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魅魔绝望的是,她自诩天赋无双,能挡住绝大数人,可崔韶却不在这“绝大多数人”中。
从无败绩的大幻术竟然拦不住一个瘸子?
简俏万分震撼,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看向对方。
他神色清明,视线总能精准捕捉到她的真实位置。
她张了张口,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与此同时,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出现。
魅魔下意识回头,一道同样挺拔的身影从浓雾中赤足走来,幻境中的水汽打湿了他的长发,露出一双剔透美丽的眼睛,败兴的是,如两粒玻璃珠,毫无生气。
霎那间,简俏思绪迟滞,所有的计划和侥幸全都化为惊悸,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他也追来了。
这一刻,后悔乱招惹的情绪到底顶峰。
从前还在深渊时,简俏曾养过一条白蛇。说是蛇,更像是蟒。
进食前,白蟒会将猎物紧紧缠住,直至猎物窒息才开始大快朵颐。
明明虐杀般的捕猎手段,向来是她无聊时最爱看的。而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当她自己成了猎物时,愉悦的一方只会是另一位“捕猎者”。
从回忆抽离,魅魔的脸色很难看。
被前后夹击的感觉并不好,简俏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打定主意后,她不再胡思乱想,拔足便跑。粗重的呼吸声俨然暴露了她体质一般般的事实。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像是猫儿逗老鼠,显然,那两人不认为她能从眼前逃走。
身为脆皮,在剧烈奔跑中,简俏一颗心脏开始抽痛,可比起生理上的疼痛,真正让她恐惧的是颈后近在咫尺,时而温热、时而冰冷的吐息。
没过多久,简俏终于体力不支,她停下脚步,低头急促地喘气。
很快,视野中出现一双雪白的赤足。
她仰头从下往上依次看去,对上那人毫无波澜的眼,这一瞬间,魅魔每一根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喘了口气,明白跑不了,颇有些自暴自弃。很快,下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捏住、收紧,同时身后也贴上一具温热的身躯。
前有狼后有虎。
简俏终于开始后怕,她看向身处正前方的那位。
谢长辞垂眸跪坐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将她汗湿的碎发拨至耳后,“……我很想你。”
下一刻,他抱住她,一张i丽的脸埋在魅魔颈间。
不是第一次听到他骇人的话,简俏还算淡定,缓了缓后才挣扎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她现在不仅头上有犄角,甚至身后还有尾巴,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和人族沾边好吧。
一想到这,她就纳闷,崔韶认出来就算了,可谢长辞是怎么认出来的。
无意识中,她问出了口。
这次,是崔韶先回答。
“是味道。”冷静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话音落下,简俏瞳孔缩了缩,忽然想到自己辨认他人的办法似乎也是通过味道。
每个人气味不同,同谢长辞这般对她有致命吸引力的不多。
身后就有一位。
身后……
不知想到什么,魅魔面色煞白:“不要告诉我,崔韶也是化身。”
但,怎么可能?
两个人明明很多习惯都不一样,而且崔韶是她还在吕洲时遇到的。
回答她的,是前者一枚极浅的吻。
见她一脸不自在地怒视自己,谢长辞喉结动了动。明明只分离一日不到,他却像是很眷恋似的,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啜吻。
实在忍受不了被两个人堵在中间,哪怕这二人本质上是一个人,简俏恹恹道:“别想把我当共妻,要么你走,要么他走。”
显然,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崔韶。
谢长辞毫不犹豫,在化身和本体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一行为成功收获了魅魔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现在发现,其实我更喜欢崔韶的脸。”她顿了顿,眼里有恶意,“要不,你让他回来陪我怎样?”
闻言,谢长辞面色无波,又一次俯身凑过来,想要吻怀中人嘴唇。
简俏只偏了偏头,没让对方如意。
看着青年微微颤抖的浓密眼睫,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可接下来逐渐粗暴、急于寻觅唇瓣的动作,让简俏知道,他就是在生气。
方才急火攻心,魅魔满心满眼都是“逃跑”,如今只剩二人时,她发现了从前没注意到的许多细节。
譬如,虽然谢长辞仍旧穿着二人解契时的火红嫁衣,可颈项间的岫玉璎珞不翼而飞。她敛眸,甚至能在身前这具躯体上发现星星点点的斑驳血渍。
什么人能让这样一位剑道疯子受伤?
