腔圆,吐字清晰,说英语时也自带莫名苏感。
过了快二十分钟,会议接近尾声,忽然有个年轻外国女生用英文很大胆地问了一句:“Sirius,刚才那个漂亮女孩是你的女友吗?”
洛施听到后下意识看过去。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聿礼唇角微扬,淡淡应了一声是。
会议结束后,周聿礼率先退出,很快合上电脑看向洛施。
洛施眨了眨眼看着他:“Sirius是你的英文名?”
——Sirius,天狼星。
又称大犬座α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1]
“嗯。”周聿礼应道,“是小时候刚来法国时梁姨给我取的,就是许廷深的妈妈,下次我带你去拜访她。”
洛施问:“好呀,你和许廷深关系好像很好?”
周聿礼回答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和他一家人一起来的法国,小时候都住在他家里,和他妈妈还有继父关系都不错。”
说到这,洛施忽然想起周文蕙问她的那句话——
“我哥没和你说家里的事吗?”
她好像确实没听他提起过家里,也没说过父母,也从来没听到他给家里打电话。
洛施觉得他如果想说总会跟她说的,于是她没有多问关于他家里的事,只是点点头。
周聿礼坐到她身边,洛施掀开毯子一起盖在他的腿上,周聿礼忍不住失笑,再次把她抱进怀里。
“你小时候就来了法国,是不是很孤独?”
听到这个问题,周聿礼微微蹙了下眉,很快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习惯了。”
洛施只觉得有些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替他抚平蹙着的眉宇,却听到他又补充说了一句:“不过现在不会了。”
她的手腕被他轻轻攥住,洛施一顿,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问:“是因为有我了吗?”
“嗯。”他垂眼看着她,眼底是只有看她时才有的温柔。
周聿礼又俯身轻柔地去吻她的眉心,而后起身,“坐着等我,去给你泡牛奶。”
洛施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想的那些事这么快就灵验。
周聿礼刚走到岛台,他的手机就亮起,他的壁纸还是上次他们在戛纳庄园里的那张合照。
他的手机处于静音状态,洛施看了一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来电。
来电地址是中国港岛。
洛施问:“有人给你打电话,但是没有备注?”
“帮我接。”
“好吧。”洛施接起电话,礼貌地说了一句,“你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端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却沉默了很久。
“喂?”洛施有些疑惑,“咦,听不见吗?”
就在她要挂断电话时,那人终于说话了。
是一道冷淡又严肃的女声:“你好,我是周聿礼的妈妈,请问你是哪位?”
洛施瞬间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周聿礼泡好热牛奶端着杯子走了过来,放下杯子,看到她无措的模样,挑眉问她:“怎么了?谁的电话。”
洛施小声说了一句:“请您稍等一下。”
而后她飞快捂住手机听筒,站起身将手机塞进他的手里,紧张地小声说:“是你妈妈的电话。”
周聿礼微微顿了一下,又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她身上的睡裙裙摆,将牛奶递给她之后才拿着手机走到了露台上。
电话那端传来裴瑜平静的声音:“阿礼。”
“妈,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巴黎和国内时差七小时,现在国内不过才早晨八点钟。
裴瑜问:“刚才接电话的女孩是谁?”
“女朋友。”周聿礼很快淡声回答。
裴瑜沉默了一会儿,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说:“上次让你加沛珊的联系方式你怎么一直没加。”
“为什么要加?”周聿礼皱了眉,“我和她有业务往来吗?”
……
洛施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不安,没想到会接到周聿礼妈妈的电话,只是为什么连个备注都没有?
而且,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好严肃。
周聿礼并没有回避她,当着她的面在打电话,只是好像有些不是很愉快。
比起她和家里人的相处模式来说,周聿礼全程听上去都十分冷淡,甚至比刚才的视频会议还要更公式化。
隐约听到他说了几句——
“过年再说。”
“这是我的私生活。”
“爷爷那我会说的。”
“嗯,先挂了。”
周聿礼打完电话回来,刚回到沙发边就看见洛施下意识朝他伸出手,他俯身去抱她,轻声问:“困了吗?”
“有一点。”
“先去睡觉,嗯?”
洛施乖乖点头:“好。”
-
卧室内依旧只留下一盏昏暗的灯,耳畔只听得到洛施平稳的呼吸声。周聿礼侧着身看了她很久,躺下后过了很久才勉强入睡。
昏昏沉沉之间,他紧蹙着眉,又做了同样的梦。
这些年,他时常会重复梦到那个场景,他又被困在那座幼年时起就出现在他梦中的布满荆棘的昏暗牢笼之中,这里被无尽的黑雾笼罩着,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又是同样的地点,他再次回到了那个仓库。
正值夏日,炎热难耐。
仓库里的门窗几乎都被封死,空气中气味难闻,仓库里存放着都是化学物品。
周聿礼沉沉地睁开了双眼,再次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少年还停留在十七八岁的模样,和他一样被紧紧绑在椅子上。
周聿礼无数次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可那人的脸庞却是漆黑一片,看不清五官。
在一次次的春夏交替之中,他几乎快要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样。
半晌,他只是晦涩地扯了扯嗓子,喊了那人一句:“哥。”
“哥”僵硬地转过头来看他,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立刻回答,镇定地安慰他:“阿礼别怕,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又是这句话。
梦境就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早就规定好的程序一般,周聿礼只能麻木地说出早就说过无数次的那句台词:“真的吗?”
