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出了付出性命的选择,却忘了他本不是一人。
灿金色的佛光蓦地缠绕在他身上,数道符在苏群玉的驱使下护住他的要害,晏青棠和连亭趁势而起,抬剑掩护于他。
二人一同挽来满地霜花。
周围空气骤然被这股寒意冻结,置身于其中的肖先生也受了影响,动作明显滞缓了一瞬。
陆闻声抓住时机,直冲而上,肖先生冷笑一声,灵气冲开凝滞的空间,避过陆闻声的倾力一击,反手一掌劈到了陆闻声身上。
身后的苏群玉立刻变诀,符化阵,替陆闻声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只是化神一掌太过刚烈,符阵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便显破碎之象。
涌动的佛光随之而上,填补了缺漏之处,牢牢护住陆闻声,抽空还凸起了一片尖刺,猝不及防的扎了肖先生满手窟窿。
肖先生:“?”
这刺是什么鬼东西?西域佛宗什么时候出了门这种功法?
可他来不及细想,那佛光已经顺势攀上他的手腕。这是阴邪之物的克星,粘上便如同附骨之蛆,肖先生面色一变。
――他的修行路绝算不上正经。
果然,佛光所过之处顿时生出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他连忙退开几步,却正迎上了晏青棠和连亭的剑。
满处霜花化作满处剑,万千剑气直刺向他,一时逼的他无处下脚,护体灵气被接二连三的剑气撞破,胸前也被刮出一道血痕。
伤口并不算深,却足以让肖先生恼羞成怒。
――自己竟被这几个小辈逼的如此狼狈。
他面色可怖的阴沉下来,浑身气息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手腕翻转间便握住了一柄长剑。
剑身漆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肖先生扯了扯唇角,长剑猛然挥出,凌厉的剑风袭来,晏青棠几人被迫后撤。
也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方,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的时岁蓦然出声。
“趴下!”
晏青棠毫不犹豫的表演了一个五体投地,连亭和陆闻声也微微躬身。
时岁和向晚同时掐诀,半人高的一物被他二人祭出,迎风变大,于半空中投射出了巨大的阴影,径直越过晏青棠几人,挡在了肖先生身前,他那一剑便斩在了那物身上,金铁相击之声响彻天际。
“这是什么?”肖先生震惊的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它浑身流动着古青的色彩,看上去似乎是以最坚硬不过的青金石铸就,有着人一般的外形。
时岁握拳,巨大的青金人便也握拳,狠狠的朝肖先生砸了下去,他虽及时避开,但地面上却是留下了一个深坑。
趴在地上的晏青棠一时都忘了爬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至少两丈高的巨大青金傀儡。
……时岁的造物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青金傀儡以一己之力挡下了肖先生的所有攻击,时岁冷冷勾唇,控制着傀儡对着肖先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肖先生躲开傀儡的拳头,气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灵力可以来催动它!”
这傀儡身形庞大,想要驱动它,所耗费的灵力必然也十分庞恐怖,只凭他们怕是撑不下半个时辰,便会被榨干。
倒也省了他的力气。
然而他还没有高兴多久,耳边就穿了时岁的冷嗤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时岁一脚猛踹他腰子,大声的自我介绍,“我是沧渊宗的真传,我随随便便卖一艘云舟,就进账三百万。”
财大气粗的时岁手一翻,芥子戒中哗啦啦掉出来一堆灵石,堆成小山。
苏群玉得到了启发,叉着腰嚣张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碧华宗的弟子,我随随便便卖几张符,就进账几十万。”
他说了一遍还不过瘾,顺便抢了叶眠秋的词,昂首挺胸的介绍道:“你知道我师姐是谁吗?我师姐是叶眠秋!是年轻一辈唯一能炼出天品丹药的奇才,一颗丹药轻轻松松卖个十几万!”
明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头,谦虚的开口:“小僧不才,倒是还是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买几颗叶道友的丹药,还是绰绰有余。”
晏青棠头一次感觉自己笨嘴拙舌,插不上话。
穷困潦倒的她和同样穷困潦倒的连亭陆闻声面面相觑,摸着空空的口袋,为自己拉低了整个队伍的财富值羞愧的垂下了头。
一旁的向晚敏锐的察觉到了三个穷人的痛苦,犹豫了一下,腼腆出声。
“三位道友若也想要丹药,我可以送你们几颗。”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人一颗够吗?要么一人三颗?”
晏青棠立即喜笑颜开:“向道友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实乃我辈之典范!”