除非……动手的是本人。
似乎察觉到她逗留时间太久,金铃那端感应到了什么。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妹妹,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只用听,不用回答,不然k会有所察觉。我猜你此时已经启动大幻术,免疫大幻术的只有极少数,这类存在通常有个共通之处:不受法则管辖。”
“你需要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让对方产生对成为‘人’的渴望,只有这样,它(k)才会被法则短暂判定为普罗大众,先前的幻术才会生效。”
察觉到她分神,红衣剑修微湿的睫抬起。
与此同时,简俏只觉下唇一痛,“嘶”了一声后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发现谢长辞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为什么咬人!”她怒。
“饿。”出乎意料的,这次他轻声回答了她。
饿?
简俏一头雾水,记忆中这家伙不是不用进食的吗?
她面色狐疑地打量谢长辞,从那双无机质的眸中的确没发现撒谎迹象。
还记得最初见谢长辞时,她只觉得对方像一具精致的人偶,一点生气都没有。
后来的事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比起身尊位贵的“尊上”,对方更像是剑宗的“资产”。
“资产”不需要有情绪,只要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就算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就是这样的“资产”,竟然会痛,能感受到何为饥饿……
想到这,魅魔心中罕见生出同情,打算走前干脆做件好事。
又一次拒绝来自对方的求欢后,她面色郑重:“不行,你要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这话她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但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简俏还是说了重话,“我不想只栽你身上。换句话来说,我还没玩够。”
听到这句话,谢长辞的脸色渐渐变了。
发觉有用,她手握利剑,再次刺穿真心,“懂吗?你该放我走。”
到这时,谢长辞的脸色可以说是苍白,他哑声问道:“你还喜欢谁?”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张脸不算丑,才能短暂将面前少女留住。
简俏几乎快要编不下去,但还是粗声粗气道:“我还有好多人能挑,甚至不一定要局限在人族。”话中之意是妖魔她也看的上。
说完,她要起身,可腰却被死死扣住。
魅魔无奈低头。
只见那人眼中幽焰横生,“如果说,我让你挑呢。”
简俏愣在当场,许久后才调整好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38章 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简俏呼吸一滞,心里难得有些抓狂。对她来说,来到云沧的初衷就不是纯粹的,她有种群任务,也有自己的野心。
所以,她始终意识到一点:自己并非原住民,就算这次没认错人,最终完成任务都是要离开的。
她对谢长辞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情感,硬要说的话,最多有一丝将无辜之人卷进的愧疚。可这丝愧疚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面对她的质问,谢长辞长睫悒悒垂下,锁住魅魔细腰的大掌却在收紧。
在痛意的刺激下,简俏皱了皱眉,小声呼痛。
听到她的抽气声,谢长辞后知后觉抬起头,细长的眸中含着歉意。
碰上他专注而露骨的眼神,简俏脊背一凉,倏然间,她想起沟通球给出的建议:
让对方产生对成为“人”的渴望。
这句话所含的信息量爆炸。
想到某种可能,简俏僵硬地转开头。
由“让对方想要变成人”推断,可得:眼下的谢长辞并不是人。
也就是说,困住她的是一个非人的怪物,而这个怪物此刻正对她孜孜以求。
想通这一点后,简俏心里居然有种古怪的平静。
幼年时缺爱的人往往有雏鸟情节,甚至伴着恋母的症状,同理,怪物约莫也会。
念及此,简俏眼神复杂,重新看向身侧形貌i丽的青年,在组织了数次语言后,终于开口:“抱歉。”
“你很有可能误解了对我的情感,”在那人逐渐冷下来的眼神中,她咽了咽口水,还是选择把话说完,“你需要多结交朋友,见的人多了之后就会发现,你目前的所有困扰都将不再是困扰。”她劝他多接触不同的人,逐渐体会、理解何为正常情感。
当断则断的道理,就算是身为深渊生物的她,也是懂的。
简俏认真想了想,或许正是因为别人都畏惧他,再加上一直困守后山,才会使得谢长辞注意到忽然闯入他世界中的她。
就这样,她这样一位异界来客幸运而轻易地取得了对方为数不多的注意力。
简俏说完就闭上了嘴,本以为这番话能说服他融入寻常人中,然而接下来谢长辞的反应却无一不在告诉她:
她简直是大错特错!