除此之外,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周聿礼并非周家的独子。
他还有个哥哥,叫周守则,从小被当作周家的继承人来培养,哥哥品学兼优,性格也十分温和沉稳,与他完全截然不同。
他从小就对家族里那些事情不感兴趣,他一向无拘无束又调皮,到哪都目中无人,每次闯下祸周守则都会替他包揽解决。
对比起他这个“混世魔王”来说,周守则就像是一个完美到没有任何漏洞的机器人,不知疲倦地为了“周家继承人”这个名头而努力着。
他曾经问过周守则,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周守则依旧温和地对他笑,明明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
周守则说:“如果哥哥不努力的话,辛苦的就是你了。”
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从小到大兄弟俩的感情都很好,比起父亲周远恒,爷爷周自山好像更喜欢和看重周守则。
可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并非易事,暗地里风起云涌,周家两兄弟年龄小,是周家未来的希望,所有不怀好意的那些人都在盯着他们。
只等一个时机。
他和哥哥被绑到这个仓库里已经足足过去24小时。
彼时他们的爸妈在干什么呢?
周远恒在忙着陪他养在屋外的女人,裴瑜则一心扑在事业上带着乐团全球巡演。
绑匪直接一通电话打到了周自山办公室,向周自山开出了十几亿港元的天价赎金。
周自山到底叱咤商界多年,很快便镇定下来,没有丝毫犹豫应下,只说现金没有那么多,必须要去银行取,但前提是需要绑匪先送一个孩子回来。
绑匪同意了,经典的电视剧桥段出现,绑匪在电话里问周自山要选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自山只是沉默了一下,几乎没有犹豫就说:“我嘅細孙仔从細就好顽皮,先送佢返嚟啦。”(我的小孙子从小就很顽皮,把他先送回来吧。)
周聿礼下意识看向哥哥,却看到哥哥却毫无意外,反而长松了一口气。
哥哥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很平静地说:“阿礼,你先回家。”
“……哥?”
只是没等他再说话,绑匪就强行拽着他离开仓库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子开出仓库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穿破他的耳膜。
绑匪下意识地刹车,就连面包车被震得侧翻在马路上,直至撞到了路边的路灯上。
头晕目眩之间,他睁开眼去看仓库的方向,血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滴。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
却只看到一片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世界。
仓库爆炸了。
周聿礼脸上血色尽失,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打开了车门,他跌跌撞撞地往那个方向走,却被同样也满脸是血的绑匪紧紧拽住了后领,怒骂道:“死衰仔!冇见到爆炸呀?你寿星公吊颈呀你!”
他脑袋嗡嗡作响,艰难地呼吸着空气,死死地看着那个方向不断地挣扎。可那时候他也才十一岁,哪里敌得过人高马大的绑匪。
绑匪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想勒索周家,最后周家那老头却没有选那个被选作继承人的大孙子。
绑匪啐了一口血在地上,耳朵还在嗡鸣着,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有警笛的声音响起。
看周聿礼没力气挣扎了,刚打算踹开他从一旁的公路下的小道逃跑,腹部突然有一阵剧烈的刺痛感传来。
绑匪低头一看,看到周聿礼麻木着一张脸,手中鲜血淋漓,他握着一块地上捡来的碎玻璃,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了绑匪的小腹。
梦境每每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周聿礼吃力地走在那片黑色浓雾之中,有些疲倦地站在原地,他看向自己滴着血的手,怔怔地将那块碎玻璃扔在了地上。
他刚想挪开目光,下一秒,却又猛地顿住。
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玻璃,有一束光透过黑雾洒了进来,折射在玻璃上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仰起头去看,看到黑雾好似在渐渐散去。
耳边有人在一声声轻柔地叫他的名字。
——“周聿礼?”
——“聿礼?”
周聿礼睁开眼,看到了洛施关切的神情。
她不知何时半坐起身,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他,低垂的眉眼温柔又美丽,那双比夜空还璀璨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之中倒映着的是他还麻木着的脸。
看到他睁开眼,洛施柔声问他:“你做噩梦了吗?”
第36章 036
周聿礼喉咙有些涩, 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转了个身回抱住她,像个孩子一样埋在她的身前, 疲倦地闭上双眼, 长睫垂下。
洛施细心地察觉到他突然低迷的情绪, 一时间也有些愣住,就仿佛不经意窥见了冰山里最柔软薄弱的一角。
即使周聿礼外表看起来再淡漠成熟,实际上也不过才24岁。
洛施没有第一时间发问,而是安静地抱着他, 像哄小孩一样也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又柔声细语地说:“周聿礼,我哄你睡觉吧。”
周聿礼的声线中带着几分倦懒的微哑:“……你哄我?”
“嗯, 之前都是你哄我睡,我也想哄哄你。”
“好吧,那施施想怎么哄我?”
洛施想了想说:“我给你讲我小时候练琴的事吧?”
“好。”
“其实小时候刚开始学小提琴时我有些抵触, 因为实在是太枯燥了。那时候我和外公外婆住在老小区里, 每天放学时候都有好多小孩一起聚在楼下跑,一起玩跷跷板。我好羡慕他们,但是我必须练琴, 还经常练习到很晚,练习到指尖都是黑黑的。”
“我外公对我很严格,经常对我说……”洛施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外公严肃的语气,“咳,洛施,都说了多少次了, 你的小手指就不会弯起来吗?练完琴才可以玩,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想出去玩的时候拉琴就像是在锯木头一样!”
周聿礼被她诙谐的语气逗笑, 忍不住低笑出声:“嗯,看来你的外公对你很严格?”
“嗯,外公是家里对我最严格的人,也在我练琴这件事上付出了最多的心血。”洛施垂眼笑着说,“我的外婆特别宠爱我,经常说如果我不想就别练了,出去玩也没关系。我爸妈也觉得没必要把我逼得太紧,唯独外公依旧坚持,跟我说在音乐这条路上必须要持之以恒,想要成功就必须承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