一群人当着肖先生的面插科打诨,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头会不会被他打掉。
被炫了一脸的肖先生:“……”
他算是听懂了这群小崽子的言外之意。
他们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大可不必担心他们灵气不足,就算灵府空了还有几百万的灵石可以任他们挥霍?
不是――
他们为什么这么有钱???
肖先生咬牙切齿。
要知道青金石矿脉通常都生长于熔岩之下,很难寻到,鬼知道这个沧渊宗的弟子究竟是花了多少灵石才集齐了如此之多的青金石。
且此物极为特殊,所有的攻击落在青金石上,都会被吸收散布在整个矿石表面,而眼前傀儡如此巨大,想要击破它,耗费的时间与力量无法估计。
它又死死的挡在晏青棠几人身前,若想对他们下手,肯定要先把这傀儡解决。
肖先生仰头,此刻黑暗已完全散去,天光大亮。
对杜星原下手时,他去晚了一步,那时给碧波宗的求援信息已经发了出去。而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此时自己应该轻松的捉住了晏青棠几人,做完了该做的事,离城而去,可现在却被拖在了这里。
他隐隐明白了晏青棠一行人的意图。
――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援兵的到来。
届时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肖先生眯了眯眼:“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话落,脚下漫开泼墨似的黑暗,须臾之间便扩张到了数丈之宽,连亭面色一变,他想不起这是何物,但心中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危机感,轻喝道:“退!”
他一把拉起晏青棠,急速退离,一行人也下意识的跟着他退开。
但黑暗却宛若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天光再次被吞没,整个世界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晏青棠环顾一遭。
身边死死拉着她手腕的连亭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孤寂冷清的空间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正疑惑间,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秀美的青山现于她眼前。
这是……青山宗。
可不同于平日的祥和宁静,眼前的整座青山都被血气萦绕,浓稠到发暗的血液渗入地底,残肢断臂映入眼帘。
第48章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山石倾塌,殿宇萧条。
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四时如春的青山上竟也生了刺骨的寒意,直直浸透了晏青棠的四肢百骸,总是温柔的风此刻也恍若一柄刮骨刀,无情的刺入晏青棠的躯体之中,几乎搅得她鲜血淋漓。
巨大的哀恸狠狠敲击在心底。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在原著中,青山宗最后的结局。
脚下仿若灌了铅般沉重,晏青棠极缓极缓的抬步,踏过满地碎石废墟。往日青山的繁华盛景消弭,会笑着同她打招呼的弟子们也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耳边响起幽怨婉转的低吟:“你看,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就像你无法阻止杜星原的死一样。”它轻轻的盘亘在晏青棠的耳边,如怨如诉的低泣,“他们依旧会死去――这是生来注定。”
鬼魅一般的声音撞入脑海之中,晏青棠感觉自己的思维意识渐渐的被抽离,不自觉的就被这声音所迷惑。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似乎被摄取了全部心神般,低低的重复了一遍:“……生来注定?”
“没错!”它的声音里是浓浓的不甘与怨愤,蛊惑道,“天道不仁,你所珍视的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草芥,你想救的人救不了,想做的事也做不到,既然那个世界那般残酷,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时间是永恒的,不会有兴衰死亡,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永远的存在下去。”
随着它的话音,眼前破碎的青山宗开始变化,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倾塌的山石倒飞而上,完好*无损的落于山巅,满目血色尽数褪去,弟子们毫无所觉的站起身,相谈甚欢的并肩而行,偶尔有注意到晏青棠的弟子还会笑着施礼。
“晏师姐。”
这恍若神迹一般的场景倒映在晏青棠眼底。
“它”的声音轻轻盘旋,最后落于地面,四周光线潮水般涌来,终于照出了它的真身。
青衣长发,容颜清丽,有着一双笑眼。
这是一张和晏青棠一模一样的脸庞,可它的眼中却不带笑意,只有最浓重的墨色氤氲。
“留下吧,”它温和的向晏青棠伸出手,“留在我身边,就不用再经历一切无能为力的苦痛。”
“乖。”
隐匿于青山之下的黑暗随着它的话音探出了无数条蠕动着的触手,盘旋蜿蜒在它的脚下,似乎只等着晏青棠一个点头,便会一拥而上,将她拖入深渊。
可晏青棠却退了一步。
“你算什么?”
这似乎是一句挑衅的话,可从晏青棠嘴里说出来,竟头一次没带上嘲讽意味,她竟是真的只是在询问它的身份,语调异常平和:“是我的心魔吗?”
