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从骊山经过,无意中撞到了人,对方还问她是哪座峰的弟子。
对简俏来说,这只是件小事,是以很快就忘了。
见少女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心知她的确回想了起来,谢西楼眼里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作为最快登临“常清净”的人族修士,谢西楼的容貌也永远定格在弱冠,再加上他眉眼生得极为好看,早已习惯了众人钦慕的目光。
然而,不远处的少女好似对他兴趣缺缺。
意识到这点,青年唇边的微笑陡然僵住。
虽然不清楚对方搭话的动机,可简俏时间宝贵,实在耽误不得,是以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那天实在抱歉,我以后会注意。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
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时,谢西楼扯出个得体的笑,不住告诉自己:千万别吓到人家小姑娘。
“既然你我二人有缘,可否交换玉牌讯息?”
说这话时,他面容坦然,平静地看向那抹绛红色身影。
简俏顿住脚步。
玉牌是她刚进门时在执事堂以春娇的名分领的,平时除了人模目标和零丁的几位好友,几乎用不上。
她想了想,索性没拒绝。
待人走了许久,谢西楼才收回视线。
和平日的笑模样不同,此时他面容平静,没了半分笑意,细长的凤眼里一片肃然。
天之骄子便是形容谢西楼的。
他年少成名,晋升速度快到令人咂舌,于修行一途上从无桎梏,轻易便抵达了多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叩仙门】境,这一停留便是许久。虽然本人不在意,谢西楼仍是被长老院逼着在外游历两年。这次回返,按理来说,他不会待上太久,可巧合就巧在――
谢西楼认为自己遇到了可以结为道侣的人选。
上次虽只是翩然一见,这些年来修习的心性瞬间被他抛在脑后。
念及此,谢西楼心里暗道可惜。
上回若不是他被急急召走,说不定不会落得今天这么个半生不熟的境地。
心里叹着气,是以男人抵达水云天时,比往日晚了半柱香时间。
收拾好心情,他抬眼望去,发现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跪坐在桌案前。
“师兄在看什么?”
用泉水濯净双手后,谢西楼同样敛衽跪坐在案前,发现谢长辞看的竟是自己前日写的婚书。
婚书,也可作聘书。在云沧,是在男女结为道侣或夫妻时,由男方代表起草的。
若说剑宗内,同谢长辞走的最近的人,必然是谢西楼,所以这婚书也是他主动请缨要写的。
一想到这位性格纯稚的师兄因爱冲昏了头脑,谢西楼难免感到不快,但也知道自己动摇不了对方。
说来好笑,或许是谢长辞将人藏得太好,除了姓名外,关于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师嫂,谢西楼竟一概不知。
但念在对方曾助师兄安然度过反噬的功劳,对于成婚的事,谢西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只剩下长老院那边没有说通。
而今日的见面内容,不出意外的话,仍是他这位师嫂。
静默良久后,见无人开口,谢西楼干脆提了来时路上的人与事。
“师弟我今日遇到个姑娘,才耽误了时辰。”
介于和谢长辞相处久了,基本上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是以谢西楼早已习惯了这种沟通模式,于是自然接了先前的话,“我一见到她,胸口便跳。”
“或许,我明白师兄的感受了。”
……
“她对我笑了,应该也不讨厌我。”
……
年轻的副掌门说起话时喋喋不休,直到发现另一人久久无声,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巴。
谢长辞想着昨晚的事,一双淡眉轻轻蹙着。
魅魔看似没有拒绝,可也没立即应下。
或许,他需要从自己身上找出问题。
是的,在谢长辞的潜意识中,并不觉得对方有错。必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她才会犹豫。
将想法说出后,谢长辞面色淡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西楼闻言微怔,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师兄,是不是她给你说了什么?”
在他眼中,那只向来斩杀万物的凶兽此刻蛰伏着,原因令人发笑――竟是困于情。
谢长辞不答,一双无情眼不掺一丝情绪地看向对案的人。
是提醒,也是警告。
意识到越界,谢西楼眼神闪躲,将脸偏向一旁,“师弟愚钝。”
另一边,无人注意的角落。
当白衣剑尊思索时,触足们也纷纷出主意。
【给她生孩子!给她生孩子!】
【她肯定喜欢!】
【对对!】
“孩子?”阖上艳红的婚书,谢长辞拢袖闭目。
她会喜欢吗。
第30章 这本就是他们亏欠谢长辞的
另一边,清净峰倒是欢声不断,闹作一团。
有杂役弟子远远看到简俏,俱兴奋地招了招手。
“简师妹!”
