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都不知道晏青棠什么时候会修炼,就像你不会知道江云淮的丹炉里都放了些什么毒药材,又准备练什么毒丹。
江云淮炸炉不叫炸炉。
那叫随机挑选路过的幸运儿,送他们一份五毒大套餐。
众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若不是江师兄――那这是谁干的?”
……
“谁干的?”
戒律堂的祝长老发出惊声尖叫。
就在爆炸响起之前,他还在对符峰的张长老连声赞叹。
“最近宗内弟子都懂事了许多。”
张长老也抚着飘逸的胡须,浅笑着附和他:“想必是宗门大比在即,弟子们都铆足了劲修行,准备争夺试炼名额,哪有还时间到处犯错?”
“是啊。”祝长老长叹,心中甚是欣慰,“青山宗有多少年都没这么平静过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平静的青山宗忽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炸之音,猝不及防之下震得他们耳根轰鸣。
祝长老并张长老:“?”
……
而此时。
晏青棠正承受着来自师父的死亡凝视。
容潋看着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后山,声音都颤了两颤:“阿棠――你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晏青棠:“……”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笔下的符,不甚确定的开口:“爆……爆炸符?”
飞起的尘土糊了晏青棠满头满脸,她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看着满地狼藉痛苦出声:“这会让我赔钱吗?师父?”
她这一生两袖清风,口袋比脸都干净,要她赔钱赔的根本是不钱。
那是她的命!
晏青棠没有等到容潋的回答,只等来了夺命的祝长老。
他风风火火而来,目光扫过犯罪现场,大怒:
“这是谁干的?”
罪魁祸首晏青棠缩在容潋身后,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容潋:“……”
容潋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是我干的。”
祝长老:“?”
“……你一边去!”
他瞪了一眼这个抢着背锅的老好人,凭借以往的经验,迅速锁定了嫌疑人。
祝长老反手指着晏青棠:“好啊晏青棠,又是你!一天天的不听学不修行也就罢了,居然还胆大包天的在后山放炮仗!”
“你是要炸了青山宗吗???”
晏青棠:“?”
果然坏事干多了,会给人留下刻板印象。
“我没有放炮仗。”晏青棠*连忙证明自己,“其实我刚才就是在画符。”
祝长老才不信她的鬼话,气到脸红脖子粗,河东狮吼:“你画的什么鬼符?书本里哪道符教你炸宗门?”
晏青棠:“……”
“书本里确实没这么教。”她小声辩解,“是我……自己瞎画的。”
祝长老:“?”
一同过来看热闹的张长老:“?”
张长老掏掏耳朵:“你刚才说什么?你自己画的?画给我看看?”
符不像炼丹,就算画制失败也只不过是符纸自燃,断断没有爆炸一说。
可晏青棠的这道符却将后山炸了个天翻地覆。
也就是说……她没有失败,爆炸大概率是她所画之符的效果。
张长老目光热切,满脸催促,晏青棠也就硬着头皮下笔,重新画了一遍。
这符炸过一次,晏青棠有了经验,画完之后早早地就躲开,只留着张长老站在原地细细打量。
细观此符线条走势,虽然稍显稚嫩,却浑然天成,符意饱满,更难得的是中间毫无滞涩,一笔成符。
这般笔力放在他们符峰,也鲜有人及。
再观周遭灵气,这符至少是道上品灵符。更重要的是,他也算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此符!
张长老越看眼睛越亮。
在旁人还在死记硬背符书之时,晏青棠就以筑基的修为,创出了属于自己的符!
平日里只觉得她性情顽劣,是块朽木。可未曾想朽木之下,藏着的竟是良材美玉!
若非顾及容潋在此,他定要高呼一句“弃剑弃的好”。
张长老骤然抚须大笑。
“好――这是天生的符修料子――”
他的笑声被更大的爆炸声所替代,可怜的苍南峰一天之内被炸了两次。
宗内弟子再次被震得左摇右摆。
“又来?”
“这丹修也是个犟种啊。”
再次背锅的丹修大怒:“都说了不要什么锅都往我们身上推!”
……
“这次可不怪我啊!”后山之上,被余波波及,炸的灰头土脸的晏青棠连连摆手,“是张长老非要我画……赔钱的话让张长老赔吧!”
张长老雪白的胡子被炸得蜷曲,一张老脸黢黑,耳朵也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就听见晏青棠干脆利落的甩锅声。
张长老:“……”
他刚刚真是昏了头,才会想着不如把晏青棠挖去他们符峰。
――这等福气,还是留给容潋享受吧!