一向平静的男子此刻面无表情,罕见透出冷硬轮廓,用漆黑的、裹挟着怒意的眼神在她脸上徘徊,像是要从她身上狠狠刮下一层血肉。
“不需要。”他冷冷开口,否决她上述全部提议。
“什么?”她怔怔道,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指,”原本跪坐在地的男人缓缓起身,由自下的仰视转为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缓缓捏住她的唇,揉捏,“我不需要结交朋友。”
常年握剑的指腹粗粝而温热,激的魅魔浑身一震。
没给她后退的可能,谢长辞俯身拥住她,在她颈间埋头,闷声道:“我只想带你回去。”
听见他刻意放缓的声音,简俏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襟,终于意识到先前采取的说服手段对他无效。
似乎感应到她不安的情绪,颈后有只手在慢慢摩挲,收拢她脑后的碎发。
作为被迫承受的一方,简俏却在轻微发抖,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对方,相信她绝对会尖叫出声。
然而,简俏明白,越是紧张,她越是要冷静,只有大脑静下来,才能想出破局的办法。
或许是兴奋在作祟,下颌一紧,她被迫抬头,又再次被迫对上一双泛起绿色幽光的竖瞳。
这一刻,简俏有些缺氧,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发出的巨响,连她的心脏都在努力泵血,以防主人昏过去。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竭力思考过,电光石火间,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魅魔当即抓住了它,想也不想,果断采取实施。
忽略因极度不安,身体发出的叫嚣,她踮脚亲在青年柔软的唇瓣上,像是认清现状后放弃了挣扎,闷声道:“你真的想好了,要把我带回去?”
作为动作发起者,简俏无比明确,此刻比起拥抱,一个吻或许来得有用多了。
显然,她赌对了。
四唇相贴的瞬间,在最初的茫然过后,谢长辞的瞳孔逐渐扩散,最终变为正常直径。
面对她的质疑,他毫不犹豫吻在她因紧张而汗湿的额上,给出确切答复:“是。”
简俏垂眼,不动声色地避开:“但谢掌门和元老院恐怕不会同意,况且和你们不同,我是妖魔。”
这只是她的第一步试探,如果谢长辞真的就此打住,自然就用不到后面的骗术。
让她失望的是,青年面上只愣了一瞬,似乎没理解为什么这些人不同意便不能将她带回的逻辑,亦或是,他其实并不在意。
盯着魅魔腰间的淤痕,谢长辞蹙起秀丽的眉,伸手慢慢将青紫色揉开,语气平静地开口:“不会。”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从现在起,他会一直保护他。
腰部是魅魔最敏感的部位之一。简俏忍住后退的冲动,心里并不失望,显然她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
“但我害怕,”她猛地抬起眼,毫不畏惧地望入他眼中,“而且,比起他们,我更怕你。”
“模仿人类对你来说其实并不好受吧,”忽略青年忽然僵住的身体,她冷静补充,语言如利刃,“你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大多数时候连身体也是冷的。”
接下来,两人相处时的全部细节被她一一指出。
在僵持、骤冷的气氛中,魅魔对他们这段阴差阳错的关系下了判决:“我总会做梦,你在未来的某日进食,而我就是猎物。所以,请你放过我。”
随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谢长辞的脸色越来越白。虽然身体没有后退,可精神上却在步步败退。
“你认为我会吃掉你?”
简俏颔首,没有否认,而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难道不是吗?”
实际上,她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神。
毕竟虽然没有爱,但二人的过去甚至算得上十分美好。
作为最直面这一幕的“观众”,触足们嘤嘤哭泣。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不会发生的】
【我要碎了,原来她一直觉得我们是邪恶的捕食者】
【伤心了,我宣布三个呼吸内不要喜欢她】
【你个没出息的!我就不一样,我决定一天不理她了q(s^t)r】
看到青年因为自己那番话失去血色,简俏没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可同样,她也有怨念。
他们两个人其实完全不用闹到这种地步,只要面前的人愿意放她离去。
“如果我和云沧的人妖魔一样,是不是你就愿意和我走了。”
就在魅魔面无表情垂眼思考时,一道极轻的声音钻入耳中。没忍住诧异,她抬起头直直看向他。
他的眼睛比她见过最澄透的玻璃珠子还要漂亮,面色却是虚弱的白。
虚弱?
一个无论如何都和面前的家伙联系不上的词汇划过,当即被她甩在脑后。
是啊。
能以一己之力劈开无际洲,从此改换格局的非人怪物,怎么可能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