最先朝她扑来的是红樱,“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将人接住,简俏已经习惯于少女的热情。这姑娘明明比她入门晚,但总爱唤她师妹。
“出了点意外,让大家担心了。”
没有正面回答,简俏向其他几位同僚点了点头。
她的时间所剩无几,或许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简俏虽然自诩不是善人,可也不想在离开后给清净峰的人带来麻烦。
见她安然无恙,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一时之间,红樱像只欢快的鸟雀,扑在魅魔怀里,叽叽喳喳。
“师妹你是不是悄悄去会未婚夫了!我说的对吧。”
简俏轻轻掐她的脸,“谁告诉你的?”
红樱嘟起嘴:“我们都知道,那天你是收到家信才走的,不是见你家那位表哥还能是什么?”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作为无父无母的孤儿,红樱的亲人缘也几乎被斩断,虽然她性格跳脱,实则却很是羡慕简俏家中仍有人惦记。不像她,或许只能在剑宗老老实实当满五年的杂役,进而想法子挤破头进入外门,晋升正式弟子。
事关崔韶,简俏心里一顿,矢口否决:“没有的事。”
见她表情不似撒谎,红樱怔了怔,许久后才“呀”了一声,神色恼怒:“坏了,那就是我们误会了,还有,你走后有人来寻你……”
捕捉到什么,像是吉光片羽,魅魔心里一凛:“你说有人来找过我?”
红樱偷瞥她一眼,犹豫着点点头,“大家都猜你那表哥会提前将你接回成亲。”
在一旁听的众人才知道闹了个乌龙,面含歉意的同时点了点头。
“抱歉,我们不该臆测。”
简俏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只对那日来找自己的人感到好奇,她看向红樱:“你还记得来找我的人长什么样子吗?是高是矮?”
虽然这么问,但实际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
“很高,”红樱踮起脚尖,在头顶比划着,“模样很俊,但我那时不知为何,不太敢看他。”说到这,少女打了个寒颤。
少时她沿街讨食,偶有善良的大家娘子布施,不远处贴着菩萨像。在她看来,那日的男子便像极了画中菩萨,可后者眉目慈悲,前者明明生的玉骨冰肌,却令她望而生畏。
说到这,红樱俏脸一白,当即闭上嘴,竟是一副不欲再说的样子。
但凭借她的描述,简俏已经可以肯定那日来的是谢长辞。而且,不是化身,而是本体。
还记得,那天为了逼他现身,她曾冷嘲热讽地说了许多话。
现在回想起来,简俏只觉得一种全然陌生的滋味如毒药一样在她周围蔓延开来。
他居然真的被她激的下了山。
如果说那日是对方
第1回 以本体的模样离开后山,而被从胤都传送至昆仑那回,就是第二次。
这样一想,许多从前没注意到的细节串联在一起,那晚任务目标的反常行为也就有了解释。
想通后,魅魔非但没长舒一口气,一想到这几日谢长辞对成婚一事的执着并非没有道理。
她不会走不了了吧?
想到他困住她的本领,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四周,想如从前那样看看那道窥视的视线是否还在,然而只看到了周遭人投来的关切眼神。
“师妹……你还好吧。”
简俏勉强笑了笑,只道还好。
众人识趣地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人留在原地。
简俏缓了缓,将情绪压下,眼中茫然还未褪去,就发现清净峰的大师兄正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师兄,有话请讲。”
在简俏还未辟谷前,这位清净峰人缘极好的“大师兄”曾照料她许多,是以她没有躲避接下来的提问。
况且,先前她的那些说法骗骗其他人还差不多,但凡心思通透的,都会猜到点什么,就比如眼前这位。
“师妹,”灰衣青年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但想起峰主前几日意味深长的嘱咐,他还是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师妹可否受到了威胁?”
“啊?”