一旁的祝长老更是心梗。
这是赔不赔钱的问题吗?
今日纵容了一个晏青棠炸山,明日宗里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兔崽子就能有样学样,长此以往,青山宗还不得被炸平?
他面色黑沉,怒吼:“你给我滚去藏书阁抄经!抄不满一百遍不许出阁!”
晏青棠:“……”
她瘪着嘴,可怜兮兮的向容潋求救。
容潋咳了一声:“阿棠还小,今日之事也不是故意的。”
祝长老恨铁不成钢:“你还要包庇你这个弟子?你看看她都快要摇着尾巴上天了!”
“我并不是包庇她。”容潋温声解释,试图和祝长老打商量,“我只是觉得,一百遍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是吗?”祝长老冷笑,“那抄三百遍!”
容潋:“……”
晏青棠震惊:“啊――?”
她拉着长调,神情痛苦。
祝长老可不像容潋那般好脾气,才不惯着晏青棠:“愣着干什么?三百遍还不够?”
“够了!够了!”
晏青棠被吼得一个激灵,含着满目辛酸泪,连忙转身,余光瞥见连亭之时,她忽然心头一动,紧接着喜笑颜开。
晏青棠笑盈盈的小跑过去。
连亭忽然想起他刚苏醒那日,晏青棠也是这般笑着爬了他的窗。
然后他经历了什么?
是一人高的书,是夜夜孤灯为伴,是困到神情恍惚。
连亭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刻,晏青棠便道:“阿朝师弟酷爱读书,刚好我顺便带师弟认认路。”
她一把揪住连亭的手,强行拉着他飞奔而去,身后只留下一串尘土。
第7章 有笔可用笔,无笔仍有此身在。
别看他好像镇定的活着,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无语死了。
藏书阁位于主峰之上,是一座七层高的建筑,据说阁中藏尽天下奇书。
祝长老口中的“经”指的是《青山清静经》,是青山宗开山祖师所撰写的一。本。道经,奇厚无比,抡起来能砸死一片人。
晏青棠打定主意要坑连亭,紧紧揪着他的袖子,拖着连亭进了藏书阁。
入目是一排排的书架,其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
书架后晃晃悠悠的走出个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道袍,头发乱如鸡窝,看见晏青棠之时,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呦――小棠啊。”他嗑着瓜子亲切问候,“又回来啦?这回是又犯了啥事?说出来让你长老我乐一乐。”
他虽不修边幅,半点没长老的架势,但确确实实是这藏书阁的守阁长老。
被贴脸开大的晏青棠扶额:“……段长老!”
顶着连亭一言难尽的目光,晏青棠试图为自己正名:“其实我也不是经常来。”
“嗯――是!”段长老帮腔,“也就隔三差五来一趟吧,到我这藏书阁跟回家一样。”
晏青棠:“……”
“你上回来我这是因为什么?”段长老继续拆台,“好像是……抓鸡抓到了那姓祝的老匹夫面前?”
“你也是真笨。”他嫌弃的翻着白眼,凑过来大声密谋,“这次我去抓,你就在这偷偷烤给我吃,不让那姓祝的傻子看见。”
晏青棠闻言,眉头一蹙。
“长老!你这不是胡来吗?”她义正严词道,“在藏书阁烧烤?万一把书烧了呢?”
她说到这里,话音一转:“这得找个空大点的地方才行!”
段长老就知道她这死德行,毫不意外的摆摆手:“你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
全程看着他们这场“交易”的连亭:“……”
还是那个问题。
能同时存在晏青棠和段长老这种卧龙凤雏的青山宗,真的是个正经宗门吗?
晏青棠还不知道自己和段长老的所作所为究竟给尚且“年幼”的小师弟留下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她忙着掏出桌案纸笔,再从书架上挑出《青山清静经》,摆放的整整齐齐。
“小师弟,这《青山清静经》是我青山宗开山祖师所作,据说其中藏有祖师的一丝道意,多读多写对修行十分有益。”
连亭沉默的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纸笔,心中长叹一声。
“……我知道了。”
他十分上道的坐在桌案前,开始替他亲爱的小师姐抄经。
晏青棠美滋滋的伸了个懒腰,小声叹道:“有师弟就是好。”
锅给师弟背,经给师弟抄,她只需要美美睡大觉就好。
她这声感叹落在连亭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
他耳根微烫,清俊的面上染上一丝薄红,连执笔的手都一时失了分寸,本来端正的字迹变得有些飘。
晏青棠并没有注意到连亭的异样,她颇为无聊,叉着腰在藏书阁中到处闲逛。
阁中藏书以百万计,浩如烟海,纵使晏青棠每个月总得来上那么一两次,但时至今日,她仍未能将这书阁逛个遍。
晏青棠慢悠悠的登上台阶。
藏书阁前两层多放的是各种各样的文史经书,四海地志,博物记载,二层以上收录的则是剑符丹器等各道的书籍,甚至不乏大能亲笔所书的心得体会。至于藏书阁第七层,据说其中所藏全是禁书,但那一层设有结界,等闲人不得入,晏青棠也只是道听途说,却从未去过。
她晃晃悠悠的转到第三层,这一层多是剑道藏书,晏青棠看见有不少弟子捧着书本埋头苦读,她放轻脚步,准备继续向上,找本符书来看上一看。
未曾想她刚踏上去往四层的楼梯,就有什么东西砸了她的头。
晏青棠被砸的一个趔趄,险些趴倒在楼梯上。
谁干的?