就像是心魔一般,它确实窥视到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并展现在了她的眼前。甚至还试图利用她的“弱点”,加之这个诡异空间对人自我意识和思维的限制,妄想用言语摧毁她的道心意志。
――可它有一句话说错了。
所以这所有蛊惑之语对晏青棠来讲毫无作用。
她抬眸,平静的和“它”对视,眼底满是一片清明,哪有半点方才那被蛊惑的模样。
“你骗我?”那张与晏青棠十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震惊,“你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被你蛊惑,留在这里?”晏青棠打断它的话,“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还会说些什么,才做做样子而已。”
晏青棠眼底溢出一丝冷意,声音不疾不徐,沉静有力:“恐怕在我选择留下的那一刻,‘晏青棠’存在的本身就会被抹去,我将彻底会陷入死局。”
她毫不犹豫的拆穿了隐于美好虚影下的险恶,随着她的话音,再也维持不住的幻境开始崩坏,青山宗中平静美好的画面仿佛镜子般碎裂开来,那些原本说说笑笑的熟悉面孔们一瞬间变得十分恐怖狰狞,哭嚎着、前赴后继的向晏青棠扑来。
“师姐――”凄厉的嘶嚎声响彻耳畔,“救救我们!”
晏青棠不为所动,不知春早已出鞘,青绿柔润的剑身搅散一切虚妄。
青山繁华落尽,只余满目浓重的黑暗。
“它”也轰然散去,只留下阴冷的语调盘桓在晏青棠耳边:“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被蛊惑?难道你不想救下青山宗吗?”
是人就有欲望,而这明明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求,可她又为何能挣脱出去?
尖利刺耳的声音震得晏青棠隐隐头疼,她语气不虞。
“因为你说的是错的。”晏青棠抬剑,剑光绞向四周,尖啸声被逼的一顿,她冷冷勾唇,“你又如何得知,现在的一切,还处在原本的结局上呢?”
结局当然可以改变。
并且被改变的人此刻正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她当然也想救下青山宗。
所以她更要活下去,只有回到现实之中,才有机会去改变未来。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故此,这幻境当然迷不了她的眼。
晏青棠眉目一凝,不知春剑光再起,递出一剑开天山。
漆黑的空间之中顿时亮起一道如虹剑影,如山峦崩摧,势如破竹的斩向黑暗深处。
那道鬼魅之音被剑气撕裂,再不见踪影,可黑暗却未散去,依旧萦绕在四周。晏青棠蹙起眉心,环顾一圈。
果然。
这方空间不是那般好破开的。
她也不气馁,垂头摆弄了一会玉筒,却发现无论灌注进多少灵气,玉筒都毫无反应。
玉筒失效,代表着她无法联系到连亭等人,晏青棠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正垂着头发呆,却忽然听见了身侧极轻的脚步声。晏青棠脊背一僵,下意识的长剑出鞘,直指来人。
“是我。”清冷的嗓音响起,黑暗中慢慢踱出来一人。
晏青棠眯了眯眼,没放下剑。
“陆闻声?”
陆闻声看出了她的防备,便停下脚步没再上前,转而解释道:“我看见了你的剑气,便寻了过来。”
这似乎说得过去,只是在这个诡异空间中,连内心的执念都能投射出来,造个人怕是再简单不过,故而晏青棠依旧谨慎,她挑眉道:“你要怎么证明你是真的陆闻声?”
陆闻声:“……”
这要怎么证明?
他无奈扶额,却也知道不该怪晏青棠不信任他,换位一下,若是晏青棠忽然寻了过来,他定然也会谨慎一些。
陆闻声绞尽脑汁的思索半天,最后小声道:“小须弥境的地宫中,我喝了你一碗老鸭汤。”
自筑基后,那还是他人生头一次破戒饮食,他说着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当初地宫中所发生的事确实隐蔽,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晏青棠听罢,似乎是放下了戒备,剑尖错开些许。
然而下一刻,陆闻声忽然听见一句:“有红色的吗?”
他:“?”
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闯入他的脑海之中,陆闻声俊朗的面庞瞬间攀上一层红晕,整个人仿佛被烧熟的虾子一般。
“我早就说了!”他一字一顿,“没有――没有!”
陆闻声气的半死,耍了一通流氓的晏青棠倒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收起剑,笑嘻嘻的窜了过去,安抚性的拍了拍陆闻声的肩膀,企图蒙混过关。
“陆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见谅,见谅。”
陆闻声咬牙切齿的瞪着晏青棠,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险些一剑捅出去。只是对上她那双明媚的笑眼时,他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蜷,满腔火气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算了。
早就知道晏青棠这恶劣的性子,他又何必同她计较。
他重新平静下来,二人漫无目的的在这方地域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