这和简俏原本想象中的质问完全不同,甚至称得上南辕北辙。
她张了张口,直到在面前人眼底发现了一丝担忧神色,这才恍然大悟。前几日代表她身份的玉牌已至,可人却一直在后山清舍,清净峰的峰主必定会向后山问询过。
或许连谢长辞也不会知道,他竟会被贴上“强抢村妇”的标签。
想到这儿,简俏有些忍俊不禁。
如果忽略她刻意接近任务目标的前提,兴许还真是这样。
可她只是摇头否认,“多谢师兄关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来人,圆脸上的笑也难得真切了三分,“不管我将来去哪,简俏都是清净峰弟子。”
但这番回答并没有让青年放下心,他眉头微皱,正欲开口,便被接下来的一幕制止住了。
魅魔朝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师兄,莫要再问了。”
终于将人打发走,简俏目送那人单薄的背影,罕见托起下巴发起了呆。
就在她打算去执事堂办点事时,一颗青枣咚的一声砸向魅魔左肩。
简俏眼皮微微跳动,仰头看向身后,发现三丈外的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见被发现,江栩索性不再仰躺,下一刻便落了地。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发间的红色丝条荡出个漂亮弧度,却衬得眼神冷漠得很。
“昨日为何不见我,”他半垂着眼,“是因为师叔在吗?”
听他提起,简俏才想到和他约定见面的事,听了后半句,刚想否决,却忽然僵住。
好像没说错,那个时辰她似乎正与谢长辞……
消失的记忆重回大脑,魅魔难得尴尬,正欲开口解释,却在看到少年复杂的神色时止住。
“我绝不会认你作师婶。”嗓音冷得透彻,像是直直砸在心口。
表面像是说给面前人,实则江栩清楚,他在说给自己听。
“……你休想。”
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话,简俏一时呆了呆,待回过神时,仍不由感到错愕。
深渊生物只靠实力划分尊卑,虽然猜到了他对自己有朦胧的意头,可她一时理解不了江栩的难堪,实在再正常不过。
见他面色沉如水,却仍死死盯着她,简俏下意识点头,呆呆“哦”了声。她实在不懂这些个道理,只不过见对方神情不对,这才开口囫囵应付。
江栩面色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一张脸竟比刚才还要难看。
见他一副好像要哭出来的模样,魅魔难得生出同情,“你还好吧?”
闻言,江栩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情绪一概被他收起,重新恢复至最初的冷漠。
“和我师叔呆在一处,并非表面上那样安全,”他偏头看向旁处,“希望你不会后悔。”
那枚少年从不离身的红羽耳坠,此刻正一颤一颤地轻微抖动。
简俏心里只觉惊诧。
这家伙一向不可一世惯了,怎么今日倒有空和她说了一堆。
可没等她回答,江栩转过身,离开前抛下一句几乎消散在空中的话。
“如果哪天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昆仑十六座主峰皆耸入云霄,其中以议事堂所在的昆山为最。其山体嶙峋,多处陡峭,若非御剑,寻常手段难以登顶。以防弟子误入,议事堂所在的大殿便设在此处。
谢西楼自三壬阵跨出,一张俊美的脸上此刻满是薄怒,顾不得衣袂翩飞,直直往正殿行去。越靠近,便越能意识到殿内的人争执不断、吵做一团的事实。
“老夫认为道侣大会办不得,那位……定是被蛊惑了。”
“被谁蛊惑?一介村妇?依我看,你这厮就是管得太多,人家郎情妾意,天生一对,那轮得到你这老匹夫来反对?”
“你!扶道子你别忘了那丫头身份古怪,要知道她原本连灵根都无。”
“……”
“够了!”
太阳穴直跳,谢西楼叫停了这场啼笑皆非的争吵。
殿内顿时鸦雀无语,各峰长老们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要说的话。
落座后,谢西楼用扇柄轻敲长案,冷静道:“方才我听各位各执一词,但却忘记了一事。”
“何事?”有人下意识问道。
在座的人来自各峰,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是以到现在都愤愤不已。
谢西楼冷笑一声,将扇面打开挡住下半张脸,露出细长双眸:“你们没有问他的想法。”
众人哑然。
的确,他们各执一词,却都下意识忽略了谢长辞本人是如何想的。
掌门不在,谢西楼承担了代为管理宗门事务的职责,他私下爱自在,人却不傻,没有忘记张弛有度的道理,是以见众人沉默,也一改先前的态度,正色道:
“各位长老素日勤勉,个中辛苦自不必说,可扪心自问,师兄又何尝不是?”
众人默默点头,并不否认。
期间,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仍持怀疑态度:“掌门说的极是,可某还是不懂,那名女子能起什么作用?”
谢西楼“哦”了一声,眸色淡淡,“这一甲子,师兄的反噬格外凶戾,正是此女助他度过此劫。”
话一落下,殿内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错过彼此眼中的震惊之色。
像是没看见众人眼神闪烁,谢西楼笑吟吟地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