她捂着剧痛的脑袋愤怒回头,可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晏青棠奇怪的蹙起眉头,目光扫过身后书架时微微一顿。
那上面摆放着一本极厚的书,大概有三本清静经那般厚,在一众书籍中极为惹眼。
那是什么?
晏青棠不自觉的来到书架前,费力的抽出那本书。
它似乎许久都未被人翻阅,书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晏青棠拂去灰尘,好奇的翻开。
纸页已经泛黄,看上去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可上面却无墨迹。
这竟是一本无字书。
就在晏青棠微微愣神之际,忽然自书页上涌起一股可怕吸力,她心中大惊,却根本来不及闪避。
晏青棠只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撕扯了出来,跌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意识恢复之时,她正站在一地血泊中,迎面而来一柄气息不祥的长刀,晏青棠面色一变,连连后退,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浓郁的血气逼她的隐隐作呕,她狼狈的稳住身子。
这里似乎是一座古城,晏青棠遥遥望去,隔着漫天的血色,她看清了远处城门上的大字。
“天衔”。
晏青棠心中一震。
这竟是天衔城。
是三百年前青山宗无数长老弟子埋骨的地方。
那时的青山宗还不是现在衰败的模样,是真真正正的仙门之首,五宗第一。
彼时上任魔尊伏稷挑动仙魔之争,致无数普通人喋血于野,青山宗众人为护身后凡人周全,一应长老弟子死战于天衔城前。
此一战,青山宗伤亡惨重,一代精锐弟子尽数殉道,宗门几近断代,实力大不如前。现如今天下人提起青山宗,也只言是个“没落宗门”。
如今三百年过去,“天衔城”三个字依旧是笼罩在青山宗上最深的阴影。
这是青山宗最惨痛的过去,铭记于每个青山弟子心中。
晏青棠垂眸望向满是剑茧的手心和手中血迹斑驳的长剑。
她好像不是自己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三百年前死战天衔的某位弟子,暂时借她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黑云压顶,城外遍是残肢碎肉。
晏青棠只觉得自己坠入了可怖的地狱,四周皆是形容诡异的魔族,他们狞笑着,纵横的刀光直斩而下,随即便有更多的青山弟子死去。
鲜红的血流淌了满地,却更刺激了这些魔的凶性。
晏青棠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一时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青山宗将她们这些弟子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她从未见过这般灼烈的血色。
她眼见着穿着熟悉宗服的弟子们接连倒下,明明和晏青棠一般的年纪,却毫不犹豫的以血肉之躯挡在天衔城前。
魔兵朝她扑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新鲜血食,嘶吼着要将她撕碎,吞入腹中。
晏青棠咬紧牙关,递出一剑,斩向那些魔物。
剑气化作长风,吻向他们的咽喉,腥臭的血液喷出,溅了晏青棠满身。
她持剑的手隐隐颤抖。
可她没有时间害怕,魔族前仆后继的扑上前来,晏青棠只能持剑抵挡。
从前她的剑未见血色,总是清正明朗,锐利却也温和。而此刻剑气染血,便沾染上了沉沉杀意,变得无比凛冽,狠狠的绞向来犯之敌。
魔兵们被绞杀,却有更多魔涌上前来,杀之不尽。
太慢了,用剑一个个杀太慢了。
剑修虽然攻击力极强,但终归一人一剑,面对杀之不尽的魔兵终有力竭之时。而符修虽然柔弱,但手中之符可是大杀器,一道上品符便能杀死一片。
晏青棠下意识的就想掏自己的芥子戒,但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指根。
在这个地方,符笔也好,符也罢,她所拥有之物全都消失不见。